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凝霜说道:“咱们合力找他,终不成他能逃到天边。”
柳逐霓黯然不语,心想我本来就终归不是你甚么人,现下~身分已显,岂能再长时跟你在一起。
沈柔云道:“少时城门一闭,到处盘查,再要出城便难了。咱们还是赶紧出城。”
四人回宅走进韩世祯房间,只见韩世祯卧在炕上的稻草之中,气息奄奄,见了四人也不相识,只是不住口的低声叫唤:“那样东西呢,那样东西呢?”
柳逐霓搭了搭他的脉,翻开他眼皮瞧了瞧。四人悄悄退出,回到厅上。柳逐霓低声道:“不成啦!他受了震荡,又吃惊吓,已活不到明日此刻。便是我爷爷复生,只怕也已救他不得。”
吴曦瞧了韩世祯的情状,便是柳逐霓不说,也知已是命在顷刻,一时间怔在了当场。
邬凝霜突然低声道:“四师妹人很好,你要好好待她。你以后别再想着我,我也永远不会再记到你。”一咬牙,转身走出大门。
吴曦追了出去,颤声道:“你……你到哪里去?”
邬凝霜道:“你何必管我?此后便如当年你救我性命之前,你不知世上有我,我不知世上有你,岂不干净?”
吴曦一呆,只见她飘然远去,竟是始终没转头回顾。吴曦身子摇晃,站立不定,坐倒在门外的一块大石之上,凝望着邬凝霜所去之处,唯见一条荒草小路,黄沙上印着她浅浅的足印。他心中一片空白,似乎在想千百种物事,却又似什么也不想。
沈柔云道:“原来你就是冷烟门有名的四姑娘毒医,哼哼,你又是如何被这轻薄小子给骗来了?”
柳逐霓愤然道:“难道我就是随随便便的姑娘家么?何况……何况你和三师姊都是他的心上人,他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念念不忘,便是在想着你们。我怎会喜欢上这等轻薄无礼之人……”
说到这里,泪珠儿倏地夺眶而出。沈柔云一愕,站起身来,飞快的向吴曦掠了一眼,只见他脸上显得甚是忸怩尴尬。
柳逐霓这一番话,突然吐露了她的心事,实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不免甚是狼狈,但目光之中,却是满含款款柔情。
沈柔云上排牙齿一咬下唇,向柳逐霓柔声道:“你放心!终不能便宜了这下子!”蓦地里纵身而起,穿窗而出,登高越房而去。
吴曦和柳逐霓都是一惊,奔到窗边去看时,早已不见沈柔云的人影。
二人呆坐了半晌,却是相对无言。吴曦连番剧斗,又兼大喜大悲,这时只觉手酸脚软,神困力倦,当下躺在大厅空地上休息了大半个时辰,这才精力稍复,又回去韩世祯房间。
两人轻轻推开房门,只见韩世祯死在床~上,神情甚是痛苦。
吴曦垂泪道:“眼下风声紧急,到处追拿你我二人。这当儿又哪里找棺木去?不如将他火化了,送他骨灰去安葬。”
柳逐霓道:“是。”
吴曦弯下腰去,伸手正要将韩世祯的尸身抱起,柳逐霓突然抓~住他手臂,叫道:“且慢!”
吴曦听她语音严重紧迫,便即缩手,问道:“怎么?”
柳逐霓尚未回答,吴曦已听到身后极细微的缓缓呼吸之声,回过头来,只见板门之后赫然躲着两人,却是那冒充毒圣黄道的两名弟子。
便在此时,柳逐霓手一扬,一股褐色的赤蝎粉飞出,打向韩世祯所躺的床板底下。吴曦心念一动:“床板底下,定是藏着极厉害的敌人。”
但见一名弟子伸手推开房门,正要纵身出来,吴曦行动快极,右手弯处,抱住了柳逐霓的纤腰,倒纵出门,经过房门时飞起一腿,踢在门板之上。那门板砰的一声向后猛撞,将那二人夹在门板和墙壁之间。
吴曦和柳逐霓刚在门口站定,只见床底下赤雾瀰漫,那股赤蝎粉已被人用掌力震了出来,跟着人影闪动,一人长身窜出。只听得呛啷啷、呛啷啷一阵急响,那人提起手中虎撑,当头往吴曦头顶砸下。吴曦一瞥之下,已看清那人面目,正是自称“毒圣黄道”的人。
柳逐霓叫道:“别碰他身子兵刃!”
吴曦对这假毒圣早是深具戒心,知道这些人周身是毒,沾上了一丝半忽便是后患无穷,当下向左滑开三步,避开了那人的虎撑,刷的一声,长剑出手,一招“谏果回甘”,回头反击。
这一招回剑刺得快极,假毒圣不及躲闪,危急中虎撑一举,硬架了这一剑,铛的一声大响,两人各自向后跃开,假毒圣虎撑中的铁珠只震得呛啷啷、呛啷啷的乱响。
假毒圣和吴曦硬接硬架的交了这一招,但觉对方剑法精奇,膂力强劲,自己右臂震得隐隐酸麻,当下不再进击。吴曦心中,却也暗自称异:“这人擅于用毒,武功竟也这般了得。我这一招‘谏果回甘’如此出其不意的反刺出去,他居然接得下来。”
只听假毒圣说道:“见了毒圣怎么不快磕头?”
柳逐霓道:“我是毒圣黄道的孙女。甚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个毒圣啦?从来没听见过。”
假毒圣冷冷的道:“‘毒鬼萧厉’的名字听见过没有?你~爷爷难道从来不敢提我吗?”
柳逐霓道:“‘毒鬼萧厉’?这名字倒似乎听见过的。我爷爷说他从前确是有过一个师弟,只是他滥用毒药害人,无恶不作,早给师祖逐出门墙了。萧前辈,那便是你么?”
萧厉微微一笑,淡然道:“咱们这一门讲究使用毒药,既然有了这个‘毒’字,又何必假惺惺的硬充好人?姓萧的宁可做真小人,不如你~爷爷这般假装伪君子。”
柳逐霓怒道:“我爷爷几时害过一条无辜的人命?”
萧厉道:“你~爷爷害死的人难道少了?他自己自然说他下手毒死之人,个个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是在旁人看来,却也未必如此。至于死者的家人子女,更是决不这么想。”
吴曦心中一凛,暗想:“此人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柳逐霓道:“不错。我爷爷也深悔一生伤人太多,后来便勤于医道,礼佛赎罪。他老人家谆谆告诫过我,除非万不得已,决计不可轻易伤人。晚辈一生,就从未害过一条性命。”
萧厉冷笑道:“假仁假义,又有何益?我瞧你聪明伶俐,倒是我门中的杰出人材。掌门人大会中那几招,要得可啊,连我也险些着了道儿。”
柳逐霓道:“你自称是我爷爷,冒用我爷爷‘毒圣黄道’的名头。要是真正的‘毒圣黄道’在世,伸手去拿玉龙御牌之时,岂能瞧不出杯上已沾了赤蝎粉?
我在大厅上喷那‘三蜈五蟆烟’,我爷爷他老人家怎会懵然不觉?”
这两句话只问得萧厉脸颊微赤,难以回答。要知他少年时和毒圣黄道同门学艺,因用毒无节,多伤好人,给师父逐出门墙。此后数十年中,曾和黄道争斗过好几次。两人都是使毒的大行家,双方所使药物之烈,毒物之奇,可想而知。
数次斗法,萧厉每一回均是屈居下风,若不是黄道始终念着同门之谊,手下留情,早已取了他的性命。
在最后一次斗毒之际,萧厉终于被“断肠草”熏瞎了双目。他逃往缅甸野人山中,以银蛛丝逐步拔去“断肠草”的毒性,双眼方得复明,虽能重见天日,目力却已大损。
玉龙御牌上沾了赤蝎粉,旱烟管中喷出来的烟雾颜色稍有不同,这些细微之处,他便无法分辨。
萧厉在野人山中花了十年功夫,才治愈双目,回到中原时听到毒圣黄道的死讯,只道斯人一死,自己便可称雄天下,哪料师兄一个年纪轻轻的孙女,竟有如此厉害的功夫?
那晚柳逐霓化装成一个龙锺干枯的老太婆,当世擅于用毒的高手,萧厉无不知晓,他当真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小老太婆在旁吸几口烟,便令他栽上一个大筋斗。
柳逐霓这两句话只问得他哑口无言,边上那萧厉的弟子却道:“师妹,你得罪了师叔祖,还不磕头谢罪,当真狂妄大胆。他老人家一怒,立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柳逐霓心中怒极,道:“哼!两个躲在门角落里,一个钻在床板底下,想要暗算吴大哥和我。萧前辈,有一件事晚辈想要请教。”
萧厉知她问的必是一个刁钻古怪的题目,自己未必能答,但她既是师兄的孙女,不愿就此和她破脸,便道:“你要问我甚么事?”
柳逐霓道:“贵州苗人有一种‘碧蚕毒蛊’……”
萧厉听到“碧蚕毒蛊”四字,脸色登时一变,只听她续道:“将碧蚕毒蛊的虫卵碾为粉末,置在衣服器皿之上,旁人不知误触,那便中了蛊毒。这算是苗人的三大蛊毒之一,是么?”
萧厉点头道:“不错。小丫头知道的事倒也不少。”心中却是吃惊:“想不到这小丫头如此了得。”当下全神戒备,已无丝毫轻敌之念
柳逐霓又道:“碧蚕毒蛊的虫卵粉末放在任何物件器皿之上,均是无色无臭,旁人决计不易察觉。只不过毒粉不经~血肉之躯,毒性不烈,有法可解,须经~血肉沾传,方得致命。
世上事难两全,毒粉一着人体,却有一层隐隐碧绿之色。萧前辈在韩少侠的尸身置毒,若是只放在他衣衫上,倒是不易瞧得出来,但为了做到尽善尽美,却连他脸上和手上都放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