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银河镇的魂不会怕冷，但朝暾在离开之前还是给邓贺披了一件外套，在她看来，那件外套，不是为了保暖，而是为了安全感。
至少，这些天，她睡觉的时候，都喜欢这样。
快十二点了。
朝暾看了看接待室里的挂钟，上午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她还没有试过在这个时间送过乘客，不过今天不一样——如果晚上有时间，她应该会去一下拾忆潭，找老陆。
将书放回书架的时候，朝暾又把它抽了出来，用书架旁的书签夹在了那一页。
时间老人走了进来，看到沙发上睡着的邓贺，笑了笑：“这孩子还真像个人类，竟然可以睡着。”
“时间老人，你来得真是时候，我就不用自己去找你了，”朝暾走过去，“邓贺就先在你这里玩一下，我去工作了，我晚上的时候再来接他。”
“这么早就去？”
“嗯，因为我晚上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朝暾笑笑，没有戳穿自己平时更早的事实。
“那样也好。”
拾忆潭的寒意对现在的朝暾来说，很有抗拒性，所以晚上来拾忆潭的时候，她多披了一件外套，但还是觉得有点凉飕飕的，朝暾忍不住向手中呼了几口热气，握着的温度保持了几秒钟后，留下了湿润的水分。
老陆还是坐在那里，旁边一个竹篓，手上一根鱼竿，那么沉寂，就像是为了顺应拾忆潭的冷清一样。
“今天，你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钓上的样子。”朝暾停在老陆旁边，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看向空空的竹篓，说。
其实朝暾并不觉得“竹篓是空的”很奇怪，只是她觉得，和老陆之间，他们的谈话只能从这里开始。
“不止是今天，”老陆收回了鱼竿，“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如此。”
老陆收回鱼竿的时候，朝暾注意到了钓钩——是直的。
“难怪你会钓不上，原来你学的是姜太公，”朝暾轻轻一笑，“不过姜太公钓上了一个君主，那么你呢，老陆，你要钓的会是什么呢？”
说完之后，朝暾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嘲讽的意味，而这一点，也是她最讨厌自己的地方——总是不敢说太多的话。
拾忆潭的管理员是银河镇很没有意思的一个职位，它没有降位，也没有升位，除非是管理员被举报，不然的话，这个职位一旦选上了一个魂，而这个魂，便只能停在这个岗位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现在想来，当初朝暾不想去服务中心告老陆的状，恐怕，有一方面，那会是她对老陆的“报复”——不想让他那么快就自由。
“你有没有猜想过管理员最终的归宿是什么？”老陆问，依旧看着拾忆潭的水面，表情平静地真像一望无纹的水面。
“大概，和我们差不多吧，或许，银河镇的工作魂员都是这样，只是大家的起点不一样而已。”朝暾答道。
“其他的列车长到我这里取回记忆的时候，可不像你这样‘全副武装’，”老陆轻轻地笑了笑，“他们的样子很平淡，在这里，我只是一个记忆的储存者，你觉得呢，列车长？”
曾经，朝暾只是以为老陆是一个喜欢孤独的魂，所以看他的背影时，她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一个魂还想把自己“冷藏”起来？
这一次，她看到的老陆的孤独，不是喜欢，而是习惯。
“那么，我应该算是一个特别的列车长咯，”朝暾在老陆的身边坐了下来，“不过，想想也是，别的列车长的记忆，你都是很爽快地给了他们，只是到了我这里，我发现，我要拿回自己的东西，也得像关羽那样‘过五关，斩六将’的。”
老陆又是轻轻一笑，这一次，朝暾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就好像在看一本书，他的皱纹那么明显，还有嘴角边凹进去的深纹也让她浮想联翩。
只要是银河镇的工作魂员，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年纪的自己，大多数工作魂员都是选择了壮年或者是成年，包括朝暾自己。
所以，朝暾在银河镇上散步的时候，碰到大部分青年魂或者是成年不久的魂时，总是猜测到他们是银河镇的工作魂员，然后总是很自然地跟他们打着招呼。
但是老陆不同，他选择的是老年，让别人看不清他的脸，也许是他不想跟风，也许这是他的爱好，又或许，他不想被认出来。
“给你戴上吧，”老陆递给朝暾一双手套，说，“它能够让你身体没那么冰冷，你任期快满了，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问题。”
朝暾接过手套，利索地戴上，还调侃着说：“你应该很少给列车长戴这个吧？他们来的时候，应该还没有人类的体温，不需要用到这个。”
戴上手套之后，朝暾觉得整个人暖和了起来，感觉自己已经和拾忆潭隔离了开来，包括老陆。
“邓贺他人呢？”
“他还在时间老人那里，现在应该还在睡觉，你知道的，在这里，他的睡眠功能可是很强的，我等一下回去的时候，再把他带到你这里来，”朝暾双手环着手臂，“老陆，你看起来很关心这个孩子，他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只是一个普通的新魂，只是他正好在我心软的时候到拾忆潭来报到，又那么凑巧地，我想留下他而已，”老陆依旧看着水面，说，“如果说真的有什么意义的话，大概是他让我做了我以为不会做的事，罢了。”
“可以跟我讲讲邓贺的故事吗？你既然释放了他的记忆，你也应该知道的，”朝暾听起来有点像摔别人破“罐子”的感觉，“我想时间老人那里应该也会有他的回忆，不过，我还是想让你亲自告诉我听。”
老陆不应该只是记忆的储存者，这一次，朝暾想把他当成一个第一次深谈的朋友，听他讲一些他愿意讲的故事。
村头的木牌下，总是坐着一个小孩，他总是用手抵着下巴，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泥泞的小路，偶尔听到机器运作的声音，他总是喜欢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好像那样的话，他就能够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有时看到一个男子的身影，他会一骨碌地从土块上站起来，任凭打在身上的泥水多么放肆，他都一如既往地往前跑去。人影越来越清晰，他的脚步也慢慢地停了下来。溅起的泥水还没有沾到他的裤子上，却因为他的止步而又在小水坑荡起了小小的涟漪。
“诶，小邓贺，你这么乖啊，来，帮王叔叔拿一下这个小锄头。”一位大叔把手上的小锄头递给邓贺，手臂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
“好。”邓贺爽快地接过王叔叔的小锄头，在回家的路上，用它毫无规律地砍着路旁突出的草。
王叔叔在后面看着邓贺的背影，眼角露出心酸。
除了村头，邓贺最喜欢待的地方，便是家。尽管他知道，回去的时候，免不了妈妈的一顿骂。
推开门时向外飘出的凉意，是这个小房子在夏日能给邓贺的小礼物，桌已经被妈妈用心地擦过，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的时候，打在桌面上，一闪一闪的，邓贺有时会在这个时候趴在桌子上，捧着那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的颗粒，而有时……
“邓贺，过来。”妈妈还没来得及脱下围裙，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对要跑去桌边的邓贺说。
妈妈搞不懂邓贺为什么总是喜欢往桌边跑，不过，她总是能恰当时间地捕捉到邓贺回家的时间，然后总是恰当时间地叫住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