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乡邻莫不感念颜府恩德,偏生受自家孩子拖累,害得颜府小少爷方哥儿葬身熊腹,尸骨无存,颜大善人急怒攻心,重病不起。
若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为街坊乡邻所不容,尽数逐出清源镇,埋骨他乡。
铁匠大叔和胖婶等人狠下心来,将铁笙小莫等顽童绑到后山,任其命丧熊口,算是给颜府和街坊乡邻一个交代,以堵众人口舌。终是亲生骨肉,血脉相连,每逢夜深人静,心中莫不是痛如刀绞,忧郁成疾先后过世。
胖婶蓦然见到方白衣,顿时想起遗腹子小莫,坐在街道上嚎啕痛哭。固然是欣喜颜府有后,却也更多感伤小莫尸骨早寒。
眼下听到方白衣言称铁笙未死,顿时急道:“那小莫呢?小少爷,你可曾看到过我家小莫?他也还活着吗?”
眼眸中暴起希冀神色,却也带有深深恐惧,唯恐自方白衣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方白衣失踪十五年,现在安然归来,若是铁笙小莫等人当年侥幸逃得性命,如今也是长大成人,母子能够得以重逢,那真是天大的喜事。
缓缓摇头,方白衣暗自叹息,道:“我只见过铁笙,小莫等人却是未曾见到,不过我想既然铁笙还活着,想必小莫等人也未必会死,胖婶放心,以后我会多加留意,希望能让你们母子早日团聚。”
胖婶感激不已,连连道谢,却是让方白衣暗自伤怀,若非因他之故,铁笙小莫等玩伴怎会受到如此虐待。
说话间,镇上客栈掌柜快步闯了进来。
却是江州知府寇哲渊乘坐马车,往清源镇赶来,特来知会,着街坊里德高望众者前去迎接。
颜乐施遇害后,为悼念其德行,清源镇不再设置里正亭长,由镇中德高望众者组成元老会,自治清源镇事务。在座街坊当中,倒是有不少元老会成员,江州知府驾临,元老会自是应当到镇外官道迎接。
方白衣起身,想要随众街坊同去,却为傅香凝拦住,向小可怜施个眼色,拉着方白衣自顾端坐堂上。
小可怜会意,快步离去,众街坊无不惊讶,暗自猜度傅香凝究竟是何来历。
江州知府身为朝廷三品大员,却只派个丫环前去迎接,未免过于托大。只是时间紧迫,倒也顾不得多问,拱手告辞,离开颜府,自去镇外官道等候知府大人。
方白衣凝立颜府门外,遥望江州知府寇哲渊在众街坊簇拥下,自街道尽头走来,急忙迎上前去,作揖道:“草民方白衣见过知府大人,承蒙寇大人厚爱,颜府能够得以保存,方白衣在此谢过。”
说罢,撩起长袍就要跪下叩头,却被寇哲渊双手托住,望着方白衣,不由想起颜乐施,顿时虎目盈泪,喟然叹息。
进得府中,于正堂行大礼参拜当今圣上御赐金匾,又与傅香凝见礼。
却是得到小可怜告诫,不得在颜府泄露公主身份,躬身作揖,口称见过小姐,如此也是震得街坊乡邻瞠目结舌,交头接耳,纷纷侧目。
谦逊落座,街坊元老在末座相陪。
胖婶等人先行离去,与客栈掌柜着手整顿酒菜,庆贺方白衣安然归来,颜府有后,顺便招待知府大人。
方白衣问起知府大人来意,寇哲渊面带愧色,黯然叹息,道:“方公子,当年颜府遭此无端横祸,只剩下老仆颜洪,将颜府家业捐献官府,只望本官能够救回颜家小姐,缉拿凶手为颜公夫妇报仇,却是本官无能,至今不能侦破此案,愧对颜公在天之灵。”
暗自叹息口气,方白衣缓缓摇头,道:“寇大人莫要自责,此案怕不是普通山贼强盗所为,可能是江湖寻仇,衙门里的捕快刀头无从查起,也是情有可原。”
按镇上更夫所言,十余个黑衣人来去如风,无不是江湖高手。捕快刀头缉拿盗贼尚可,若是对付这等江湖高手,怕也是力有不逮。
“不错!”
寇哲渊点头赞同,道:“根据仵作验尸结果,颜府上下皆是死于利剑之下,剑身细薄,较之普通长剑略长,出手角度刁钻,速度极快,推测行凶者极有可能是专职杀手。”
说到这里,举手示意站于背后的衙役,将捧在手上案卷呈上。却是在府衙见到方白衣显露武功,知道其非常人,定会追究此案,报仇雪恨,还有当朝凝香公主卷在其中,是以带上当年案卷,匆忙赶来颜府。
寇哲渊续道:“方公子,这是当年颜府惨案的所有卷宗,或许能够有所帮助,还请方公子过目。”
方白衣接过卷宗,道谢不迭。
未及打开细看,却又闻得寇哲渊叹息出声,道:“当年颜府无主,为免心机叵测的鼠辈窥伺颜府产业,本官接受颜洪捐赠,由官府出面,派人打理诸多商号,现如今方公子安然返回,颜公有后,本官自当将颜府产业如数奉还。”
说到这里略有沉吟,续道:“只不过近些年的盈余,已是折抵清源镇赋税徭役,修建乐施书院,所剩无几,无法归还,望方公子见谅。”
方白衣忙道:“寇大人,家母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方白衣身为人子,理应奔波江湖,寻访家母下落,怕是无暇顾及,还请寇大人费心,仍然按照以前路数处理就是,若是有幸找到家母,界时再由家母决定去留。”
街坊元老纷纷起身,向方白衣道谢,心中暗赞颜府仁义,泽被乡邻。
近些年受惠颜府余荫,尽数免去赋税徭役,街坊乡邻无不惦念颜府恩德,精心照料颜府宅院,未尝不是存有报恩之意。
方白衣谦逊不已,却是交由傅香凝招呼,自顾打开卷宗,逐一翻阅。卷宗记载极为详尽,几乎还原整个案发场景。
见到其中所绘图形,细述倒毙姿势,伤口形状深浅,历历在目,宛若发生在眼前,仿佛看见鲜血飞溅,听闻死者惨叫。方白衣禁不住热泪盈眶,心绪起伏,悲苦欲狂,忙自深吸口气,压下体内真气涌动。
许久,这才摒弃心中杂念,专心查阅。按照卷宗所述,脑海中浮现凶手出剑方位手法,却是浓眉蹙起,眸光中隐有惑然神色。
心中惊骇莫名,凶手用剑角度方位,揣测其手法,竟是感到有些熟悉,仿佛曾经见过。
翻到卷宗最后,却是按照清源镇更夫描述,绘出的凶手图形。黑衣裹体,半身披风垂在背后,斗笠悬挂齐肩黑纱,遮住面孔,赫然是在客栈破庙中现身,向方白衣索要玲珑机关的黑衣人。
来历不明!
方白衣霍地站起,眼眸中神芒暴起,杀意凛冽,使得寇哲渊等人惊骇莫名。
气势骇人,体若筛糠,几乎要瘫软在座位上,眼眸中尽是惊恐,仿佛置身于虎口狼穴,陷入无尽梦魇当中,却是动也不能动。
“白衣......”
傅香凝暗自心惊,不知所为何故,竟是导致方白衣暴出如此凛冽杀意,急忙起身,扶住方白衣手臂,道。小可怜和输不起亦是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缓缓吸气,压住心中杀意,气息内敛,这才让寇哲渊等人如释重负,却已是冷汗涔涔。
方白衣眸光森寒,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图形递给傅香凝。傅香凝看后,亦是眸中暴起寒芒,杀意隐现,霍地抬头望向方白衣,其声森寒,道:“是他们?客栈里服毒自尽的黑衣人!他们就是杀人凶手!”
缓缓点头,方白衣沉声道:“以卷宗所载,他们所用长剑与死者伤口吻合,纵然不是同批人手,他们背后的组织也脱不开嫌疑。”
“只可惜这些黑衣人来历不明......”
说到这里,蓦然间眸光闪亮,神色中隐隐带有几分庆幸,傅香凝已是脱口而出,道:“玲珑机关!”
衍慧大师相邀,设下玲珑机关,让方白衣深陷江湖漩涡,各路江湖人物纷至踏来,无不想取而代之。本打算将其公诸于世,自江湖纷争中脱身,与家人团聚,却是奇峰突起,颜府惨遭灭门,母亲下落不明。
疑似凶手的黑衣人现身,为玲珑机关而来,若是加以利用,或许能够籍此引出背后真凶,为颜府报仇雪恨。
“不错!”
神色阴鸷,眸光幽寒,方白衣缓缓地道:“为了玲珑机关,他们定然会再次出现,服毒自尽?想都不要再想,我要让他们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都生活在恐惧当中,懊悔到人间走此一遭。”
声音中竟是充满了邪恶奸诈之意,眸光阴毒,显然是心神失守,魔头渐长,直骇得傅香凝娇颜变色,眸中尽是恐惧,却偏偏措手无策。
若是不能及时将方白衣唤醒,怕是自此深陷魔障,以致心性大变,行事恶毒,无所不用其极。
“咄!”
在此时刻,却是江州知府寇哲渊站起,身躯挺直,眼眸中正气凛然,口中喝道:“鸿蒙存正气,天地疏无形。清者为日月,浊者现河山。其名曰浩然,沛乎塞苍冥,皇图清夷患,吞天吐神庭......”
文弱之躯,却有浩然气息弥漫,宛若巍巍高山,声音低沉,却似惊雷般在方白衣脑海中响起,刹那间灵台空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困居地下迷宫十五年,虽是练气养性,无喜无恶,无嗔无怒,心性洒脱淡泊,颇有超然物外,却也是孤苦无依,枯寂难渡,十五年不见天日,心力交瘁。
脱困以后,驰骋于山野林间,迎朝阳呼吸吐纳,调息真气,体内阴阳交汇,已是大有起色。
偏是骤然遭此惨变,以致心神激荡,神魂失守,险些走火入魔。若不是寇哲渊为官方正,身有儒家正气,当头棒喝,以正气诀将方白衣惊醒,后果不堪设想,轻则陷身魔道,嗜血好杀,重则心脉俱断,气绝身亡。
方白衣暗呼好险,顾不得向寇哲渊道谢,盘膝坐下,默运玄功调息体内筋脉,不多时便已进入物我两忘境界。
惊吓过度,傅香凝泠汗涔涔,娇躯摇晃几乎站立不住,小可怜急忙将其扶到座位歇息,又将寇哲渊及街坊元老请出正堂,与输不起凝神戒备,为方白衣护法。
寇哲渊知晓其中利害,告诫众街坊元老切不可入内打扰,府衙另有公务要忙,便自行离去。
众街坊元老不明所以,面面相觑,摇头叹息,亦是各自散去。
方白衣此次入定,却是直至傍晚时分这才醒来。眼眸睁开,宛如两道闪电,几乎要将空气割裂开来,旋即隐没不见,眼眸神华尽敛,欲发晶莹。
长身而起,却是浓眉紧蹙,鼻端闻到阵阵恶臭,傅香凝亦是手掩秀鼻,面色古怪。
撩起衣袖,只见手臂上沾有黑色粘稠物质,奇臭无比。顿时感到身上奇痒难忍,身影微晃已是跨出正堂,直奔后院。
除去衣物,自井中打上清水,兜头浇下。
足有半个时辰,这才将周身洗净,换上干净衣物。超尘脱俗的气息漾出,看上去越发飘逸出尘,肌肤晶莹,发出玉石般的光辉,体内散出淡淡香气,直扑鼻端,飘然若仙。
却是因祸得福,武功修为更加精进,距离先天境界又近一步,虽然仍在门外徘徊,但已有清晰感悟,隐隐摸到以后道路。
近几年真气运转十二周天,总感觉迟滞不畅,似乎有壁垒相阻,逢此人生起落,悲欢离合,已是豁然开朗,真气运转再也没有丝毫迟滞。
此时,胖婶已将酒菜送到,方白衣等人中午就是粒米未进,街坊乡邻无不担忧。闻得声响,胖婶回头望来,却是暗自怔然,隐约感觉方白衣与先前有所不同,只是哪里不同,偏又说不明白,仅是有所感觉。
傅香凝等人却是知道,方白衣因祸得福,功力更加精纯,武学修为大进,无不替他感到高兴。
飘逸出尘,鼻端闻到方白衣身上散发出的清淡香气。傅香凝眼眸中绽放异彩,眸光频频瞟向坐于身侧的方白衣,情意连绵,却是惹得小可怜垂头偷笑不已。
胖婶看在眼中,倍感欣慰。小少爷人才出众,俊朗飘逸,却也只有傅香凝这等倾国倾城姿色才能相配。
饭后,胖婶相陪,傅香凝等人在正堂用茶。
方白衣却是来到颜洪房中,径自问道:“颜伯,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便多问,现在只有你我两人,关于家父,你究竟知道多少,还请如实相告。”
“小少爷,非是老奴有意相瞒,而是我当真不知,唉......”颜洪面带苦笑,叹息口气。当下,将所知之事如实讲出。
颜洪并不姓颜,而是姓郑,孤苦无依,无人知其姓名,皆称其老郑。常年跟随戏班行走江湖,不想身患重病,为戏班班主弃于路旁。偏是命不该绝,遇上颜乐施一家,救下倒在路旁的老郑。感念其恩,自此改名颜洪,投身颜府为奴。
颜乐施并非江州人氏,而是自外地迁徙至此,于途中救下颜洪,一路带至清源镇。
只不过在迁徙途中,颜大小姐已是怀有数月身孕,带有丫环仆妈伺候,却是未曾见过到姑爷露面。
颜乐施言称姑爷在千里之外为官,公务繁忙,无暇顾及,这才将小姐接回家中生养,日后自会归来团聚。只是姑爷姓甚名谁,在何地为官,却是无人知晓,多年来从未见过其人,书信都没有一封。
清源镇街坊乡邻也是多有怀疑,只是碍于颜乐施平日善举,无人宣之于口。心中皆是猜测,怕是这位从未露面的颜府姑爷来路不正,又或者颜大小姐未婚先孕,这才迁徙至此。
是以今天胖婶失神之下,险些将猜测之言吐出口外,被众街坊乡邻以凌厉眼神制止,及时警醒,闭口不言。
方白衣听罢,暗自皱眉不已,身为人子,竟是不知生父是谁,未免有些笑话。
略有沉吟,问起外祖父自何处迁至清源镇。颜洪神色怔怔,眸光中尽是茫然,现在细想起来,却是从未听颜乐施提起过。
方白衣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