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其实正当壮年,只是这个时侯说起这种话,谁都不敢乱说话了。
白双跪在地上,双手额头同时挨在地面上,听着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感受着帝王声音中的怒意,止不住地颤抖。
陛下携着风雷之意从御座之上走下来,站在了白双身边:“说吧,说出一个理由来,朕心情好,也许饶你不死。”
心中愧疚又茫然,白双恭恭敬敬地说:“陛下,老奴所知道的,已经尽数说了,并无任何隐瞒。”
“哦?”陛下冷淡道,“你是说,朕的一个儿子对另一个儿子暗中下黑手这种事,你身为公众大总管,居然一直并不知情,到最近才知道?”
白双道:“老奴无能。”
他承认了陛下的话。陛下越发地勃然大怒起来,一脚踢在他身上,年岁当真不轻的白双咕噜噜地在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撞在了柱子上方才停了下来。
身上隐隐有些暗疼,他却顾不得,翻身爬起跪在了那里。
陛下看着他这副模样,冷冷一哂。“朕这么多年委实是太过信任你了。”他这样为这件事下了注解,“滚出去。”
白双磕头,口中说一声谢陛下仁慈,倒退着一瘸一拐地退出去了。
陛下冷眼看着他出去,转头就叫了陆明。陆明看着白双这般狼狈地出来,又听到陛下叫自己,心中得意,进门之前忍不住就对白双露出了一个得意的颜色。白双视若无睹,淡然地退了出去。陆明见不曾在白双这里得到什么反应,心中一哂,不过是个老货,如今又恶了陛下,日后且等着吧。
这般想着,一溜烟地进了门,只见陛下面色冷凝,说话的时候也恶声恶气,不由越发谨慎起来。听得陛下吩咐,说要去探看二皇子的时候,陆明心中嘀咕,陛下不是一向对二皇子颇有些无视吗?如今听得大皇子对二皇子多有不利之处,就转而对二皇子关心起来了?难道陛下心中还是有二皇子的?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分毫不显,小心地安排了一应事务,与陛下一同去了幽禁二皇子的宫殿。
陛下出行的事并未瞒着人,太子很快就知道了。他淡淡地让过来传信的人下去了,唇边一抹冷笑:“父皇还真是……忍得住。”
虽说这件事牵涉到他,可他居然好似丝毫不为所动,一点儿都没有害怕的样子,也没有去向陛下解释的念头,依旧是自顾自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唯一与往日不同的,就是吩咐人去探望了白双一次。消息传到陛下耳中,又惹得陛下勃然大怒了一番。可也奇怪,就算陛下这般愤怒了,也没有想着将太子叫过来训斥一番。明明是父子二人,可两人之间却几乎毫无交流,恍若两个陌生人。
也许陌生人都要来得更亲密。
楚音一直在等着可能来的风波,但是等到楚修回到了平城,连报平安的消息都来了,也不曾等到有人来过问自己这件事。飞灵郡主道:“宫里大约是出了事……陛下无心顾及你。”
她叹道:“此事我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说牵涉甚大,只怕宫里头几个皇子皇女都牵涉了进去,陛下大约也很是为难。”楚音心中一松,随后又紧张起来,道:“那太子殿下……”
“太子无论如何都是太子,就算牵涉其中,陛下大约也会多加思量。”飞灵蹙眉道,“只是如今陛下尚在壮年,若是因此而被陛下所恶,对太子也是不利。”
说着,她失笑:“你我在这里瞎猜什么,此事究竟如何,你我也不曾知道内情,而今都是瞎猜。”她含笑摇着小小的宫扇,道:“先前你我还在担心身份一事,如今倒是因祸得福,过些时日,陛下大约就忘了你我了。”抬起扇子遮住了下巴红唇,飞灵道:“你我俱是身份尴尬之人,如今陛下大约也是不乐意提起你我的。”
“不管怎么说,如今你是郡主之尊,”楚音看着手指,上面的蔻丹是郡主府上的丫鬟帮忙染的,很是艳丽,“我算个什么。”飞灵的扇子轻拍她的手,道:“当年在山上的时候,我可没想过会有如今的好事。那时候,心里头想着的都是万一哪天陛下看我不顺眼,觉得我不该活着,那真是死了都没人记挂着。”
她说:“所以,你也别乱想,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翻身了。”
两人相视一下,各自都笑了起来。
正笑着的时候,丫鬟忽而过来报,说宫里头有旨意过来。飞灵吃了一惊,等到人进门方才知道,是蒋贵妃传的旨意,让飞灵进宫去说说话。
蒋贵妃这些年安静许多,若非依旧独宠,只怕许多人都意识不到,宫中还有这样一位存在。只是除了过年过节也不见她出现,就算是过年过节出现了,也只是露个面就走,极少与宫外的人打交道。
而今忽然来了这么一道旨意,不仅是飞灵愣住了,就连听得消息的许多人都愣住了。
飞灵不敢怠慢,连忙收拾了一下就入了宫。她与蒋贵妃也只有几面之缘,今日一见,却觉得与往日印象中完全不一样,周身气息都柔和了许多,见了她扬眉抬眼的时候,方才显出印象中那股凌厉之气来。
虽说已经不年轻了,可蒋贵妃依旧仿佛没有受到时间太多的冲刷,依旧显得柔媚入骨。见了飞灵,她懒懒地指了作为让飞灵坐下,一声轻笑,道:“倒是许久不曾见飞灵郡主了。”
飞灵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小心地答道:“上次见贵妃娘娘,还是年宴上。”蒋贵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是吗?本宫只是觉得,有些时候不见了。”
室内的气氛忽而尴尬起来。
片刻之后,蒋贵妃就三言两语将四周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了,冷淡地对飞灵说:“听说,之前那个叫做阿音的宫女,如今在你府上?”
飞灵听得一句就心惊肉跳,幸而低着头,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疑惑问道:“不知贵妃娘娘说的是谁?”
她与阿音除了山上的那段交情之外,再是没有显露与人的交情的,可山上那段岁月,却是飞灵的秘密,轻易不能提起。所以若是说起来,她于阿音确实应当是不认识的。
蒋贵妃轻轻地笑,声音回荡在殿内,有些渗人的慌。
“飞灵郡主倒是真心实意的。只是,有些事也没有必要瞒着人。今儿也不是本宫想要叫你入宫,乃是陛下的意思。”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飞灵,后者心中一凛,已然提起了全部的精神,周身都竖起尖刺来。
蒋贵妃看在眼中,并不以为意,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陛下的心思,不是你们能瞎猜的。而今,本宫也只是问一问罢了。郡主也休要自己吓自己,本宫可没有旁的意思。”
她没有旁的意思?这话说出来,飞灵是断然不信的。此时她却只能当做真的,恭声道:“娘娘说得是。只是奴婢确实不知道,娘娘说的叫做阿音的宫女。可是昔日火场中救下了太子殿下的那位?可那位不是早已……”
蒋贵妃看着他,轻笑一声。
“你倒是执迷。”
她也懒得继续追问的样子,只是懒洋洋地说:“既然郡主认定了这个说法,那么,到时候若是陛下问起,可也要坚持才是。”她缓步走了过来,走到飞灵身边,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地拍在飞灵肩膀上。“陛下对这件事,很是不高兴呢……”
飞灵听得心脏急跳,蒋贵妃却不再说什么,扬声叫了宫女进来,指着飞灵说:“去将本宫那套红宝石的头面拿来,让郡主带回去。”
她的赏赐让飞灵也吓了一跳,却得不到什么回答,就这样被打发出去了。
一时间,飞灵也不知道,蒋贵妃这样召见自己,到底所为何事。
走在路上的时候,倒是碰到了三皇子。三皇子这些年也渐渐长大了,性子却与小时候不同,很是文静,见了飞灵,特意过来问了好,听得是从蒋贵妃宫中出来的,三皇子环视左右,让伺候的人略微退远,压低声音对飞灵说:“贵妃娘娘很是羡慕阿音姑娘。如今,大约是在示好。”他的声音更低,“父皇大约是如今压着,想着什么时候秋后算账呢。”
心惊肉跳之余,飞灵听得三皇子说:“你回去好生护住了阿音姑娘,日后……自然是有你的好处的。”
说罢,他自顾自地走了,留下飞灵在那里想着这件事,只觉得哪里都不对,等到宫人上前催促,方才如梦初醒,慢慢地走了。
大约是被飞灵的事提醒了,三皇子转头就去了太子宫中,等了一阵,方才等到太子回来,笑眯眯地将自己想到的话与太子说了:“贵妃娘娘这些年看着是被父皇独宠,只是贵妃娘娘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父皇心里头其实只有自己,旁的人是一个都不放在心上的。”
太子笑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与孤说什么。”
三皇子笑眯眯地抹去了嘴边的点心碎末,眨眨眼说:“贵妃娘娘而今都向太子哥哥你示好了,太子哥哥你要当做不知道吗?”
太子一愣,三皇子说:“她都特意提醒飞灵郡主,父皇要对那位阿音姑娘动手了,太子哥哥你就没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