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只是一本书而已。
只是一本书罢了。
可却也是一个世界，一个由笔墨堆砌而成的世界。
书中的人虽只是寥寥几笔，却也有血有肉。
那精致的木匣、泛黄却无折角的信纸、以及日复一日的自责及念想，很难让人无视。
仅仅只是一堆字罢了，如今的她很难再以轻松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她在这儿感受的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到就像是真切的在生活一般。
她当然知道是书，但这也是如今她的生活。
“林公子，能稍微占用你一些时间吗？”
苏柚下意识点头，在得知夫子见过以前的林初后，她更加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夫子将苏柚请入偏室，两人席坐在木桌旁，看着壶中的水逐渐翻滚。
夫子拿起茶壶，将茶具用沸水、沥干，之后再置茶、冲泡。
动作行云流水，端得是大家风范，给人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浑厚之感。
苏柚捏了捏手心，拘谨的坐在一旁。
泡茶什么的……她不会。
所以也只能在一旁干坐着，连夸赞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少说话吧，多说多错。
浓郁的香味随着手腕的翻转蔓延开来，沁人心脾。
“请。”
面对递来的茶盏，苏柚毕恭毕敬的接过，道谢着。
幸好之前是叶青栀的时候，多少接触了一些茶道。
只是茶道并非一朝一夕间就可学会，如今她也只会品个样子而已，即不会泡，也不会品论。
看来多接触一些东西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在一些场合中可以派上用场。
比如现在。
苏柚浅浅抿了一口，只觉茶香扑鼻，沁入心脾。
这个白毫银针，之前她似乎喝过，茶汤香气浅鲜，茶汤成杏黄色，滋味清淡回甘。
苏柚细细回味着，竟从中觉出了层次感。
这难道是泡茶手法的问题？
之前就曾听闻过不同的手法，泡出来的味道也会有所差别，没想到真有这样的体现。
“之前课堂上，老夫的言语有些过激，还望林公子不要介意。”
苏柚没想到夫子竟会向自己道歉，她放下茶盏，摆手道，“不会，夫子的心意我能理解，说不在意是假，但冷静下来后便觉得夫子所说的一切皆有其道理。怎么说呢……该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嘛，总而言之我很能理解夫子的心情。”
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夫子微闭着眼，似是在笑。
与课堂上不同，整个人周遭没有丝毫肃穆的气息，有得只是平和与静谧。
像山水，平淡无波。
“是吗。”
夫子端着茶盏，茶面轻微晃动着，茶梗沉沉浮浮，无所依从。
“在时间的洪流下，人们难以避免的改变着，好与坏，无人能勘破。在他人的际遇下，人总是下意识寻找自己的影子，从故事中折射出自己。伤仲永，伤得是他人，还是自己呢？”
苏柚一怔，不知该回什么。
夫子当下所说的话似乎并不是再说她，倒更像是在说自己。
“当年见到你时，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自己，过往霎那间涌入脑海，内心久久无法平静。你的抱负、理想，统统与年少的我重叠，那时老夫才回想起掩埋在岁月中的抱负，才再次触及到那颗炽热跳动的心脏。”
“可能是将两人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吧，那时起老夫便想着一定要看到林公子你实现理想的那一天，并为此期待着。”
“虽这样想很失礼，但老夫心中依旧期待着。擅自将自己未完成的事寄托在他人身上，擅自寻找自己的影子，很糟糕吧，想要应该也给林公子造成了不少困扰。”
“只是老夫心中一直坚信着，如果是林公子你的话，一定能平稳的踏上这条道路，为大冀子民打造出一个朗朗盛世。故在得知林公子上京求学的时候，老夫内心甚感欣慰，林公子依旧行驶在这条道理上，从未忘却过本心。”
“老夫想要亲自教导林公子，便想办法将林公子揽入了这座学堂，再加上有林家的财力和叶家的助力，也不算难事。”
“可在重新见到林公子的那一刻，那种维和感让人难以忽视，依旧还是那张脸，只是张开些罢了，为何却总是与脑海中的印象格格不入。这一点让人难以不在意，于是心中又不可避免的在意。”
“林公子对时态的把控、对学识的见解，与之前可谓天壤之别。一想到这样一个才思艳绝的少年郎最终归入大流，心中即不甘又气愤。”
夫子低笑一声，“明明已经一大把年纪，可偏偏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真是不该呢。”
“如今的林公子虽变了许多，可有一点却依旧保留着。”
苏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和林初之间……真的有共同点吗？
“纯真和自由。”
说完，夫子眉目舒展开，以往严肃的面容中绽放出一丝笑，笑容很淡，却直达眼底。
苏柚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那一抹笑容里的真心，她知道夫子随时的话皆是真心实意。
之前她一直以为夫子可能是在针对她，明知道她不会，可有时却偏偏就是点她的名。
对于其他人开小差视若无睹，可只要她一分心，立马就会被点名。
不管家中地位有多显赫，入了学堂便是他的学生，他会一视同仁。
明明这么说过，可明对其他人都是称呼名字，唯独对她却称'林公子'。
一开始苏柚以为是种挖苦，讽刺她得出身，特意用'公子'这个称呼来埋汰她，以此将她和别人划分开。
她还想过幸好遭受这一切的人是她，若林初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求学路，结果却是这样一副场景，心中该会有多失望。
如今看来所谓的恶意可能只是她误会了而已。
'林公子'这个称呼并非挖苦，只是出于一种期待和尊重罢了。
夫子很看重林初，甚至不惜动用关系也想让林初能够上京求学，为了让他进入这所学堂，估计也费了不少心思吧。
可偏偏迎来的人是她。
很失望吧。
苏柚感觉自己似乎能够理解那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