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不染的病床,白色的病房,艾伦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是眸中看不出半点生机,茫然的盯着天花板。
“医生,艾伦这是怎么了?”
满身咖啡味的医生没有理会艾伦母亲,而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艾伦的核磁共振大脑成像当中,微微皱眉。
“恐怕,艾伦遗传了他父亲的病症,我们无法判断他的情况是否会恶化,我很抱歉……”
“父亲?跟我父亲一样?”不知何时,艾伦已经从病床上爬起,强忍着手上烫伤的剧痛跌跌撞撞跑入医生的办公室,甚至连一旁的护士都没有办法拦住他。
父亲,熟悉的字眼。艾伦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父亲的模样,却又尽力不去想起自己父亲到底是什么模样。
与别人的父亲一样,艾伦的父亲对艾伦非常好,慈祥,和蔼,对家人的爱,这些字眼甚至平时都挂在了父亲脸上。
可父亲身上却多了那么一个形容词,彻底与家庭断开了联系。
精神病。
从十年前就开始住在疯人院中,曾经的每一年,母亲都会带着艾伦去看父亲。但随着岁月,艾伦发现,自己好像有两三年都没有再见过父亲一面了,因为小时候某些阴影造成他性格突然的转变,也包括他对父亲态度的转变。
“我爸爸现在怎么样?”
这话并不是在问艾伦的母亲,而是在问面前那将咖啡渍沾到自己袖口上的医生,他曾经也是艾伦父亲的主治医生之一。
“你父亲很好,就是最近这几天的状况很奇怪,每次巡视员看到他他都会问一遍时间和日期。隔几秒也问,隔几分钟也问,有的时候刚刚问完,又会把巡视员叫回去问一遍时间。”
“我想去见见他。”
“我劝你最好不要,”医生拦住了打算换衣服的艾伦,显然那痛到龇牙咧嘴的表情早就被医生看在了眼里,“你父亲的状况很不稳定,还有你,才刚刚手术过后的几个小时,还在恢复期。无论是作为一名医生还是作为一名看你长大的邻居,我都不会让你去的。”
“你可管不着我!”
用力扯开医生的胳膊,艾伦冲出医院,拦下了附近的一辆出租车,前往父亲所在的国王公园疗养院。
国王公园疗养院成立于1885年,坐落于纽约州之中,是全美国历史最悠久的疯人院之一,也是艾伦父亲主动要求进入的疗养院。
有很长一段时间,艾伦以为那只是普通的一家私人医院。因为里面的设施一应俱全,环境也相当优美,相比网上那些国王公园疗养院曾今发生过恐怖事件的都市传说,艾伦更相信自己亲眼见到这个“五星”级别的医院。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并没有把自己的父亲当做疯子,直到艾伦有一次发现父亲从疗养院回家后的某天夜里,他在动手打妈妈。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狰狞着,扭曲着,那动作像是从满是硫磺的火湖中爬起的恶鬼,打算亲手杀掉艾伦的母亲。
“爸…爸爸……”
艾伦看着玻璃窗中的自己,窗外不知何时下起小雨,雨滴碰触在玻璃上拉出一道水痕,就好像被刀撕裂。
那张脸,略加修饰,就与父亲一模一样。
那正是艾伦讨厌的,他疯狂的刮胡子,试图哪怕离自己的父亲更远一些,却发现潜藏在基因中的那样貌,自己永远无法摆脱。
天刚微微亮,很显然母亲已经帮他办理休学手续,拖着缠满绷带的手怎么可能去上课,学校也无法允许。所以他干脆看完父亲再回家,口袋里的钱也刚刚好坐一个来回。
疗养院还是那样,比起所谓的疯人院,精神病院,它更像是一座华美的城堡屹立于路旁。没有电影中那种恐怖的气氛,倒是安静的可怕,铁丝网后面的人们会在散步时用他们公牛一般大的眼睛狠狠瞪你,渴求着自由。
面对数十位病人的注视,艾伦只是做了做鬼脸,来过几次的他当然明白那些病人什么都做不了,不然他们要面对的就是能让他们睡上一整天的5cc麻醉弹。
“你好,我来找约翰·图灵。”
护士奇怪的看了艾伦一眼,艾伦无奈的耸了耸肩,告诉护士需要在“家属间”进行会面,他明白,自己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活生生的小精神病。
所谓的家属间,就是那种不带玻璃,不带栅栏,真正亲人之间可以进行接触的屋子。守卫会在门外进行监视,但有了隔音门的存在,家属之间的隐私会被保护的很好,要说唯一的缺陷,就是病人们仍需带着手铐。
他们本就不应拥有自由。
“父……约翰,好久不见。”
父亲二字始终还是没有被艾伦从口中吐露出来,他很想亲口再说出父亲两字。尽管父亲当时做了那么不可饶恕的事情,尽管父亲是一个精神病,但艾伦没法不承认,他很渴望父亲回到家里。陪他练习接球,一起在晚饭后的时光中漫步,走遍大街小巷,看遍日月星辰。
“艾伦,终于,你还是过来看我了。”
“终于?”
艾伦望着憔悴至极的父亲,那种近乎于百岁老人的沧桑是艾伦完全没有想到的。难道这家疗养院真的如同那些都市传说中恐怖,还是说他们的“治疗”方式有着根本的错误。
“没错,终于,我等了你20年,其实准确来说,是20年4个月又三天。”
“你已经疯了,如果你还有那么点理智,请你告诉我,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你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
艾伦当然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谁会在意一个妄想病人说的话呢?除非他自己也是一个精神病。
“只是你以为我疯了,图灵家族一直都有一个遗传病,并且仅仅遗传给男性。”
“遗传?”艾伦突然想到先前在医院里,医生对母亲说的话。
恐怕,艾伦遗传了他父亲的病症,我们无法判断他的情况是否会恶化……
遗传?艾伦遗传了什么?又是什么会恶化?
一个个谜题让他感到反胃,就像是活在别人的玩具箱中一般,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安全感。
“脑桥分裂增殖症。你应该听说过裂脑人,那便是我们家族的遗传症状之一。”
裂脑人,艾伦当然听说过。一种思维分裂的人类,主因是左右脑相互间的联结被切断,导致左右脑不互通,却能分别用左右脑对身体下达指令,就好像将人一分为二,两个灵魂寄宿在一个身体当中。
上世纪40年代起,科学家对药物治疗无效的癫痫病人,采用切断胼胝体的办法。这么一来,癫痫病发作虽然停止了,但大脑两半球却被分割开来,“老死不相往来”,不仅信息不通,连行动也互不配合,于是形成了所谓的“裂脑人”。
“当然,裂脑人并不是所谓的双重人格,他们仍然是同一个人,同一个灵魂,只是思维方式和观察模式发生了转变,才能感受到某些不被常人感受到的东西。就好像我左眼中的你和右眼中的你完全不一样,但双眼齐用才能看到正常人眼中的你。”
“所以你见到数年未见的儿子第一反应就是告诉他,他有一个完全没有治愈方法的遗传病,而且会跟他老爸一样是个疯子。”
约翰笑了笑,那是在听到艾伦说出“儿子”和“老爸”两字的时候。
“我很高兴你还承认我是一名父亲,应该说,还很庆幸我是一名父亲吧。但你不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某些事情才会来找我的吗?”
艾伦稍稍有些不耐烦,如果说仅仅是因为所谓的裂脑给他带来的昏厥感,那么也不过是思维方式产生了病变,可他似乎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我来换个方式问问题,我感受到了什么?”
“你感受到了时间,我的孩子。我已经等了你20年4个月又三天。裂脑人能感受到时间变迁所带来的波动,那也是我能重复呆在这一天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