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梅朵最后喊出了几个字,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身子一歪,将要瘫倒。小胡子扶住她的后背,把她重新放到毯子上。随后,闭目的晋普阿旺也睁开眼睛,停止了唱咒。
“不行了。”晋普阿旺摇摇头,说:“通灵虫死去了。”
晋普阿旺培育的几只通灵虫还是不行,一旦苏醒就只能存活很短的时间,不像最顶级的通灵盅王,可以在人体里活十多天。但小胡子的心思不在通灵盅上,他一直都在琢磨格桑梅朵最后喊出的那几个字。
“傩脱次是什么意思?”
“那很可能是个地名。”晋普阿旺想了想,说:“在冈底斯山脉。”
如果问到别的人,傩脱次在什么地方,说不定对方会一无所知。但晋普阿旺恰恰知道这里,他过去在安多的一个小村子呆过一段时间,那边的村民一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信奉苯教,教他培育通灵盅的老人在闲聊时说过很多关于苯教的传说。
在八世纪的苯教法难时,一些不愿意更改信仰信奉佛教的苯教徒被迫迁徙,途径过很多地方,一直到最后才在阿里,安多等地区扎根,傩脱次是当时部分苯教徒迁徙途中聚集的一个地方。
关于这个聚集地,在后来被一些人质疑,因为傩脱次就在冈底斯山脉中,它根本不适合人居住,众多的苯教徒聚集在这里,吃光了带来的干粮之后,就面临着饥渴而亡的困局,但第一批苯教徒被迫离开之后,第二批苯教徒又从其它地方赶来,重复着前者的脚步,吃光所有能吃的东西,迫不得已离开。
没有人知道这些苯教徒为什么会对荒芜苦寒的傩脱次这么感兴趣,不过无法生存的地方就无法传承他们的宗教和信仰,所有的苯教徒还是离去了,正因为这样,傩脱次这个地方才会被人得知。
“那个老人说,传说中傩脱次是苯教的发祥地之一,也是古象雄人的发祥地之一。那是他们的圣地,在平静的时代里,没有教徒会想起傩脱次,但遭遇了教难的时候,有的人就相信,只有圣地才能庇护虔诚的信徒,让圣教不灭。”
这个说法属于实打实的传说,不被任何历史学家所认可,因为和正史记载的出入太大,到了今天,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从小到大连骨头里都浸满了信仰气息的苯教徒才会坚信。
“她很快就会醒过来,我们先来归纳一下目前仅有的信息吧。”晋普阿旺对小胡子说:“她在昏迷中,又有通灵盅作为觉醒的媒介,说出的话不会有任何虚假。末世预言的根本,神明的圣器,这是什么东西?察那多大师到过格丹里雪峰冰城,你也去过,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冰城血塔的顶端,存放圣器的地方只剩下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六边形痕迹,如果那就是察那多所说的神明的圣器,它的体积有多大?能做什么用?
“我看,我们只能到傩脱次去了。”
格桑梅朵嘴里所说的傩脱次,其实代表的是察那多残存的意识信息,如果一个人在昏迷的时候还能准确说出的地名,说明其很重要。
很快,格桑梅朵就苏醒了,她由小胡子照顾,晋普阿旺则要去焚化察那多的遗体。格桑梅朵并不知道通灵盅的事,她的精神恢复的很迅速,短短十几分钟里,脸庞上就浮现出了健康的红晕。
“这个给你。”小胡子把转经筒交给了格桑梅朵,晋普阿旺说过,察那多遗留的灵识是种在格桑梅朵心里的,她的变化和外物已经没有什么关系,对转经筒的执着,可能是出自一种潜意识。转经筒本身有没有什么秘密,暂时还不知道,但转经筒不会再带来影响。
“格桑梅朵要对你说声抱歉。”格桑梅朵坐在毯子上,握着转经筒,羞愧的不敢抬头,她在奔逃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拿到那只转经筒,然后拼命的逃到没有人的地方:“我从来不会偷拿别人的东西,但这一次是个例外......”
“我知道,之前就答应过你,离开冰城后,会把它交给你。”
格桑梅朵可能从小胡子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无名的宽容,她的羞愧就消失了,轻轻吐吐舌头,说:“哥们儿,对于格桑梅朵无意识的错误,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小胡子忍不住背着格桑梅朵露出了一丝笑,就像当初面对懵懂无知又傻的有些离谱的弟弟一样。但这丝笑容很快就凝固在嘴角,因为他想起来晋普阿旺的直觉,也想起了之后必须要走的路。格桑梅朵可能还完全不知道,她就像当初的卫天一样,被迫陷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身不由己。无论是察那多的残存意识,或者是末世预言的伏藏,都会成为朝圣者拼死追杀的对象。
再接下来,他们的计划和人员进行了一些调整,扎西和另一个司机肯定不能再用了,任何泄露和不慎都会引来麻烦,在传说中,朝圣者是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就像身边的空气一样。小胡子可以开一辆车,但晋普阿旺和格桑梅朵都不会驾驶。
晋普阿旺离开了两天,他带回了一个人做帮手。这是个汉人,和小胡子的年纪差不多,皮肤却跟晋普阿旺一样黝黑黝黑的,晋普阿旺说他叫李能,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小胡子没有多问,他知道晋普阿旺这种人和自己一样习惯了孤独,如果不是可以过命的交情,绝对不会带过来参与这么机密又重要的事。
李能很热情,对着小胡子还有格桑梅朵笑,笑的非常灿烂,露出一口白牙,给人的印象很好。但是他开口一说话就不行了,天生的口吃,一个你好说了差不多半分钟。
扎西把他们拉到了日喀则,小胡子又花钱找了空车,添加了冰镐和冰爪之类的装备,格桑梅朵觉得不需要再找向导,反正已经知道傩脱次的大概位置,可以自己摸过去。但晋普阿旺和李能都表示困难,延绵上千公里的山,一个大概的位置可能会把人走死。
在接近目的地的地方,他们找到了一个叫郎金的镇子,这个镇子非常小,但在附近来说,已经是个很繁华的地方了。晋普阿旺穿着僧衣,比较容易行事,他出去稍稍打听了一下。傩脱次这个地名已经从尘世中湮灭了,除了一直信奉古苯的些许虔诚老教徒之外,没有人知道。
“再到前面问问吧,离这里一百五十多里外,有个小村子,那可能是接近目的地之内最后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天气还算是不错的,如果再耽搁一段时间,群山间的气温降低,会给行动带来更大的困难,他们抓紧时间上路,赶到了这个小村子。这是个靠放牧为生的村子,人口不多,晋普阿旺没有冒然开口就问,他观察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了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人。村子里的村民也是佛教信徒,晋普阿旺的身份被人们重视,但是他问起傩脱次的时候,这个老人表示不知道。
最后,这个老人说,实在不行的话,可以问问他的大伯,碰下运气,看看他的大伯知道不知道这个地方。
“他......他......他......还有......大大大......大伯?”李能冲着小胡子咧嘴笑笑,表示有些惊讶,因为这个老人看上去已经七十来岁的样子了,如果他的大伯还健在,该有多大?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个老人的大伯甲央是村子里的骄傲,已经活了一百零七岁了,是村子里唯一去过拉萨,大昭寺,还有拉卜楞寺的人。
一百零七岁的甲央老人已经不能和从前那样东奔西走了,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平时除了每天清晨在村子里慢慢的蹒跚走上一圈,其余的时间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呆着。对这样的老人来说,转经筒是陪伴他们一生的东西,转经筒千百次的转动构成了他们简单又平凡的一生。
对于晋普阿旺的来访,甲央老人起初表现出了很大的热情,有点自夸般的和晋普阿旺说起自己当年去往拉卜楞寺的经过。但是当晋普阿旺打听傩脱次的时候,甲央老人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
这个已经一百零七岁的老头儿使劲的睁开被眼皮皱纹遮住的眼睛,手里的转经筒像筛糠一样抖动着,看样子他有点急躁,如果不是碍于晋普阿旺的身份,说不定会兜头把身旁的酥油茶碗给扔过来。
“走!走!”甲央老人转过头,不再看晋普阿旺,还有站在门边的小胡子和格桑梅朵及李能,他不停的用藏语重复着走这个词,似乎在驱赶他们。
晋普阿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对于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自有他的办法。晋普阿旺肃穆的告诉甲央,询问关于傩脱次的事,是噶扎寺仁波切活佛的旨意。
甲央老人一听这句话,显然被震住了,干瘪嘴唇蠕动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