姜承航一开始是想做一笔交易,男人跟女人之间的交易,在他确定他对柏雪还有欲望之后,脑子里就浮现了这个想法。
可他没想到柏雪是真的不记得了,他观察了柏雪几个小时,每多看她一分钟,就更想要得到她,原来他办不到的,现在不费灰吹之力。
于是姜承航说了一个甜蜜的谎话,他让柏雪以为他们有关系,那种不能言说的关系,必须瞒着全世界,所有人都不会知道的亲密关系。
他停下这个吻,眷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好像做过千百次那样抱着她,手指头抚过背脊,停在腰窝,在她的玫瑰纹身处短暂停留:“我知道你生病,可你怎么能忘了我呢。”
柏雪吓坏了,她两只手挡在胸前,被姜承航僵硬的抱在怀里,这个吻还没完,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到姜承航一锤定音,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看过那些照片,在看的时候忍受着心理身理的双重厌恶,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她才会发病,后来她住院,每天都在做祷告,她努力说服自己这不是她做的,可她知道撇不清,这就是她干的,永远都改变不了。
没有人跟她谈这件事,没有人替她开脱,陈姐跟苏珊都避而不谈,于是她自我封闭,暗示自己这些她都不知道,缩在这栋白色别墅里,这个壳子既坚硬又脆弱,她躲在里面,闭紧眼睛关掉耳朵,假装自己看不见也听不见。
姜承航把她的一切努力都给打破了,他给了柏雪重重一击,她还可以更不堪,那些脏滥下贱的评语都可以放到她身上,那些人没有说错,靳易廷也没有错,他当然应该离婚,他当然可以态度恶劣,他做的一切,柏雪认为不公平的事都有了解释。
柏雪无声无息的掉眼泪,她惊恐的看着姜承航,一步步退出他的怀抱,屏住呼吸肌肉紧张,双腿发抖,根本站力不住,好像又回来中环那间公寓里。
这回救她的不是福音,而是陈姐,陈姐打开门进来,一看柏雪的样子就猜测出了些什么,她没有撕破脸,扶起柏雪,问她:“你的纸袋呢?”
柏雪因为发病住进医院,医生说她是因为情绪原因引起的过度呼吸症候,当她不能放松的时候,会忘记呼吸,时间一长就会窒息。
所以柏雪随身带着纸带,努力调适自己,但她出院之后就再没有用到过纸袋,陈姐从玄关的抽屉里拿出一个袋子,她让菲佣随处都放上一些,打开袋子套住口鼻,用这个办法来让她平静。
姜承航没想到光是一个吻就快要她的命,陈姐请他到屋外,压低了声音:“不论你想干什么,我想你都不愿意背负一条人命。”
现在的柏雪道德感太强了,她才刚刚迈进娱乐圈的门,她眼前全是光鲜亮丽,还没见过阴影,这时候不论对她说些什么,她都承受不住。
姜承航不打算放弃,他甚至带着笑意往门里瞥了一眼,陈姐干脆把话跟他说明白,她在来的路上想了一路,姜承航几乎是个没有污点的人,他有最亮眼的学历,最干净的风评,在姜氏十年每一步都踩得扎实,姜氏在他手里生意越做越大,陈姐想不通他怎么会把主意打到弟媳妇身上来。
既不可能是一时兴起,那就是沉积多年,陈姐本来以为他能讲道理,可只看他一眼,就知道不是,他不会放弃。
姜承航一直到坐进车里才沉下脸,他对着陈姐表明了态度,可他知道他估计错误了,他其实并没有真正认识过十八岁的柏雪。
他一直以为自己分得很明白,柏雪是柏雪,苏雪是苏雪,他爱上一个幻影,这道幻影不会成真,柏雪拥有苏雪的外形,可又永远不会是她。
他一路沉默,宋秘书也跟着沉默,这栋别墅外面还是有狗仔的,这两天就要举办louise的追思会,天知道这个已经两年多没有拍新戏的女明星怎么又一下子大热起来,杂志轮番报道她的新闻,把她跟柏雪放在一起对比,姜承航在这个时候出入柏雪的别墅,不是明智之举。
陈姐关上门,柏雪还坐在玄关地板上,她已经缓过气来,可她依旧在哭,陈姐把她抱起来,拍她的背:“不论他说了什么,他都是在骗你。”
现在的柏雪还未经历过这样的恶意,她还没有因为美貌受到过威胁,她短暂呆过的公立学校里,女生们孤立她,男生们追求她,她出道之后的那些摄影师,一个个也很殷勤,她很快大火,顶着陈姐的金字招牌,她没有被人这样算计过。
柏雪牙齿打颤,她身边能依靠的只有苏珊和陈姐,再说直白一点,她只有陈姐,陈姐替她打理合约,陈姐替她打发媒体,她已经不是经济人了,却在干经济的活,柏雪尤其不想让她看轻自己。
从她嘴里说出姜承航是在骗人,柏雪一下子松一口气,可她更疑惑了:“我不明白……”她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嚅动,她在这个时候确实还不明白,她不知道她的美多么具有杀伤力。
“他在骗你。”陈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又说一遍,两只手搭在柏雪的肩上,紧紧捏着她的肩给她力量:“他是个骗子,你不必理会。”
陈姐长长叹出一口气:“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你必须出席louise的追思会,这是一个好机会。”
这是一个柏雪重新出现在人前的好机会。
因为结婚怀孕生产,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人前,再加上丑闻事件,加起来柏雪已经三年快四年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场合出现。
街拍和新闻当然是不少的,香港几家报馆还要靠着这些八卦绯闻吃饭,一会说她生仔之后变成丑妇,一会又说靳易廷北上养了金丝雀,被拍是常态,街边吃饭买奶茶一样会被拍。
这当中唯一一次亮相还是靳易廷导演的片子入围金像奖最佳导演的提名,那么多的大牌出演,口碑票房都有了,这样的影片当然要给一个提名。
如果是小年,说不定靳易廷已经凭着人生的第一部电影拿奖,可他运气不好,碰上大年,他电影中的男主角得到双提名,自己跟自己竞争最佳男主角,最后依旧惜败,这部电影提名有三项,最终却颗粒无收。
柏雪那时候怀孕,那一次的亮相幸福是幸福的,可却不能算是美,陈姐知道她的武器是什么,柏雪的美貌往上倒退二十年也许还不能弹压艳芳独占鳌头,可在这时候,两岸三地数一数,她绝对是个中翘楚。
陈姐半隐退,但她是老牌经济人,自己就有一个工作室,她是不干了,她手下还有人,公司签了一票年轻的小模特,往北上去发展,近来也有两个势头不错。
这个圈子到哪里都妖魔化,原来混得最好的那一位早已经收山不干,专心炒起房地产,酒喝多了吐真言,说当明星跟跑江湖混码头没什么区别,到哪个山头拜哪个人,早些年还能论资排辈,走出去别人敬你有江湖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什么新出的小鲜肉也敢踩一踩老前辈,一样拜的是资本,不如自己先有资本。
陈姐没有想的那么长远,眼前的柏雪也没有想的那么长远,她要操心Leo的学校,再担心一下自己下回的心理咨询,陈姐现时想的,是让她能够出现在人前。
Louise人没了,那些原来骂她最凶的,现在最“真挚”的为她祈福点蜡,无数人在说网络暴力害死了她,自己明明就是暴力当中的一份子,现在却全部撇干净,仿佛一年多前在网上骂Louise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柏雪这个时候出现,能让大众对她多一点宽容,陈姐从看到那张照片起就在打算,抹黑这么容易,洗白却不容易,天时地利,这个机会不能白白放过。
柏雪不愿意见人,特别是在刚刚见过姜承航之后,她就更不愿意见人了,陈姐拉她坐到花园里,夜晚的海滩亮起一片灯火,有人放灯,有人求爱。
陈姐叹一口气:“我知你不愿意,可你要想想,仔仔还要见人的,他读小学你难道不出现?万弘立的价钱你出得起,可人家未必收啊。”
小学要提前一年申请,还要面试父母,等待录取通知,少掉一环都不行,柏雪出得起价钱,可她不想让Leo活在有色眼光里。
柏雪不蠢,她大概知道她出席追思会的意义,她看着陈姐点点头,陈姐拉住她的手:“走罢,我们挑挑衣服去。”
这栋楼三层全打通,按摩师美容师请到家里来服务,一边是SPA床泡泡浴缸,一边是大半间屋子的华服,她大概有些强迫症,衣服按颜色分开放,陈姐走到黑白之前,问她:“你想穿哪一件?”
追思会要穿小洋装,这恰巧是柏雪擅长,她以前跟着柏妈妈去半岛酒店吃下午茶,也都要穿上洋装,柏妈妈喜欢日本牌,奶油白的樱花粉的最合适,配上大颗珍珠耳环,头发要先去美容院做过,盘起来戴帽子,带着漂亮的女儿用银餐具,起司蛋糕司康饼,配现磨的咖啡,小声笑语。
这是柏妈妈还在当柏太太的时候除了逛街买衫,最爱的娱乐活动,她让女儿多看看,看看一厅堂的客人都怎样谈话。
要让她紧跟现在的潮流不容易,但让她挑一身正装,是绝对不会出错的,她挑了一身白洋装,白色呢子上装白色呢子裙子,腰间做了个假腰带的设计,装饰着一朵白花,掐住腰线。
陈姐打电话定花篮花圈,用了柏雪的名字,问她要用什么花的时候,柏雪想起了Louise的那张照片:“用白玫瑰吧。”她最后铺了一房间的玫瑰,希望白色能够带给她安宁。
柏雪其实并不认识她,她的记忆里Louise还没出道,但陈姐让她哭,她最擅长的那种哭,无声无息的掉眼泪,柏雪知道怎么哭,她拍戏的时候,第一位导演告诉她怎么哭,告诉好莱坞怎么拍片,告诉她演员要怎么进行表情管理,除了表情管理身材管理之外,演员还得研究发音语言和小动作。
柏雪在他那里听了一个大概,然后她又想学表演课,哪有时间给她学表演课,像她这样的女明星是挣快钱的,今天火明天说不定就跌落。
可是柏雪很聪明,她在演艺上的天赋就像是根骨玲珑的武学天才,三招两试够她受用一生,每一位导演每一位大牌,她都学上那么几招,自己去琢磨自己去想,苦难又让她成长,最终拿到影后。
她马上就明白了陈姐的意思,陈姐在心底庆幸她是个好演员,柏雪在心里想一遍,要她笑可能还困难些,要她现在就哭,她大概可以哭出一浴缸的眼泪。
于是在追思会的当天,柏雪一身纯白套装出现在会堂里,会堂里铺满了红玫瑰,大门两边摆满了花圈,那些跟Louise合作过的演员一一给她最后的祝福,人都已经死了,就是原来的仇敌,也没什么再能计较。
Louise的影迷会来了许多人,还有许多是自发前来,媒体都在等同是丑闻事件的女星会不会出现,就连最没廉耻的小报,今天的标题都不会特别过份。
原来骂她的这些人,今天却为了她流眼泪,感叹她年纪轻轻想不开,替她念祷告希望她能升入天国,仁慈的天父会赦免她所有的罪。
柏雪来的不早不晚,她坐陈姐的车过来,下来的时候一阵闪光灯对准她,她低头进门,还能听见小报记者在相互交流,说她竟然会来。
媒体一直把她报道的好像快要去死了一样,没想到她会来参加追思会,两个人原来不合,后来又一同出事,大概是唇亡齿寒。
进门口每个人都有一枝红玫瑰,这是最后献给Louise的,礼堂里响起奇异的恩典,柏雪按照陈姐说的那样,挺直了背脊,手里握着玫瑰,半垂下眼眸,这个追思会是教友帮忙办的,Louise的家人都没出席,她妈妈被人指着鼻子骂,说生了这个不孝女,这辈子都不会再认她。
柏雪有这么一瞬间感同身受,她握住玫瑰花,在遗体告别的时候,看一眼Louise冷冰的脸,把玫瑰轻轻放到棺木边,在她放下玫瑰的那一瞬间,眼泪滴在玫瑰花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