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嘉茵没有想到会在这么一种情况下重逢那个人。
她回到房里,看着电脑里的一张照片琢磨。
确切来说,是一幅人体素描作品,被拍成的照片。
画上男子赤身裸体,那具活色生香的身躯保准能让女人在床上称赞他的生猛,但作品基调却不香艳。
他的两道乌眉狭长,鼻梁挺直,神色漫不经心,就像深海中静止的一座雕像,每一丛波光都不需笔锋着力,已成匀称饱满的一幅画。
那是她最拿得出手的作品之一,画上男模就是今天在楼下撞见的男人,lawrence。
那会子嘉茵即将从美院毕业,暑假里幸运考入一个进修班,她的导师凌祈是圈子里最富盛名的年轻画家,每年嘉茵就读的美院都会邀请他开办一个短期的暑期教学班,由他本人出题考试,亲自挑选看中的学生。
嘉茵就是在凌祈大师的办公室,第一次撞见他的表弟lawrence。
姑娘忽然觉得恍惚,那这人怎么会出现在景泰公寓的呢?
他脚上的一双黑色高档皮鞋,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与当初相比,更多了些考究。
小妮子脑海里还在回忆当年,听见江淮放家的门铃被按响了。
原本,她也没打算理睬,可这人忒么耐心真好,按了十来分钟都不带喘气儿的!
嘉茵黑着脸,走出去看见是个穿蓝衣服的小伙,小眼睛黑黝黝地转,脚边有一只印“xx快递”字样的纸箱。
她探出一脑袋:“他还没下班吧。”
那快递小哥打量她,懒懒散散地开口:“要不您代收下吧?跑这趟不容易,我后边还有好几个单子。”
嘉茵知道与江淮放的关系还没那么近乎,可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她帮忙收个包裹不算啥吧?
这边又被小快递求得没辙,她签了字,接过箱子才发现轻的很。
江淮放就在这时候从楼梯口拐了出来,估摸他有好几天没休息了,眼睛下边两块青青的,神气活现的脸庞也只剩几丝倦色。
嘉茵心说没那么巧的吧,她指了指盒子:“喏,有你的快递,人才刚走的。”
江淮放没来得及说话,他一查上边的快递信息,登时脸色就僵了,赶紧弯身听里边动静,等排除嫌疑才谨慎地撕开胶带。
四四方方的纸箱子,里面居然只放着……一支白蔷薇。
花瓣上的水珠沿着根枝滑落,花蕾似还带着一阵阵扑鼻鲜气,盈盈动人。
嘉茵微微撅嘴,觉得这事儿挺蹊跷的,谁会给一个汉子送花?
江淮放整个人都不对劲了,那是一种被人戳到痛楚、抓住要害,无法摆脱也无法挣扎的暴怒,他像在一瞬间在全身堆满了刺,必须全副武装才能抵御这波攻击。
眼底的眸色冷硬如冰,没有丝毫温度,男人双臂一夹,搬起箱子,一个停顿也不带,抄起来就往窗户外扔下去,还朝楼下吼道:“滚你蛋的!操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找抽呢!”
那张摆在盒子里的纸条儿正好落在离嘉茵鞋尖几米之外,上边统共只印了一句话:
“祝贺江先生,调任南法市特警总队突击队队长。”
江淮放阴沉着脸走回来,嘉茵有种不详预感,下一个目标就该是她了。
男人瞪住她,不过语气倒还挺冷静,端着警官架子:“谁让你替我收快递了?”
嘉茵咬咬唇,因为太紧张,心跳开始加快。
“你知道里边什么东西吗你忒么就收?万一是炸弹呢?万一是违禁品呢?你就这么交代了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爹妈吗?你要老子怎么办?以后做事用点脑子,老子死那好歹叫牺牲,你要死了那忒么叫傻缺!”
一梭子唠叨那叫一个顺溜,连一个搁楞都没打,嘉茵被这男人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给惊住,好半天不知该给什么反应。
楼梯口正巧是管阿姨和那群来视察的老板们,一群人站在墙边围观他俩。
这当然也包括柯圳骁,他黑亮的双眸看过来,目光还挺认真的,俊脸微扬,似要试图猜解这是一出什么戏。
她还能怎么办?
嘉茵涨红了脸,语气硬邦邦的:“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利索转身,“砰”地一声给关上门。
江淮放杵在走廊,灰暗的灯光打在半边雪霜般的侧脸,他掏出一包烟,往嘴里塞了一颗,却没点燃,嘴唇微颤,眉头拧巴。
英俊冷静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也不知想起什么,低低咒了个字:“操……”
有这么一种说法,你对每天朝夕相处的邻居究竟了解多少?那扇门后住着的人们,即使彼此认识十几年,你就真能说,是了解他的吗。
嘉茵直到今天才发现她完完全全不能理解江淮放这个特警队长。
第一次见着他,他是英俊神武的警官。
之后,他来她家蹭过几次饭,她觉得他没想象中那么有距离感,挺亲切、挺爽利一爷们。
那么,这第三种状况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货有精神分裂?江淮放压根儿不是小火龙,他忒么是喷火龙才对!
嘉茵虚惊未定,捧着心口觉得好冤,不管三七二十一拉出藏在床底下的那支人形立牌,接下来姑娘就对着那相似的轮廓开始一阵暴打!
让你丫的嚣张!让你话唠!让你毒舌嘴贱!
饱受拳脚的立牌终于不堪重负,折成两半,嘉茵郁闷的心情也总算略有好转。
哼,可恶的警察,脾气这么差,到底怎么为人民服务的!
她也是好心才会收下他的快递,再说一普通人谁会想那么多,难道整天还要疑神疑鬼去猜邻居家收不收炸弹?!
嘉茵想着江淮放那一张讨人厌的嘴脸,突然闪过一丝疑虑,他反常的原因无非是为了这份快递,难道说他与这送白蔷薇的人有仇?
她瞬间懂了,有点儿自作多情地想,江队长的着急是出于关心她,可就算这样也不该凶成这副德行吧?
嘉茵发泄了大半怨气,寻思着要不要继续蹂躏“替身”,罪魁祸首就来敲她家的大门了。
江淮放反省的倒挺快,站在门边上一脸服软,晕黄的顶灯下那冷硬的线条柔和不少。
“是我不对,语气急了些,话也说得太重。”
他以为他卖个萌、摇个尾巴,这事儿就算完了?靠,还笑还笑,真讨厌,她想掐他的脖子!
嘉茵打心底不愿搭理这家伙,正想关门,却听男人又道:“想不想吃辣子鸡块?”
“……”
姑娘的动作顿了顿。
“我在附近超市转了圈。”
“……买作料什么的就该去菜场,江队长,你一个月能挣多少?”
江淮放装样子叹气:“我就缺个人管内务。”
嘉茵莫名地心软了,决定继续听他胡诌。
“不过说正经的,这道菜是爷的绝活儿,一般不轻易出手。”江淮放的声音带着一种闷重的鼻音,还有他独特的口吻,“我自个儿好几天没升火灶了,放小的进您厨房,给赔个不是?”
嘉茵被他逗乐了,摆摆手:“看你态度挺诚恳的,勉强同意,至于原不原谅……等我尝过这道菜的味道再说。”
江淮放走进来,瞧了一眼客厅的地板,嘉茵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凌乱的一塌糊涂。
哎呦妈呀,忘记把那一拆为二的立牌给收起来了!这回洋相出大了,天知道这人要脑补成什么德行,她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得了!
好家伙,这纸牌上的人怎么长得忒眼熟,江淮放想象着先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实在太滑稽了:“哟嗬,嘉茵,这是恨我还是爱我?还特意做了个老子的形象来?”
“……”
嘉茵觉得有必要该给这货解释一下了!她又不是变态,才不会无聊到去特意定做他的人形立牌!
江淮放听这姑娘结结巴巴说了一通,整合信息后,重新打量眼前的她,笑着揶揄:“以前没瞧出来啊,你还是‘无主之境’的原画师?这充分说明了你有少女的外表和一颗汉子的心。”
“你丫的少废话,给我麻利点儿做饭去!”
这男人心甘情愿给嘉茵当起首席大厨子,他穿上她给的围兜,还很有爷们范儿地拿起锅铲。
嘉茵瞅着他痞痞的笑容并无异样,心里却始终惦记着刚才发生的那事儿。
她实在没办法不问,纠结了半天,支支吾吾地用出迂回政策,“话说,现在快递还负责送炸药的么?哪有这么不安全。”
江淮放头也没回,点拨这小榆木脑袋:“快递个屁,那人说不准是哪家夜总会的,以后要再撞上给老子送快递你就当没看见……离得远点儿。”
嘉茵猜得没错,这里头的水应该还挺深的,她把地上已经作废的人形立牌拿个大袋子装起来,悄悄吸一口气,冷不防问他:“江淮放,你会不会觉得,有时候吧,你给自己压力太大了。”
江警官简直就像个炸药,还一点就炸,她原以为他性格挺随和,待人也厚道,可其实他这人并不爱与人说心里话,大概往往遇上任何不顺心的大小麻烦,他都藏着掖着,根本不让别人碰。
“我不是想打听你**,干涉你生活,只是你哪天想找人吐苦水,或者下班想喝灌啤酒,我挺乐意奉陪。”
江淮放依然挺着脊背,从她的视线望过去,他的呼吸平静地起起伏伏,被长裤包裹的臀部有很翘的弧线。
男人唇边浮出笑意,嘴上却依旧滚着刀子:“你这人挺奇怪的啊,还被我骂上瘾了?”
嘉茵也算慢慢对这人的脾气有些知底,索性与他抬杠:“要是每回你骂完了都来给我做菜赔不是,我不就赚了吗?再说了,被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就像是她当年拜入凌祈门下,那也是一路被老师骂出的成绩,师徒俩人在美术教室斗得昏天黑地,那叫一个过瘾!
“你倒会打小算盘啊。”江淮放回过头,指了指丫头片子,“把盐递给我,赶紧的。”
俩人的目光终于凭空对上,江淮放的眼神带着几分男人的野味儿,惊艳得嘉茵忽然就心跳慢了半拍,她把装盐的小罐子递出去,留意不再去碰他滚烫的指尖。
江警官一边炒着大锅一边应道:“你别总瞎操心别人,还是多关心自己吧。”
江警官又道:“刚才偷窥咱们的男人,是你朋友吧?”
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冒出“偷窥”这么一个词儿,还带点酸味。
嘉茵以牙还牙道:“关你毛事,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这时候就在景泰公寓最高那一层,几个穿黑西装的魁梧男人把行李箱放在早就打扫干净的一间套房中央。
男人慢条斯理地环顾一周,管阿姨在他身后微笑:“这间屋子都给你留大半年了,可算来住了。”
“麻烦你了,管姨。”柯圳尧的声色悦耳动人。
“不麻烦,阿姨看着你长大的,在我心里边啊就跟亲儿子没差。”
男人礼貌地回应,嘴角是慵懒的笑意:“我也记着,小时候你总给我买葱油饼当早饭吃。”
“可不是,你一人能吃两大个,吃的整张小嘴油花花的……”管阿姨知道眼前英俊的男子早已不是那个内向的小屁孩儿,他现在是有品位上档次的标准上等人。
“管姨,还有件事想问你。”男人好整以暇地侧过身,站在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询问:“住在三楼二室的嘉茵,是你介绍进来的?”
“是阿姨熟人的女儿……你俩认识?”
柯圳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