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一晚,乌云厚重,不见星月,虽然地处东北,整个县城却都处在山雨欲来前的滚滚热浪之中。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夜半寂静的街道,一辆警车闪着警灯飞速驶过县城里唯一的主干道,向城南飞奔而去。从车内向外看,笼罩在夜色与路灯光下的县城在滚滚的热浪中蒸腾出莫名的烦躁,路边底商间或亮着的霓虹招牌亮的刺眼,更被闪烁的警灯发出的红蓝二色映照上了一层悸动和不安。
冯易正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开车的是同事兼死党张浩。两个人是县公安局刑警队唯二的现场勘验,无论是打架斗殴还是家中失窃,一切需要提取现场痕迹的工作都是这两个人负责。好在小小县城没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工作虽然繁重,但仍然没有超出两个年轻人的精力上限。
可是今晚不同。
当晚21时12分许,县公安局110指挥中心接到群众举报,城南大东桥南侧居民区一栋平房内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死者一家五口被残忍杀害。根据报案人在报警电话中口述,报案人因为当晚与邻居相约出门唱K,见邻居家未点灯火,敲门无人应答,遂自行推开未上锁的大门,进屋后发现邻居一家五口死于非命,遂匆匆报警。接到报警后,辖区派出所、县刑警队均已在第一时间赶往案发现场,冯易与张浩因需整理现场勘验设备随后出发。
县城原本不大,夜虽未深,但马路上少有行人,更少见车辆,警车一路飞奔,片刻工夫便到达了案发现场附近。不远处停放着数辆警车,连片闪烁的警灯好像要将这安静的夜捅开一个窟窿,与那些犯罪分子宣战。
冯易拍了拍脸,振奋着精神,与张浩一起一言不发的下车,取出随身的勘验设备整理箱,向现场的平房快速走去。与前期到达的同事打过招呼,冯易张浩二人掀起封锁现场的警戒带走进了这个已经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死亡现场。为保护现场,避免证据遭受破坏,除了报案人之外,冯易和张浩是第一批进入现场的人,先期到达的同事除了封锁现场之外,已经开始了包括调取监控录像、走访周围邻居等在内的外围调查取证的工作。
与一路上激动不已的张浩不同,冯易的心中除了初遇大案的紧张外,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冯儿,你说等这个案子破了,咱们是不是也能混个官儿当当?”张浩按捺不住,出言问道。
“快醒醒,别睡了。还不到10点呢,怎么就开始说梦话了?”
“我说真的,多少人一辈子都碰不上这么大的案子,这就是老天给咱们的机会啊!”
这样一个惊天大案,确实可以成为一条进身之阶,不过他可不相信这种功劳能落到自己一个普通小警察的身上。尽自己的一份力,早日抓到杀人凶手,给死者一个交代,对于冯易来说也就够了。
看着张浩跃跃欲试的激动模样,冯易鄙视道:“你缺德不缺德?这么惨的事儿你还在这嘚瑟。小心遭报应!”
张浩的胆子一向不大,听了冯易的话更是觉得阴风阵阵,连忙双手合十低声念叨:“阿弥陀佛,莫怪莫怪!我一定帮你们抓到凶手,报仇雪恨!”
进入大门后,现场的惨状完全不是冯易一个刚刚从警三四年的新人可以立刻接受的,一时间,冯易只觉得腹内翻涌不止,好像有一双大手在里面用力的搅动。
作为刑警,冯易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可他的的确确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现场。这完全不同于他接触过的其他任何一起死亡事件,冯易从警三年多的经历和经验在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下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冯易闭上双眼,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就在这时,一旁的张浩用力的捂住嘴转身向外跑去,但是还没等迈出脚就弯腰在地大吐特吐起来。
张浩的呕吐声如同一发响亮的发令枪,冯易只感觉舌下发酸,再也控制不住直往上涌的烦闷,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了大门,随后便跪倒在地剧烈的呕吐,强烈的窒息感迫使冯易大口的呼吸,呛到了之后又玩命的咳嗽。
涕泪横流之间,恍惚感到有人地给自己一瓶水,缓过一口气的冯易接过水开始洗脸漱口,一时间也顾不上道谢。
递水的是城南派出所的副所长王顺德,发案地正是城南所的管界。今天王顺德值班,在接到指挥中心布警的第一时间就带领全所民警和协警赶到了案发现场,由于路途较近,还要快过县局刑警队。作为主管案件的副所长,调查取证的工作王顺德当然不必亲力亲为,况且现场的封锁、警力的布置、县公安局县政府各单位来人的接待都需要他坐镇,此时刚刚有功夫拿起一瓶水,便见到冯易夺门而出呕吐不止。
“小冯儿,慢点,把气儿喘匀了就好了。”
王顺德一边给冯易顺着后背一边说道,冯易和王顺德极熟,平日里没少帮城南所在桌椅板凳啤酒瓶之类的地方取指纹采血迹。刑科技的到现场帮忙取证,派出所领导总要见个面打个招呼,加上王顺德平日里没有官威,反到好和小警察们一起喝个酒骂个娘什么的,一来二去的冯易便和王顺德混熟了。
冯易胃里吐空了,再吐了几口酸水总算是止住了干呕,这才有功夫与王顺德说话:“老王,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惨的现场,这得有多大仇才能下得去手啊……”
“你小子才干了几年警察,就好意思说这辈子。瞅你那点儿出息,这点小场面就受不了了?你是没见过我当年当兵的时候,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过来的,那才叫大场面!”
“老王你特么不吹牛逼能死啊,你个看林子的武警,也好意思说自己见过大场面?”
“武警怎么了,武警也是军人!你特么还别瞧不起武警,老子当年在DXAL里面追偷猎的,那林子老深了,我跟你说啊这DXAL停停停,这点破事儿你跟我叨咕不下十回了,能不能换点儿新鲜的?”
冯易这厢和王顺德绊着嘴,张浩白着一张脸双腿打着摆子扶着门从院儿内挪了出来。一见到冯易就跟见了亲人一样,咧着嘴,桑眼儿里蹿着哭音儿,哇的一声就嚎上了:“冯儿,你特么太不地道了啊,里面全是死人!你就把我一个人扔下就跑了,也不知道扶兄弟一把。你知不知道我吐到一半一抬头你就不见了,我都吓尿了!”
冯易和王顺的看着张浩湿哒哒的裤裆,对视了一眼,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缺德的老王还拿出手机要给张浩拍照留念。
张浩委屈的不行,一张胖脸煞白煞白的,满脑门都是汗,看来的确吓得不轻。面前这两个缺德加冒烟儿的货笑得这么开心,张浩不由得恼羞成怒,伸手在胯下一抓,一把抹在冯易张大了的嘴巴上。
冯易一愣,满嘴的异味让他顾不上报仇雪恨,拿起水就要漱口。谁知还没等把水瓶举到嘴边,就被恶心的又是一阵干呕,憋了个满脸通红。张浩出了气,幸灾乐祸的笑道:“我让你再笑!我让你再笑!”不想乐极生悲,被冯易惊天动地的呕吐声吸引,也觉得满嘴发酸,弯下腰又开始大吐特吐。
王顺德在一旁看的痛心疾首,这次是两个发令枪同时开火,王顺德也架不住这刺激的画面,只得远远走开给两个人找水去了。其实警察就是这么一个职业,几乎每天都要面对形形色色的社会阴暗面,却没有时间纾解自己的内心,这是这个职业不可承受的痛,唯有苦中作乐,自我开解。
远处的乌云中闪过一阵耀眼的白光,片刻后便传来轰隆隆的雷鸣,一场瓢泼的大雨姗姗来迟。密集的雨线把警灯闪烁的光映照上了天空,这城南的一角如同点亮了一盏红蓝相间的巨大灯火,在漆黑夜幕的笼罩下,如同一颗不甘的心,跳动着,跳动着。我们的故事也随着这个不眠之夜渐渐的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