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白当下握紧了手中的医书,笑得有些窘迫,“近来眼睛不太好,不适合为你施针,你若觉得身子不爽,可早点歇着,我明日——”
“明日我便诈死,你当与我陪葬。”大尾巴狼一本正经的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话,“要当寡妇吗?”
林慕白睁着眼眸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世间只闻作过死,可从未听过养精蓄锐而死的?”容盈支着脑袋,饶有兴致的望着林慕白,“你既是大夫,又是仵作,我这重症之人摆你跟前,不比你那枯燥乏味的医书典籍来得有吸引力吗?”
放下手中的书籍,林慕白看了看明亮的烛火,“我——我不乏,暂时不想睡,要不你先睡?”
“怕我吃了你?”他问。
林慕白干笑两声,“你又不是老虎,我怕什么?”心头却道:虽不是虎,可有虎狼之心。披着羊皮的虎狼,吃起人来可是不吐骨头的。白日里的话,她还记着呢,哪能羊入虎口白白送上门去。
说起来还真是悔不当初,当初为何要揭穿呢?
这下子倒好——自己惹的祸,自己担着。
“过来!”容盈懒洋洋的拦了手。
林慕白起身,缓步走过去,坐在床沿,“你哪里不舒服?”
容盈举止轻柔的捏住她的手,“你说呢?”
面色微红,林慕白想抽回手,奈何他握得生紧,她只能作罢,“我拿针包,给你——”
“你最好一针扎死我。”他道。
她一愣,“什么?”
“否则就该为我负责。”他说得厚颜无耻,可脸上却一本正经,“你不是大夫吗?还愣着做什么?”
林慕白仲怔,“什么?”
“要我自己动手?”他问。
还不待她回过神,容盈突然用力,直接将林慕白拽上床榻,欺身压下。瞬间紧扣如玉皓腕,举过头顶,低头间已摄住两片薄唇,辗转缠绵。
“等——等等!”林慕白心下一窒,骇然瞪大眸子。
他扬起邪魅无双的容脸,笑得这样妖冶魅惑,“等什么?”
“灯还亮着。”她笑得有些狼狈,“我先去熄灯。”
他笑得越发邪肆,那张写满了狂野与肆意的脸上,浮现着绝世妖娆,若盛开在午夜的曼陀罗,散着醉人的气息,只一眼就教人心甘情愿沦陷。附耳低语,磁音撩人,“熄了灯,如何能看得清楚?你难道不想看一看,我为你疯狂的样子?”
林慕白苦笑不得,愣是答不上话来。
“你不是怕黑吗?那——爷与你一道等天亮。”他笑得邪魅,漆黑如夜的瞳仁里,散着勾魂蚀骨的幽光。
等天亮——
衣衫滑落之后,是永无止境的开始。
那一夜,她不知道容盈折腾了多久,至少他是将白日里的威胁实践到底了。最后的最后,黎明晨曦的到来,她窝在他怀中,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一夜的疯狂,昏昏沉沉,沉沉昏昏。
容盈仿佛有使不完的力,一夜的精力旺盛。她觉得入了夜,容盈就化身为吃人的魔,不将她敲骨吸髓,誓不罢休。林慕白觉得自己快死了,浑身骨头都快碎裂开来,除了胸腔里的一口气,几乎什么都散了。
指尖把玩着她倾泻下来的如墨长发,容盈眸光幽暗的盯着怀中,沉沉睡去的林慕白,温柔的在她眉心落下清浅一吻。上天垂怜,能给予重来的机会。
他顾自低语,磁音低沉得令人酸楚,“这一次就算天塌地陷,我都要你,一世长安。”愈发将她抱紧,看着她安然沉睡的模样,不自觉的红了眼眶,狠了心肠。
天亮之后,心还在澎湃不息。
这一滴心头血,只为你一人而活。
早饭的时候没有等到林慕白和容盈,容哲修面色黑沉,如意心道:师父可不是爱睡懒觉之人。转念一想,又暗自偷笑。
“我去找小白!”容哲修愤愤起身。
如意慌忙拦着,“世子世子!”
“作甚?”容哲修瞪了她一眼。
“师父出去了。”如意道。
容哲修一愣,“没在?”
“不在。”如意轻叹一声,“你忘了,师父来此就是为了帝女草,如今来了云中城自然日夜围着帝女草不罢休。你看这日头那么好,她怎么可能还闲得住。”
“是吗?”容哲修想了想,这话倒是在理,林慕白确实不是会睡懒觉的人,一大早的出门采药是她惯有的习性。早前在清河县的时候,容哲修自己也见识过。
“师父有殿下陪着,世子放心就是。”如意笑了笑,“我可是师父的徒弟,你若是信师父,怎能不信我?对不对,世子?”
见如意不像说谎,容哲修点了头,“暂且信你一回。”这样一想,心里便舒坦了不少。苏离的那些话虽然容哲修也不待见,但——毕竟是听在了耳朵里,孩子嘛——难免会当真。
如意如释重负,脊背一身冷汗。
好险!
不过,看这日头,师父昨夜——这是累过头了吧?可殿下不是心智不全吗?难不成脑子傻了,这身子还是诚实的?唉,不懂!不懂!
不懂就对了,连林慕白都不懂,容盈哪来的好兴致,能折腾她一夜。不是说容盈深爱着白馥吗?怎么如今转了心思,朝着她开火了呢?
倦怠的眸,破开一条缝,入目便是他玩味而贪婪的凤眸,眸光幽幽的落在她身上,那种毫不餍足的眼神,透着豹子般的狩猎之色。她像是他的盘中餐,必须时刻做好被他吃干抹净的准备。
“累着了吧?”他道。
林慕白喘一口气,无力的白了他一眼,“你说呢?”
“下次爷轻点。”他说的煞有其事。
林慕白一怔,“下次?”
他凉飕飕的睨着身下的女子,“现在想要?”他的手,不安分的抚过她的脊背,“要试试爷的温柔?”
“不必不必!”林慕白快速移开视线,瞧一眼外头的阳光,神情骤然一怔,“这都日上三竿了?”
“还不满意?”容盈含住她的耳垂。
林慕白一哆嗦,急忙推开他。因为力道过重,加之身子酸软无力,瞬时滑下床去。
容盈快速伸手一捞,直接将她带回怀中,“想看爷的身子就早点说,这么急着掀被子也不怕冻着。”
脑门上,一片乌鸦飞过。
林慕白还真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何况——她深吸一口气,“你真是恭亲王殿下?”
“如假包换。”容盈仰躺着,让林慕白整个人攀在自己身上,承受着她的重量,感受着属于她的全部分量。对他而言,这是极好的占据与享受。
她若孤舟,只能在他给予的海洋漂浮,他若不肯,她便休想到岸。
伏在他身上,林慕白蹙眉,“皇家子嗣,不该恭谨谦逊,熟知礼义廉耻吗?”
他道,“你是我的女人,与你礼义廉耻,何来子嗣绵延?”
她撇撇嘴,附耳听着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你对所有的女人都这样?难怪苏离对你——”话未完,却感受到他的身子微微一僵。
下一刻,他翻身将她压下,“看样子,你觉得爷不够有诚意。”他指节分明的手,轻柔的拭过微凉的面颊,勾唇笑得妖冶倾世,“或许,爷该想个法子,让你的身子变得更诚实一些。”
林慕白骤然怔住,“不、不必了,时辰真的不早了,万一你儿子过来,你不就露馅了吗?还是起来吧,求你了。”说到最后,她除了巴巴的望着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
美眸噙着微光,漾开心头涟漪。
容盈神情微滞的盯着她,慢慢吻上她的眼睛,“我的妻,早。”他说得极是温柔,一直软到了林慕白的心里。
她心下一窒,妻?
可到底也没有应声,否则今日真当不必起床了。
身子酸软无力,林慕白怅然若失的坐在院子里,如意缓步上前,笑得意味深长,“师父,早啊?”
林慕白骤然回过神来,不觉面色微红的笑骂,“死丫头。”
如意从身后“变”出一叠小点心,递到林慕白跟前,“师父饿了吧?”
“好了,有话便说。”林慕白笑了笑。
师徒两个坐在回廊里,如意笑道,“师父最近的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就像三月里的桃花,开得极是好看。”见林慕白笑而不语,如意这才道了正题,“师父,其实我是想来讨点药的。”
“你哪儿不舒服?”林慕白蹙眉,眸中微微焦虑。
如意急忙摇头,“不是我,是小公子。”
林慕白不解,“莫浩?他怎么了?”
如意抿唇道,“约莫是被绑的时候伤着了,昨儿个我伺候小公子安寝,给他脱衣服的时候看到身上有些淤青,想着孩子那么小,是不是给擦点药才好?”
“身上有伤,怎么不早说?”林慕白随即起身,面色微恙,“孩子的愈合能力太快,若是伤了皮肉倒也罢了,如果伤着筋骨,一旦愈合就该遭罪了。”
“暂时好像没发现异样。”如意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师徒二人急急忙忙的朝着容哲修的寝殿走去,容盈在后头紧跟着。不过容哲修出去了,这小子惯来是个闲不住的主,这样好的天气不出去溜达才怪。
“去找找看!”林慕白面色微沉,“莫浩的身上有伤,若是有个好歹,世子爷脱不了干系。赶紧带回来让我瞧瞧,若是无恙才能放心。”
“是!”如意连连点头。
二人快速出了门,临出门前,林慕白回头看一眼身后不远处站在的容盈,想了想便拽了如意去到一旁,塞给她一张方子,“按这个多抓几副药,等回来帮我煎一下,送房里来。”
如意捏着药方,上头的字她不太认得,只得眨了眨眼睛盯着林慕白,“师父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最近有些体虚,调理一下罢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这事不许告诉别人,免得大家担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如意点了点头,小心的收起,“知道了师父。”
长街上人来人往,哪里知道容哲修带着莫浩去了何处,不过在行宫等着也不是个事。云中城的繁华,丝毫不逊丹阳城,这里有着最闲适安逸的生活,多少王公贵族都趋之若鹜,在这里安享宁静。奢靡的酒肆,雅致的茶楼,以及满目可见的风月场所,到处都是莺莺燕燕。
林慕白与容盈一前一后的走着,容盈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永远盯着她的背影。就这样看着,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远远的,五月持剑跟随。
一双幽暗的眸子,泛不起半点涟漪。他望着林慕白焦灼的背影,而后盯着容盈呆滞的神情。所谓呆滞只是执着得太深,无法走出罢了!深吸一口气,心里若硌着一块石头,有些微微的疼。
真的——会是她吗?
若不是,那块墨玉扣子是怎么回事?
若是,那么——她又是如何劫后余生的?
那个曾经笑靥明媚的女子,那个曾经艳绝天下的女子,在记忆里活着,渐渐的被轮回的残忍所覆盖。脑子里,所有的记忆都停在那场倾盆大雨中。容盈的心死了,而他也没有再活过。行尸走肉一般,活了那么多年,只是为了当初的一句承诺。
注定是欠下了——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偿还。
走在长街上,林慕白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快速环顾四周,除了茶楼酒肆,除了人来人往,再无其他。是不是自己多疑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莫名情绪?
蓦地,林慕白骤然顿住。
前面那一抹熟悉的背影,好像是——心头大喜,林慕白疾步追去,“暗香?暗香——”是暗香,那背影绝对错不了,是暗香。
可暗香好像听到了林慕白的声音,撒腿就跑,直接跑进了一条小巷。
林慕白紧追不舍,“暗香你别跑,我是你师父!暗香你给我站住,站住听到没有!”她越喊,暗香跑得越快,眼见着消失在巷子的转角处,如意却突然蹿了出来。
“师父!”如意快速拽住林慕白,“师父你怎么了?”
林慕白一把甩开如意的手,“暗香在这里,我看见她了。”语罢,疾步继续追。
如意轻叹一声,紧跟着追去。
一条巷子,一左一右两个岔道,林慕白愣了愣,暗香往哪儿去了?
“师父,你往左边追,我往右边追。”说话间,如意已经朝着右岔道追去,边跑边道,“师父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世界的。”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朝着左边岔道追去。
幽深的巷子里,如意顿了脚步,警惕的往里头走去,神情微冷,眸色微沉,“师姐?师姐你在吗?”没有人回应,始终只有如意一人的声音。
隔了一道墙,有人在窃窃私语。
“是她吗?”
“不是。”
“那还要不要动手?”
“她没追进来,马上撤,去另一条巷!”
“是!”
如意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却还是仗着胆子往里头走,“师姐?师姐你在不在?师姐——师姐,师父好想你,她不曾怪过你。师父说,只要你回来,咱们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师父都会答应你。师姐?师姐我是如意啊,师姐你出来与我说说话好不好?师姐——”
四下无人回应,如意继续走着,戒备的眸子快速扫过四周的高墙,这里若是有人设伏,自己绝壁逃不了。心跳得更快了些,“师姐,你在哪?师姐你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师姐,师父很想你,你出来好不好?师姐我知道你在这里,师姐!”
如意站在那里,怅然若失的蹙眉,眼底的光凉了少许。轻叹一声,只得转头往外走。
深巷内,暗香冷冷伫立,眉目无温,眸中无光。阴暗中,阴测测的望着转身离开的如意。继而敛眸转身,毫无眷恋。巷子出口停着一辆马车,暗香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马车扬尘而去。
“你打算怎么做?”
“她最在乎什么,我就毁了什么。”
“她如今除了那个傻子,还能在乎什么?”
“未必!”
“你是想——”
马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尽处。
林慕白已经走出了巷子,根本没有看见暗香的踪影,心想着是不是自己找错了方向。正准备掉头回去,却见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跟前。
公主容嫣然掀开了车帘,“林侧妃。”
“公主?”林慕白仲怔。
“原来皇兄也在!”容嫣然下得车来,朝着容盈躬身行礼。
林慕白还礼,“公主怎么出来了?”
容嫣然的面色依旧苍白,但不似原先的气喘不宁。面上依旧一副骄傲无双的表情,眼底仍旧凌厉,但好歹是笑着说话的,“来谢谢林侧妃的救命之恩。”
“公主客气,这是医者本分。”林慕白环顾四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找人?”容嫣然问。
林慕白摇头,“没有,只不过——迷路罢了!”心道,暗香约莫还在避着她,此刻怕是走远了。心中黯然,脸上不改从容。暗香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暗香一日不归,林慕白就会悬心一日,一年不回就悬心一年。久而久之,便是死结了吧?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暗香会那样对她,还说了那么一句:我恨你。恨的成分很重,每当想起这个,她总觉得心如刀绞,压在心口喘不上气来。
恨,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
容嫣然笑道,“不知道林侧妃有没有时间,能与我说两句?”
闻言,林慕白眸光流转,继而笑了笑,应声道一句,“好!”
容嫣然能来找她,无外乎两件事:要么为了容盈和苏离,要么为了她自己的病。可不管是哪件事,林慕白都该面对。如今已经到了云中城,还得长久住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堤边柳色青青,亭中凉风习习。
回眸伊人浅笑,笑问君子何往?
容盈远远的坐在杨柳树下,把弄着林慕白刚给做的柳藤球,对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林慕白心头哀叹,做戏要做全套,可做了全套,夜里回去却得皮肉“受罚”,真当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好端端的,当初戳穿作甚?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亭子里,容嫣然望着独自坐在柳树下的容盈,安静得教人心疼。五月永远都是寂静作陪,宛若空气。
“我离开京城的时候,皇兄的病还没这样严重。”容嫣然低低的开口,眸色暗沉,“她死的那年,皇兄生生吐了心头血,落下了隐疾。那时候修儿刚出生,他还不是恭亲王,一个个都上门规劝他好好活着,为了修儿活着。可我知道,皇兄的心死了。”
她定定的望着容盈,仿佛说着自己的故事般,容色哀怨,“你知道爱而不得,是怎样的滋味吗?生离和死别,到底哪一种才是人世间最残忍的惩罚?父皇为了弥补,钦赐皇兄亲王身份,而且还让修儿做了大祁最年幼的世子。亲赐婚约,许之娇娆。”
“可这些对皇兄而言,早就没了意义。人都没了,还要这些做什么?”容嫣然苦笑两声,幽幽的回眸望着林慕白,“你知道心死的滋味么?知道什么才是痛不欲生吗?”
林慕白没有吭声,将视线落在容盈孤寂的背影上。他一个人撑了那么多年,心里的苦只怕无人可说。久而久之,便也不再说,太多的话太多的情太多的怨太多的恨,都沉淀在流光里,再也得不到救赎。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能让他突然释放这些积压在心中的魔,恢复了正常。
容嫣然轻叹一声,“皇兄这个样子很久了吗?”
“我与他相识不久,听说已经五六年了。”林慕白淡淡开口。
“相识不久还能与他为妾?”容嫣然这话,带着显而易见的刻薄。
林慕白一笑,“有些人只一眼就注定了一声,而有些人相处一生,却形同陌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话虽是不错,可对于缘分而言,却有些言过其实了。”
“巧言令色的本事不错。”容嫣然笑得轻蔑,“不知道比之你的医术如何。”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林慕白把玩着手中的柳条。
容嫣然娇眉微蹙,似乎想起了什么,“那个柳藤球,是谁教你的?”
“这个还用得着旁人教吗?”林慕白抬头看她。
容嫣然笑得凛冽,“早前我在皇兄府上见过,这东西是母后教的,也不知为何皇兄如此喜欢。遇见她之后,皇兄便不肯再为任何人编柳藤球了。”
手上的动作稍稍停顿了半晌,林慕白抬头望着眼前的容嫣然,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公主找我,到底有何事?”
“你那些药对我甚是有效。”容嫣然不再多言其他,终于回归了正题。
林慕白点了头,“公主这病只怕不是来自娘胎吧!”
容嫣然面色微沉,垂眸不语。良久,才长叹一声,徐徐起身扶了石栏杆驻足,“继续说吧!”
“初见公主时,我发现公主唇色青紫,且指甲亦是沉色非常,多属心血淤阻之症。其后,我探了公主的脉象,脉细弱,多属心脾两虚。平素多思善疑,头晕神疲,心悸胆怯,失眠健忘,面色不华而倦怠乏力。”林慕白慢条斯理的开口,“这不过是前期症状,而公主如今的状态,似乎更胜一筹。”
不自觉的,容嫣然握紧了袖中五指,双拳紧握,身子微微绷紧。
“公主,怒伤肝,恐伤肾,腑脏出了问题是会有性命之忧的。”林慕白起身,淡淡的望着重重合上双眸的容嫣然,“公主似有难言之隐?”
“你说的这些话,寻常大夫也都略说过一二,不足为奇。”容嫣然扳直了身子,眸色幽冷。
“那大夫可有说过,公主不可饮酒,更不该酗酒?”林慕白负手而立,柳色青衫,何其淡然自若。
容嫣然回眸怒视,眼前的女子一袭青衫,眉目间不改从容之色。风过眉鬓,晕开清风朗月般的清雅,盈盈一笑间,若万树梨花盛开。世间涟漪,涤荡荷香阵阵,黯淡了万千繁华。
那一瞬,容嫣然突然在林慕白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猛然回过神来,素手骤然捂住自己的心口,心跳如斯。怎么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人?
有这样的一刻,容嫣然竟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林慕白。
察觉容嫣然的异样,林慕白娇眉微蹙,“公主?”
“没事!”容嫣然忙道,屏了一口气,这才重新正视眼前的林慕白。心道:不是,绝对不是。这相貌,绝对不是她。何况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如何能相提并论。
当年白馥跳崖,时隔六年,便是白骨都已成灰,怎么可能还活着呢?是自己越发的喜欢胡思乱想了,越发的乱了思绪。
轻叹一声,容嫣然面色微白,“修儿说,你的医术极好,皇兄的病也是全赖你才有了起色。只不过,我看皇兄似乎还是痴傻未改,想来你的医术也就是诓三岁的孩儿罢了。不足为信!”
“信也好,不信也罢,终归是公主自己的意愿。”林慕白拂袖转身,“公主勿要多思多想,平素多平心静气,莫要动怒惊惧。好好休息,好好静养,也许能不药而愈。若是不能,只怕性命堪忧。”
语罢,林慕白抬步走出亭子。
“林慕白!”容嫣然唤了一声。
林慕白顿住脚步,没有转身。
“我不想死。”容嫣然到底还是服了软。在性命面前,有时候什么身份地位,什么尊严骄傲,都显得不再重要。命都快没了,还摆出一副清高傲然的姿态做什么?带着这副尊贵的身子,长埋地下,有意义吗?
林慕白慢慢转身,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靥。
山河眉间聚,未凝半分愁。
既然是要看病,那总得摆出个看病的姿态。容嫣然也不是第一回看病了,自然知道有些事是不该瞒着的。虽然难以启齿,但为了性命,还是得说。
“我这心悸的毛病,并非来自娘胎,诚然如你所说,是因为长日的惊吓和夜不成寐,才会越来越严重。”容嫣然重新落座,叹声幽幽,“你们来云中城也有数日了,想必听过,莫家旧宅闹鬼的事吧!”她冷笑两声,“我也不妨告诉你,却有其事。”
林慕白一愣,“闹鬼?”
“是啊,闹鬼。”容嫣然说这话的时候,指尖深深的嵌入手心,可见神情紧张。许是愤怒,许是恐惧,多种情愫夹杂其中,成就了她一身的病症,“在莫家之前,还有个纪家。当年纪家才是执掌云中城的城主,朝堂更替,纪家也被莫家取代,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纪家冤魂不散,百姓经常能听到纪家旧宅里传出的女人哭声。莫家请了不少道行高深之人前去驱鬼,可高人们都说,纪家怨气太重,阴气太深,做了法事也只能稍作镇压,并不能起到根除的效用。事实确实如此,纪家隔一段时间就闹腾一阵。莫家祖宅就在纪家不远处,当年说是风水宝地,可如今却出了这档子事。为此我重新选址,建了公主府,远离莫家旧宅。”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没能放过我。”说到这儿,容嫣然眼眸发红,手背上青筋微起,好似已经超越了愤怒的衡量标准,转而是愤恨吧!这眼神,像极了那夜发狂的暗香,让林慕白又想起了那个染血的苹果。
林慕白深吸一口气,静静聆听着。
纪家与莫家的恩怨,与她这个公主有什么关系呢?就算纪家人冤魂不散,不是应该找莫家的麻烦吗?怎么让容嫣然得了心悸的毛病?
恐伤过度,是因何缘故?
“那天是祭祖的日子,莫青辞带着我和孩子回祖宅。进宅子的时候,天色灰暗,好像快要下雨了。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让人有种心里直发毛的错觉。”容嫣然神情微滞,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那一夜,眸中略带惊恐,“进了祖宅的那一刻,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半夜的时候,我醒了过来,却发现莫青辞不见了。我吓坏了,连忙唤婢女丁香。可是,丁香没有应声。等我打开门,门外竟是空无一人。”
转瞬,容嫣然的眸子骤然变得极为可怖,容色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