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屋子里的人,脑子动的都是飞快,连左俊忠都听得出,允臻想要庇护蓝萱。35xs
若是没有昨天的对话,蓝萱也许也听得明白允臻的话,但是,正因为允臻昨日对她的剖白,倒让蓝萱觉得,眼下更是允臻对自己的威胁——只要自己一日不露出自己的身份,那么对于左家以及廖家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而眼下,坐在正位上的那一位也正是用这个来强迫着自己。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驳的,只要请两三位大人,到内室一验,便也就可知真假了。”刑部尚书说道。
“本王也觉得如此,不知季大人怎么看?”
语气虽然是问询,但是,却是不折不扣的命令。
“若陆大人身为男子,当场也是验得的,不必再找内室。”季大人说。
“季大人也是大儒,怎么可不知圣之人训,当场暴露身体,这于礼不合。”礼部尚书说道。
“左大人,你觉得呢?”允臻问道。
“回殿下的话,蓝萱乃是微臣的门生,臣自觉还是避嫌的好。但若王爷想验证,臣倒是可以伴驾。”左俊忠面无表情的说道。
“既然左大人如此说,那么臣也想亲眼一看。”季御史此时完全不知道,自己每多讲一句话,就离鬼门关走近一步。
允臻轻轻一叹,笑道:“怎么?季御史信不过本王和左相爷么?”
“不敢。但微臣觉得,既然此折乃是微臣所上,微臣自然应该参与其中。”
允臻与左俊忠的这一次配合,实在是难得的默契,可是,在蓝萱听来,却有另外的一番深意在其中,此一时,蓝萱竟然完全没有了刚刚的紧张和不安,她的脑子飞速的转动着,能想到的,只是如何能把左俊忠以及左家从此事中撇清关系。
“陆大人,您说呢?”一直没有听到蓝萱开口,季御史把语锋直接对到了当事人的身上。
被他这样一问,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蓝萱的身上。只见蓝萱嘴边凄然一笑,然后轻轻答道,“不必验了。”
这句话一出口,允臻和左俊忠的心都凉了一半。
“不必?”季御史咄咄逼人着说道,“你在藐视这屋中的王爷和我们么?”
“大人误会了。我不过,是想让大家都方便一些。”蓝萱说着,把目光转向了季御史,“大人,我,是女子。”
这个答案,在整个屋子里顿时再没了半点声音。
过了半晌,左俊忠才算是缓过这口气来,这个孩子,这是在做什么啊!
“王爷,她……”季御史指着蓝萱说道,“此女子,假冒男子,应试恩科,混乱官场。论法,有欺君之罪;论礼,有淆乱乾坤之意。臣以为,此一小小女子,必有高人指点,未则以她的年纪断无此等心计,请王爷明察。”
允臻怔怔的坐在原处,一口牙齿都快被他自己给咬断了,但表面上还是那个不咸不淡的样子,“那依季大人呢?”
“臣以为,此等罪犯滔天之人,必应交刑部严审,以察明其真实用意。”
还没等允臻开口,只听蓝萱淡淡的应道:“不必了。我现在就可以说。”
“哦?”
蓝萱的应答,让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都猜不到,蓝萱想说什么。
只见蓝萱对着允臻一叩头,然后答道:“我并不姓陆,而是姓陆,乃是当年守边将军陆万灵之女,名蓝萱。十几年前,我父被人诓至京中,及至我到京之日,却巧遇我父被绑赴法场。父亲一生忠君爱国,久战沙场,立下功劳无数,却被人以奸计谋害。小女当时年幼,无力回天,只得苟且偷生,以图后报。”
“你要抱负?”季御史追问道。
蓝萱冷冷一笑,答道:“若你亲见生父被杀,你作何感想?”
季大人被蓝萱这一反问,倒问的哑口无言了,他愣了一下,然后问道,“这与你假扮男子入朝为官又有何关联?”
“自然有关。因为我要抱负之人,不入官场,实难接近。”
“你要抱负谁?”
“我此生最恨三人。”蓝萱说着,把头扬起,直视着允臻说道,“其一,乃是将我父从兵营中诓走之人,此人乃是内廷之人,姓邓名迪。若不是他当日假传旨意,我父断不会私离守地,导杀身之祸。”
蓝萱这话说完,屋子里的人又抽了一口冷气,这第一个就是太后身边原来的首领太监,只怕后面的人会比这人更加有来头了。
“其二,正是当朝首府左俊忠。”
听到自己的名字,左俊忠一愣,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过来蓝萱这一言的意欲所指。
“当年,正是因为他的一纸折奏,将我父回京之事通报天听,此人虽称为我父之友,却卖友求荣,小女子之所以在入仕之前,与其家公子以及廖家公子交好,就是为了接近此人。”
听完了这一句,大臣们都互递了眼色,知道十年前之事其中一些原委的,对蓝萱的这话倒是有上几分相信。
“还有最后一个人呢?”季大人低声问道。
“其三,正是当今的万岁。”
此语一出,在场的人不禁都打了一个冷颤,心里寻思着,这个小姑娘倒真是豁出去了……
“正是因为他不能主持正义,才使我父含冤蒙屈,上告无门,我与家父阴阳两隔,与舍妹沦落天涯。”
蓝萱说着,声音有些颤抖,“十年间,我吃过寻常人未吃之苦,流下的泪水与汗水甚至血水都是你们这些久居庙堂之人无法想像的。但是我并不后悔,今日若不是季大人上书,.”说着,蓝萱把目光对准了左俊忠,冷冷的看了两眼,说道,“左相爷,您有福气,身边一直都是高手环绕,不然,早在几个月前,您也已经是那世之人了。”
话说完了,蓝萱强忍下了自己眼中的泪水,看着允臻,她现在心里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对不起,入凡。在保护自己和保护你之间,我只能选择你。是我把你拖进了这一池的污浊之中,不管你是不是皇上的后人,不管你是不是廖家的大少爷,在我心里,你都是那个我可以为之舍命护之的爱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王爷千岁。此次刁民实在是居心叵测……”
允臻一直听着蓝萱的话,不作一声,他恨死了自己没有早一天把她锁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如今,说出去的话,就有如沷出去的水一般,再难收回。他不懂,难道,这些人的性命和威信在她的心里,就真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么?
“来人。”允臻有些无力的说道。
几位兵士走了进来。
“将蓝萱暂押进天牢。记得,此人乃是重犯……没有皇上的圣旨亦或本王的口喻,任何人不得探望,不得审问,不得……有任何的损伤……带下去吧。”
蓝萱没有让任何人碰触自己,她站起身来,对着允臻一个万福。
“王爷,保重。”
说完,转过身去,随着兵士离开了朝房。
允臻自觉浑身都脱了力,歪靠在椅背上,然后看着左俊忠,说道:“相爷,尽管犯人说曾有意图谋害于你,但毕竟您是上次恩科的主考,这连带之职,无论如何您也是脱不掉的。您这段时间,除了上朝之外,就请您暂居在府中,不要外行了。”
“是。”
“本王乏了,散了吧……”
朝臣们散去,允臻无力的把头向后仰去。他心里骂道:无忧啊无忧,你究竟要让我的心为你碎成何样,你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
脱掉力气的不只有允臻一个,勉强走到宫门外的左俊忠若是没有左良的搀扶,只怕连站都站不稳了。
“父亲,您这是怎么了?无忧怎么样?我刚刚看到她进了宫,怎么不见她出来?”
左俊忠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回家再说。”
左良虽然心急,但看着父亲的苍白脸色也只好点点头,他大致也明白,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事情,而且,也不是在外面可以讲的话。
回到家中,左良把父亲扶进了卧室,左俊忠将下人们都派了出去,当只留下他们父子二人的时候,左俊忠长叹了一口气。
“子卿啊,只怕无忧这一次,是脱不了身了。”
“啊?”左良吃惊的失声,“为什么?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她岂止是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她为了把我们从这事里撇开关系,连利用我们准备刺王杀驾的话都说出来了。”
左良一直觉得蓝萱是个极为冷静之人,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讲出这样的话来,当下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跌坐在了旁边上。
“怎么会这样?这样一来,别说我们,就算是皇上也救不了她了!”
“她就是不想让我们或者皇上再去救她,她要舍出一人之命,护住我们。”
“怎么办……我们应该怎么办……”
“什么,我们也办不了了!我们只能看着,就像当年看着万灵那样,再看一次……”
酷暑的天气里,左良只觉得满屋子都是寒冷之气,逼得自己无处可藏,他终于明白,当年父亲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写下的那份折子,怀着怎么样的心境去面对老友的死亡了。
无能为力。
从自己出生到现在,这一刻才明白这四个字的意义。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入凡?”
左俊忠摇了摇头,“不行。不能告诉他。这个孩子,虽是处事冷静,可是,眼下的事情,不管是谁都怕是无法冷静下来。告诉了他,只能再多搭进去一条人命,于事无补不说,反倒辜负了无忧的一番心意了。”
“我们,就只能看着了?”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但是,此事事关重大。想来,也并不会对外界透露。我们且再看看,也或许还会有什么机会,能让无忧逃出升天。但是眼下,我们什么也不能做,记住,什么也不能做。”
“那皇上那边儿呢?”
左俊忠听了儿子的问题,苦笑了一下,说道:“不必我们去说,只怕早就会有人通风报信了。这么好的机会,贤王爷会错过么?”
果然如此。
但报信的人,却并不允臻的人。
朝上的事情,早就有人通告了太后,听到这样一个无疑于平地响雷的消息,太后的情绪绝对的为之一震。真是盼什么有什么,当朝竟然发生这样大的丑闻,只怕就算是皇上不死,也无言再面对满朝的文武大臣了。
她一面派着人继续打听着消息,一面悄悄的派了宫人去了烟翠阁,极无意的将这件事的风声透露给了里面的宫人。
左妃服侍着皇上用过药后,离开了寝殿,来到佛堂准备诵经,忽然听到门外的宫女小声嘀咕着什么。开始,她也并未在意,但后面忽然听到了“蓝萱”这两个字,才仔细的听起来。
“我听前面伺候的人说,今儿有人参了陆大人呢。”
“就是给娘娘请脉的那个啊?他不是已经被贬到六品了么?怎么还有人参?这年头落井下石的人还真多。”
“不是落井下石,这次的事,可比上回护驾不利严重的多呢!”
“什么事啊?”
“我听说啊……陆大人是个女子呢!”
左娘听到这话,心里一惊,手中的念佛“啪啦”一声,掉在地上。35xs
守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一见此状,忙打开殿门,低声喝道:“越来越没规矩了,娘娘在诵经,你们在外面不说好好职守,还在这里嘀咕什么……”
“竹知,你让她们进来。”
“是。”
竹知应了一声,给那两个小宫女递了个眼色,两个小宫女惊恐万状的走了进来,跪在地上就给左妃叩头。
“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奴婢知错了,请娘娘……”
“你们先别急。把你们刚才说的事,再给本宫说上一次。”
两个小宫女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敢开口。
“看什么呢。娘娘问你们话呢。快讲。”
“是,”其中一个小宫女,颤抖着开了口,“我姐姐在太后宫里当差,刚才,她过来寻我拿花样子,就跟我说,听说今天朝上有人把陆大人给参下了。若是别人还好,那陆大人对娘娘您也是有功的,所以奴婢就多问了几句。姐姐说,刚刚刑部已经派人去把陆大人请到朝房上去了。”
“他们参陆大人什么?”
“他们……他们……”
“快说,别吞吞吐吐的!”竹知斥道。
“他们说陆大人是个女子,听我姐姐的意思是说,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后来呢?”左妃问道。
小宫女哭哭啼啼的说道,“剩下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姐姐也就知道这些。娘娘,奴婢真的知错了……”
“别哭了。你们出去吧。你们俩个互掌嘴十下,下不为例。”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两个小宫女千恩万谢的叩了几个头,这才退了出去。
看着左妃担心的样子,竹知安慰道:“娘娘,您别想的太多……”
“你去,把赵吉安给本宫叫进来。”
“是。”竹知应声,来到了外面,“赵公公,娘娘请您进去呢。”
赵吉安这个时候正守在寝殿的外面,不知道为了什么左妃突然传唤自己,忙小跑着来到了佛堂。
左妃把刚刚听到的事情简述了一次,然后吩咐道:“你亲自去,给本宫打听清楚。明白了么?”
“是。”
赵吉安领了旨意,急急的往前面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竹知告诉他娘娘已经回了寝殿。越吉安进了殿,关好大门,就见皇上已经坐在床上,娘娘正在地上左右踱着步,看样子,前面的事情,娘娘已经和皇上说过了。富海此时也是伸着脖子等着自己呢。
“可探到了?”富海问道。
“是,探到了。不过,这情况可是不妙啊。”
“怎么说?”左妃问道。
“无忧被刑讯了么?”皇上问。
“那倒没有。什么刑也没动,陆大人自己就招了。”赵吉安叹着气,皱着眉说道。
“招了?”左娘娘问。
“是。不只是招了,还把她以女儿身进入官场的一些原由也说了。”
“什么原由?”皇上问。
“为父报仇……”
“找谁报仇?”富海问。
“她说……”赵吉安说着,犹豫了一下。
“快说啊。”左娘娘催促道。
赵吉安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她说仇人有三。一个是原来太后宫里的那位邓迪公公。二一个,二一个是左相,第三个,第三个就是万岁您了……”
“她……她这不是胡说八道么!”富海失声说道。
“她在为朕和左卿家开脱,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皇上微闭双眼,低声说道。
屋子里的众人也皆明白了这个道理,都黯然的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左妃娘娘低声问道:“那……眼下应该怎么办呢?要不然,臣妾……”
“娘娘,这件事儿,您可千万别动声色。奴才还听说,左相爷虽然没有直接的责任,但是却因为是当次恩科的主考,要承担些连带的责任,已经被王爷下令不得擅离府邸了。”
“你们先出去吧,富海留下,让朕安静一下。”
看着皇上满脸愁容的样子,左妃娘娘起了身,在赵吉安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寝殿。
“皇上,这事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吧?”富海把茶奉上,然后低声问道。
“只怕是没有了。”皇上应道,“对了,齐家那边儿怎么样了?”
“哦,前儿听左相爷说,人已经寻到了。信也派人送去了。但是,只怕还得些日子才能有回信呢。”
皇上苦笑了两声,长叹了一下。
“时也,运也,命也……现在,现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皇上,近些日子以来,王爷对各处的人员也做了些调整,这些您还不问问么?”
“不必了。由他去吧。”
说着,皇上躺了下来,富海见皇上不太想说话,也就禁了声,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的叹着气。
允臻一直坐在朝房里,大半日没有动。直到一位小太监在外面轻声说道:“王爷,太后请您过去。”的时候,这才有了反应。允臻眼下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无法复加的程度,他推开了门,然后对那个传话的小太监说道:“去回太后,说本王身体不适,今日不宜朝见,已经回府了。”
“是。”
看着贤亲王那样冷的可以刮下霜来的脸,小太监什么也没敢说,悄悄的退了回去。
在回程的马车上,允臻死死的捏住手里的念珠,不管用什么办法,蓝萱这条命自己是留定了!
下了车,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出人手,给他们七天的时间,到各处找寻与蓝萱体态容貌相似之人。
入夜,允臻静静的坐在书房里,没有习字,没有看书,只是怔怔的对着茶蛊发着呆。
忽然,一阵低低的敲门声传来。
“进来。”允臻被这声音打断了思绪,原本就不愉悦的心情又坏了一二分。
门被轻轻推开,小幺走了进来。
“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高安。”
走进来的人,是小幺,而他在王府里的名字,则是高安。
“奴才知道。主子吩咐了,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许进来打扰。”高安应道。
“说吧,什么事。”
高安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今儿奴才去那个小院取东西的时候,正巧遇到宫里的人请陆大人过去……”
“就为这个?”允臻眯起眼睛看着高安。
“不,虽然事出意外,但这是朝上的事情,奴才不敢插嘴。我想过来回主子的事儿是,陆大人临行的时候,将她的随身物件托给了奴才,让奴才带到王府里来。”
允臻听了这话,一愣。
“主子您说过,奴才要时时注意陆大人的动作,事无巨细,都要对您回报。虽然说这话的时候,是在奴才在那小院的时候,但是奴才想来想去,这事儿……”
“做的对。去取来,送到书房来吧。”
允臻打断了高安的话,高安点了点头,然后走到门口,对着外面的人招了招手,很快,几个小孩子走了进来,把手里捧着的东西放在了桌上。随即,离开了书房。高安本也想随着他们一同出去,却被允臻叫住了。
“她说了什么没有?”允臻问道。
高安想了想,说道:“陆大人的原话是让奴才帮个忙,说是等过了不久,还会有人搜查院子,让奴才把这些东西带到王府里来,哦,还有她的马匹。”
“就这些?”
“他还说……还说,让小的保重。其他的,就没有了。”
“她当时看上去,何样?”
“似乎并没有太过吃惊,很是镇定,没有任何的反抗,似乎是……似乎在听到是您派人去请她是在她意料之中的事情一样。虽然脸上有些苦涩,但却有种解脱一般的。”
允臻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挥挥手,高安轻轻的退了出去,关好了房门。回到自己的屋子,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支云豪,这是他从那些东西里唯一私留下来的,而这只笔,却是蓝萱最喜欢最常用的那一只。
“到了最后,您还是在想着,为什么您不恨我呢?”高安轻轻的对着那支笔问道。
允臻站了起来,来到了桌边,桌上的东西并不多,一只玉萧,一对刺,小小的一个木箱,再加上两三本医书。
允臻先取了刺,拿在手中,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他轻叹了一声,放下。再打开了木箱,最上面的一层,竟是自己曾经送与她的那只玉兔和她从左良那里赢来的那枚玉佩。两块温润之物,衬在宝蓝色的缎布之上,显得格外的让人安心。
允臻把这两件东西拿在手中,当时的事情,至今还历历在目。
那么好的天气,那么好的笑脸,不过是自己抬头时的无意一瞥,竟在那一群酸文假醋的夫子之中,寻到了这样好的一个妙人,她会对自己发自内心的微笑,她也会对着自己发些小脾气,当自己对她施以援手之时,她会感谢,当自己故意戏弄她时,她会生气。
自己从记事起,她是一个唯一敢在自己面前丝毫不掩饰情绪的人,哪怕是在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不是持宠生骄,不是有持无恐,而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人,来对待的。
允臻只顾着想的出神,不觉之间,竟把两块玉在手里捂的温热。
“这两个物件,你并排放置着,仿佛一样的在意。可是它们的主人,在你的心里位置,孰轻孰重我已经看得透了。若你也能把我和他,也能这样不论伯仲的放在你的心里,该有多好……”
允臻把这两块玉,原封不动的放好,再把那上层取下,下面一层,倒只有一两只钗环。其中一只步摇,与自己曾经在锦瑟那里看到了,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允臻摇了摇头,一阵苦笑。想来,这步摇还曾经让自己吃了干醋,但也多亏了它,自己才觉查了蓝萱的身份。
他叹息着,把木箱收好。把目光又转到了玉萧之上。
第一次看到蓝萱穿女装,还是去年的事情呢。想想那波光鳞动的水面,想想那盈盈的圆月,那样的一对姐妹,曾经合奏着一支让人此生都无法忘怀的曲子……
最后,允臻的目光留在了那几本书上。
“这就是你平时看的?”
允臻自言自语着,取了一本拿在手中,随意的翻看了几页,忽然间,一片有如雪花般的薄纸从书页间滑落了出来。允臻弯腰拾了起来,看着上面似乎有不少的字迹,他有些好奇的打开来看。
只见上面,用着蝇头小楷写道: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倚,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看这纸张的样子,应该是放了些时日了,允臻反翻了读了几次,心中不免戚然,想道:竟也有人让你有了这样的相思……
“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允臻反复的轻诵着最后的一句。
忽然,他转过身来,对着门外喊道:“来人。”
门外的家人听到声音,忙推门进来。
“叫总管过来。”允臻吩咐道。
“是。”
家人领了吩咐,一溜烟儿的跑去找了王府里的总管。
“王爷,什么吩咐?”
允臻走到桌边儿,把那木箱再次打开,想了想,只把玉兔取了出来。然后,从自己身上,拿下个锦囊来,把玉兔装在了里面。
“拿着我的手信,去天牢。把这个交给蓝萱。”
管家有些意外,看了看自家的主子,伸手把锦囊接了过来。
“那王爷可有话让奴才带?”
允臻想了想,说道:“你只告诉他,当初我应她的,现在还是作数的。”
“是,奴才明白了。”
说着,管家就准备向外走,却被允臻叫住。
“王爷还有吩咐?”
“告诉天牢里的看守,一日三餐,不能对她有半分的苛待。牢房,也给她找最干净的。”
听了允臻这话,管家一乐,把允臻倒给乐的有些奇怪。
“你笑什么?”
“王爷,牢房就是牢房,怎么可能会有干净的地方?更何况,那还是天牢,送到里面的人,几乎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只怕……”
“没有干净的,就给我扫出一间干净的来!”
见允臻的脸色沉了下来,管家不再多话,领了命离开了王府。
……
管家到达天牢之时,蓝萱坐在地上正看着几只老鼠分食自己面前那一碗有如泔水的晚饭。这里的老鼠都大的惊人,而且还很自来熟,完全不在意旁边还有一种叫做人的生物出没。
听到有人过来,蓝萱把目光转了过去。
“这小妞长的还真是不赖呢!”一个长像极像猫的狱卒说道。
“这天牢里,可挺长时间没见女子了。要不……嘿嘿……”另外一个应着,一脸让人恶心的笑。
“不行吧,上面可说了,不能伤了分毫。”
“我们哪里是伤她,好好疼着不就成了?再说了,兄弟你也不想想,那也不过是那么一说,送这里来的,还能活了么?这么好的货色,别白糟蹋了。”
那个猫人一听这话,却是十分在理,急巴巴的点着头。这两人打开牢门,冲着蓝萱走了过来。
“小姑娘,来……”
他们刚才的话,蓝萱一字不露的听在耳朵里,眼看着他们离自己还有一臂的距离,还未等他们再开口,蓝萱往前一步,两下,制住了他们的穴道。
“你……你……你给爷爷解开!”
蓝萱不想说话,把头扭到了一边儿,低声说道:“三个时辰穴道自己就解开了。别再胡吣,我找哑穴可找的不是这么准。”
正在这个时候,又有脚步声传了过来,这两个差人急的脸色发白,因为眼下自己的这个样子,一则实在龌龊,二来也实在丢脸。
但这次,他们的脸没有白丢,因为来的人,正是天牢的总牢头还有贤亲王府的大管家。
一见牢门大开着,两个狱卒张牙舞爪的对着牢内之人,而蓝萱则只是倚在墙边闭目养神,这个场景也实在有些让人震撼了。
“陆大人,您无事吧?”
没等别人开口,大管家客气的问了一句。
只见蓝萱慢慢张开眼睛,叹了口气,说道:“怎么就没一处地方可以让人安生。”
“小的呱嗓了。”大管家赔了个笑脸,“王爷让我给您送件东西过来。”
“什么东西?”
大管家说着,把那只玉兔毕恭毕敬的呈到蓝萱的面前。
蓝萱见了玉兔苦笑了一下,“人都在这里了,还拿着它做什么?这身上什么都没有,还有人惦记呢,你家主子还送这物件,怕我死的慢么?”
“陆大人您误会了,主子说了,他当时应您的话儿,现在还是作数的。”
听了这话,蓝萱一愣,点点头,伸手接过了玉兔。
“王爷也吩咐了,给陆大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地方,要快。还有,王爷说过,不能有半点损伤,我倒是想知道知道,这两位这是在做什么?”
牢头当时脸就垮下来了,心里想着:这哪里是送了个犯人过来,这简直就是送了个祖宗嘛。
转眼间,蓝萱被投进大狱已经有五六日的功夫了。
左俊忠干脆告了假,在府中禁足,只是悄悄的让左良在上朝的时候打听打听蓝萱的消息。可从那日起,蓝萱的这件事,好像是垂了石头沉入海底了一般,没有人再次提起。
左良无处下口,也只好买通了一个天牢的狱卒打听,知道蓝萱一切安好,而且,贤王也没有多作刁难,这才算是暂且放下心来。
可是,毕竟人在那个见不到光的地方,不知道何时就会损了性命,总是让人觉得于心不安。但是,眼下却也没有任何的办法可用,所以,也只能这样观望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