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挑,是件很爷们的事情,但是,当一个悍将在两军对垒的战场空地间耀武扬威,往来奔驰邀战,而对面的敌军,却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整理着自己的指甲,那会是什么场景?
这种事情就出现在了蒲城城前。
官军出战,本来就是想打击一下闯贼的嚣张气焰,鼓舞一下自己守城将士的信心。
对于这次出战,张十五与县尊还有张存孟达成一致意见,那就是,大军出战,依城列阵,吸引闯贼来攻,消耗了闯贼实力,绝对不进攻。然后,在城上排开一千张长弓,利用地势优势,给予闯贼以毁灭性打击,毕竟长弓对射,地势高者获胜,这是常识性的东西。
闯贼不攻?不可能,大家对这个结果表示了绝对的抛弃。
围城者,爬城攻击损伤十倍,而诱敌出击才是最好的办法,现在,不要你诱敌出击,我们自己主动了,那敌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这个天赐良机的,所以,在依靠城墙对战,没有后顾之忧,更有城上火器弓箭支援,战胜闯贼易如反掌。
战鼓敲响了,阵列排开了,城上几千弓箭手和几十榆木喷,虎尊炮都已经整装待发,剩下的就是等着闯贼飞蛾扑火了。
按照预想判断,闯贼真的欢呼着,开出营门,一队队列队出战了,虽然出来的人马不过区区二千,这对于出阵三千的官军,似乎是一种侮辱。但是,无论如何,闯贼出战了,只要歼敌哪怕一千,那对整个守军将士,将是一种绝大的鼓舞。
只要你攻击,那么,我们就算赢了。你必须攻击,因为,你本来就是攻击蒲城的,你的身份就是攻击者,尤其,我给了你如此大的机会,你怎么能放弃?
双方列阵,旌旗与战鼓哄哄作响,一时间,天地为之变色,官军一方,城上城下喊杀鼓哨声惊天动地,眼看着整队完毕的闯贼竖起了扎枪,一场艰苦惨烈,但绝对会是官军胜利的大战就要开始。
可是,一切都那么的出乎意料。
正在双方列队,战鼓与呐喊轰响的时候,突然,闯贼那面,整顿完毕队伍之后,鼓声一顿,然后,便陷入寂静。萧杀的寂静,再没了一点动静。
战场之上,只剩下官军这方,城上城下的鼓哨呐喊,而闯贼就那么饶有兴趣的看着,就好像看着一场场面宏大的闹剧。
“为什么闯贼放着这样好的机会不出战进攻?”张十五纳闷的问跟在自己身后半个马头的张存孟,闯贼的心思,现在就数这个与闯贼共事多时的不沾泥能猜的出来。
不沾泥看看远处战阵森严的闯贼阵列,一脸凝重,一脸茫然。
阵列很少,区区二千人的战列,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看去绝对渺小。
但这二千闯贼站在那里,却在千军万马里,绝对不会被忽视,也忽视不了。
不动如山,森然矗立,一股需要仰视的感觉,感受那无边的威压。
不沾泥深深的吸口气,悄悄的扭动了下自己的屁股,不是坐的久了使得自己感觉累,而是因为那铺面而来的压力,他需要缓解,尤其是在自己内心里压抑久的恐惧。
“闯贼历来战斗,都是后发制人,每次很少主动进攻,而一旦对手发动进攻之后,两军对战一起,那么,他们就开始滚滚向前,绝不回头后退。”
不沾泥说的对,回想起吕世带领闯贼历次战斗,都是先站在那里,等着对手进攻,而没一次主动出击,当然,延川之战是个例外。
“那么,我们这次就让闯贼主动进攻一次。”张十五微微一笑:“这次在战略上,闯贼是主动出击,那我们这次给他的机会是在千载难逢了,面对我们出城迎战,岂不正和了他的心愿?好吧,那我们就和他耗下去,看看谁先出击。”
以现在的情况,张十五说的对,闯贼绝对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攻击,消弱守城部队以利于将来攻城,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的,虽然,这不过是自己等释放的鱼饵,在这巨大的肥肉鱼饵下,是一支锋利的鱼钩。
只要闯贼进攻,埋伏在城墙女墙下的一千长弓会一起发力,借助地势,万箭齐发,还有紧急调派来的五十门虎尊炮,那时候,死伤累累的将是咬钩的鱼。
呐喊与战鼓一直敲打着,城上城下的呼喊更是响彻天地,但是,对面的闯贼就是不声不响的站着,如山不动,如木雕泥塑般,就这一份站立功夫就不是官军能比的了。
秋天的太阳在东山升起的时候,就这么好奇的看着这个好笑的场面,一面喧嚣呼喊,一面寂静无声。
慢慢的懒懒的爬上中天,情况依旧没有变化。
不对,变化也是有的,那就是,原本寂静无声的站队,依旧不动如山,寂静无声。
而近万喧嚣鼓哨的一方,却已经没了多少激情动力,呼喊已经没了力气,热血气势也已经低迷的不成样子,现在的蒲城之上,原本被刚刚出城邀战激起的士气激情,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一些被要求呼喊助威的守军,已经嗓子干哑,只是张着嘴,机械的发着没有意义的声音,更有一些人,已经抱着刀枪开始看热闹,还有的更加不堪,干脆缩到女墙下,躲避秋老虎的太阳,昏昏然,在有气无力的战鼓声中,昏昏睡去。
“不行,在这样下去,我们的目的将彻底不能实现。”张十五开始变得焦躁起来,“尤其,我们已经约定了贺人龙将军,在正午的时候,展开内外夹击,现在,日已经接近中午,如果自己这面再不打起来,那么,贻误战机是小,将来评功将被贺人龙抓了把柄。”张十五小声的和不沾泥探讨。
“更何况,我们的士气,在这段时候,已经消散的不成样啊。”看看还在张望对面的不沾泥,没有得到这个闯贼专家的回答。
张十五回过身,在战马上挺了挺身子,仔细的打量了下对阵,看过之后,绝对丧气。
对面的闯贼站立一上午,竟然和刚刚开出大营一样的精气神,根本没有半点疲惫和焦躁,平静的就好像是一群不知道疲惫的雕像。
转身回望自己列阵的兄弟,旌旗摇动,身形摇晃,更有哈切连天,只是在上官的拳打脚踢之后,才打起点精神喊上那么两嗓子,现在,士气被消耗的是自己,如果再这样站下去,自己绝对比不过对手。
“陈保何在?”张十五突然大喊一声。
陈保,是陈家最骁勇的汉子,在甘泉一战中,由于敢战,能战,被称为张家军中千里驹,有陈无敌之称,因功由把总而一路上升为百户。“末将在。”一声底气十足的回应响在张十五的耳边,震的张十五左耳哄哄山响。
“本将命你出阵,邀战敌将。”
“末将尊令。”尚武之风本就风行西北,一怒拔剑,更是那些血性汉子最愿意做的事情,今天,就在这万人瞩目的情况下,自己能跃马阵前,行效古代大将凭借真才实学与敌将对战,荣耀万分。
于是,热血沸腾的陈保手提狼牙棒,一提战马冲出本队,学足了说书先生李描述的古代猛张飞的样子,在大阵前对敌高呼:“呔——对面闯贼听着,哪个敢与爷爷大战三百回合?”一声大喊,如同惊雷,立刻引得城上原本低迷昏睡的守军一阵叫好,有热闹看,士气当然再次上涨。
吕世正在大帐里等待着两个战场上的战况汇报,突然,张啸飞跑着冲进来,对着吕世欢快的大呼小叫:“叔叔,快快,快看热闹去啊。”
张啸就那么冒冒失失的冲进来,当时吓了吕世一跳,以为前方战事出了什么不测,但紧接着看到他那兴奋的上蹿下跳的样子,当时把心放下来,嗔怪道:“都是十五六的小伙子,还是一个副团长,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没了正行?主意形象要稳重。”
张啸根本就不理吕世的教导,而是直接冲上来,一把拉住吕世的手就往外拽,一面拽,一面打了鸡血一样叫喊:“快去看热闹,不看就没啦。”
吕世无奈苦笑,看热闹是孩子的天性,不过这是军中,怎么能如此?也是自己太过溺爱了他们,只能踉踉跄跄的被拽着往外走。
被张啸拽上了敌楼望台,在敌军震耳欲聋的呐喊助威声中,吕世看到了耀武扬威,在阵前叫阵单挑的陈保。
这种评书里才有的场景让吕世有点手足无措,左右看看,望楼上只有自己,还有三郎跳脚拍手的欢叫,没有其他人给自己解释。
“拍三国电视剧吗?单挑?”然后再看看陈保,吕世哭笑不得的自言自语道:“单挑,很爷们的事,但在这两军大阵之上,这也太扯了吧。”
不过吕世是对这单挑没兴趣,可不等于别的人也没兴趣,可别某个带兵兄弟脑袋一热,真的就出阵对打,那可就成了笑话了。
手扶栏杆探出脑袋往外望去,还好,自己的枪阵依旧岿然不动,带队的耿奎也坐在马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那陈保耀武扬威,却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尤其让吕世放心的是,就好游侠,拔剑单挑的过天星大统领不在这个战场,因此上,没有了什么担心。
转脸看向埋伏在营垒里的大朗,却已经凑到营门后,不断的兜着战马,有种跃跃欲试的样子,好在他已经随稳重的曹猛多时,没有军令,也不敢擅自出战,这就是进步。
不过,看着那个黑大个仔阵前耀武扬威,这多少也鼓舞了对方的士气,只要是鼓舞对方士气的事情,那就是闯军这里绝对不能愿意的。
看看波澜不惊的耿奎,吕世对在身边欢呼雀跃的张啸道:“去,吩咐大朗,派一个小队的兄弟,杀了那个大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