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通亲手整治了一桌饭菜,冯易奔波一宿,自然觉得面前热气腾腾的青菜米饭香甜无比。吃完了饭,徐大通沏了壶茶,将冯易带到后屋。两腿一偏坐在炕头,就着炕上的方桌滋溜溜喝茶的徐大通对着站在地上的冯易说道:“上炕上炕!炕上暖和!”此时虽是仲夏,山顶上的气温却不高,冯易年轻力壮,原本一身单衣不觉得什么,经徐大通提醒才微微发觉有些凉气。脱下鞋子,坐在炕梢,刚刚灶上做过早饭,此时冯易只觉得屁股下温温热热的好生舒服。
给冯易斟了一杯茶,徐大通说道:“说吧,老戴头让你来跟我学啥?”
冯易诧异道:“真人,老戴头是谁?”
“什么真人假人的,虚头巴脑的你就不累?姓张的小子没带你见过一个老头?整天眯缝着个眼儿笑得贼兮兮的那个?”
见冯易摇头,徐大通续道:“那谁让你来的?”
“张庭祖让我跟您学道术,可是没跟我说过具体学什么,要不您看着教?”
“这玩意儿哪有看着教的,三山道门《道藏》便有洞真经洞玄经洞神经共计三十六部,更有前四代天师传下的玉清妙经、正一经、太上仙经、妙林仙经、开化经、仙人经等等仙经三十六部。后世大能又陆续著有《列子》、《文中子》、《鹖冠子》、《淮南子》、《鬼谷子》、《谭子》、《大道经》、《抱朴子》、《胎息》、《艾虎》诸经,皆为道门经典。道法三千,不一而足,大致可分神符、玉诀、灵图、箓法四个大类,更有祈晴祈雨祈雪等等的斋醮程仪术法,就是跟你说上三天都说不完。你不知道自己要学什么,我怎么教你?”
冯易摇头说道:“您说的我听不懂。我只要学能报仇的本事就够了。”
“报什么仇?”
冯易简明扼要将王惑与黑袍人之事说了,徐大通抓了抓脑袋,从牙缝里“咝咝”的吸了口气,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明白了。今天你先休息休息,有功夫就在周围转转,熟悉下环境。我得下山一趟。”说着,徐大通起身出门去了。冯易跟在徐大通身后,见徐大通转入另外一个房间,片刻后带了一个包袱出来,告知了冯易厨房所在让冯易自己解决午饭晚饭,便匆匆下山去了。
整个茅草屋有五个房间,除去堂屋和卧室,另有两间小室和一个厨房。一个小室里堆满了杂物,另一间小室内摆放着供桌塑像蒲团香炉,四面墙上挂着令旗、宝剑、葫芦、铜镜之类的道家之物,墙边的柜子内则存放着笔墨纸砚符纸朱砂之类的物事,另一个柜子里则是满满的线装书籍,纸张微黄,随手翻开尽是古字,柜子上头摆放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冯易也认不出是什么,倒也不敢乱动。
转身正要离开小室,背后铛啷啷的一声响。冯易转头观瞧,见是原本挂在墙上的一把连鞘宝剑掉在地上。剑鞘平平无奇,不过是两片木头用麻绳绑在一起而已,只是麻绳绑缚得细密紧实,看上去便极是趁手。剑柄上雕刻着花纹,用颜料勾描过,黑黑红红的从剑首到剑格连成一片,偏偏在握手处的一侧中间空出了一大块。拾起宝剑,冯易心中好奇,忍不住手上用力将宝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这才看到那花纹更是一路向上顺着剑身一直蔓延到剑锋上,笔画屈从,似字非字,似图非图,倒像是电视上常见的黄符雕刻在了剑上。只是这剑黯淡无光,锈迹斑斑,看上去甚是破旧。冯易轻轻的还剑入鞘,重新挂回墙上,便离开了房间。
冯易四处乱逛,将茅草房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又在附近山林之间转悠了一圈,无事可做便又回到屋内在炕上休息。小憩了片刻,看了看时间该吃饭了,便晃晃悠悠的来到厨房。
厨房内有米有面,还有些新鲜的青菜,看样子想必是徐大通自家种的,又从后门的房檐下切下些风干的腊肉,冯易开始犯愁了。这山中的厨房内可没有电和煤气,需得自己生火,拿那柴火灶用大铁锅做饭。冯易哪里干过这个,蹲在灶膛前细细观瞧。
大活人怎么能让尿憋死?从院子里的柴火垛上抽出些劈好的柴火,找到了火柴纸媒,冯易开始尝试生火。打开封住灶口的挡板,这才知道原来灶内留着之前烧剩的火头,微微一拨还能看到柴灰下红彤彤的余烬,怪不得火炕一直热热乎乎的。冯易大喜,赶紧将手边的柴火一根根的插进灶膛,等了半天却没看到一点儿火苗,再仔细检查一遍,竟然连之前的余烬都被压灭了。重新把柴火插回去,用掉了半盒火柴和一堆纸媒,别说生火了,那些柴火棒子连点儿火苗都没冒出来。冯易忙的满头大汗,这下可真是犯了难了。
无奈之下,冯易不得不承认这回真是被尿憋着了,只能去后院儿菜地里捡些半生不熟的地茄黄瓜之类的垫吧两口,聊以充饥。好不容易挨到天色擦黑,苦苦守在门口饿的头晕眼花的冯易才看见徐大通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迅捷的从山路上走了过来。
见到匆匆迎上来的冯易脚下虚浮,徐大通问道:“咦?你这是怎么了?”冯易哭丧着个脸,嗫喏地答道:“我不会生火……”徐大通愣了一愣,恍然大悟,哈哈大笑着说道:“哈哈哈,你们城里的孩子啊……我这就去做饭,你再忍忍。”
放下包袱,徐大通来在厨房灶台前,伸手拾起冯易堆在一旁的柴火棒子,三五下就徒手将柴火掰成了细小的碎块放入灶膛,堆成一堆,又取了些纸媒点燃了塞到细柴堆下,片刻的功夫便冒出了火苗,然后再用大些的柴火一根根的慢慢堆在火苗上,火苗升腾翻卷着,将整个灶膛映照的通红。
屋子里已经黑了,徐大通取过油灯点燃放在一旁,一边往大铁锅里添水一边跟冯易解释:“这个怪我疏忽了,一般的农家里都提前备好了晾干的树枝树叶之类用来引火生火的东西,我这用不上也就没有准备。”冯易这才知道不是自己太笨,心里好过了不少,又觉得让老道一个人忙活自己坐享其成实在不好意思,赶紧取过中午准备的青菜腊肉,帮着打下手。徐大通又让冯易帮忙去后院儿摘了些青菜,将切片的腊肉和淘好的米放在一个大号的瓷碗里,将瓷碗坐在锅内的水中,在碗上架了个竹制的蒸帘,将装盘的青菜腊肉放好,盖上锅盖。不一会儿的功夫,米饭混着青菜腊肉的香味蒸腾而出,闻得冯易口水直流。
看着冯易的惨样儿,徐大通说道:“明儿个咱们杀只鸡,开开荤,年轻人就是得多吃点儿肉!”冯易赶紧点头,小鸡啄米似得,口水流的更足了。
二人简单吃完了晚饭,徐大通带冯易来到摆放神像供桌的小室内,和冯易分别坐在蒲团上,对冯易讲到:“我俗家姓徐,你已经知道了,我的道号是大通,正一道第六十四代弟子,师从上清派福鼎真人。修道六十余年,不敢说学究天人,但于道门玄理、道术所知颇丰。”
冯易纳闷,出言问道:“真人,您不是茅山宗的吗?怎么又变成正一道的了?”
徐大通微笑解释道:“道门大体可以分为道德、先天、灵宝、清微、正一、净明、玉堂、天心诸派,却从未有过整合,各门派自行其是,互不统属,派别更替更是杂乱。宋代时,香火鼎盛的只有四大派别,閤皂派葛洪葛仙翁派为“灵宝宗坛”,西山许逊许真君为“净明宗坛”,句曲山三茅真君为“上清宗坛”,因为此三山均出自祖天师张道陵门下,故龙虎山为“正一玄坛”。元时因三山失传,坛箓尽归嗣汉天师府,正一玄坛更名为万法宗坛。所以我的确是正一弟子,同时也是茅山弟子。茅山原名句曲山,因汉时有三茅真君在此修道,故名三茅山,简称茅山。南朝时有太师陶弘景在茅山传道,光大上清一派,故世称茅山宗。茅山弟子于道门之内自称上清弟子,茅山只是对外的称呼。”
冯易微微点头,这才叹道:“我大概明白了。”
徐大通续道:“你既然想学我正一道法,需得拜师才行。”
冯易心中犹豫不决,迟迟不答,徐大通问道:“你可是不愿?”
“真人,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当道士……”
“哈哈,这个你不必担心,我正一道不忌婚娶,也可在家修行,只有上中下各九戒,合称老君二十七戒。”说着,徐大通便向冯易宣讲这二十七戒的内容,因篇幅略长,此处不作细表。
这二十七戒名为戒律,实则是做人的道理和本分,冯易自觉戒行无碍,跪在徐大通面前说道:“弟子冯易愿拜真人为师!”说罢便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徐大通微笑着受了冯易跪拜,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如此,你行拜师礼吧!”冯易诧异,问道:“师父,我拜过了啊?”
“我上清一派拜师,需先拜三清,再拜三茅真君祖师,再拜太师陶公,可不需要给我磕头!”
“你……刚刚怎么不说?”
“好几十年没有人给我磕头了,你自己愿意嗑,我拦着你干啥?我有病啊?”
“……”
在徐大通的引导下,冯易一遍遍地向小室内的塑像牌位跪下磕头,上香祷祝,冯易这辈子都没跪过这么多次,嗑过这么多头,只觉得脑袋磕在地上已经嗑晕了。好不容易行完了拜师礼,徐大通又带冯易来到堂屋。徐大通跪在画像前,持香对着画像说道:“师尊在上,今日弟子大通收取冯易为徒,传授道法。日后定当好生教导徒儿,不教我茅山道法失传!”说罢,持香叩拜,然后起身将香插入香炉。
这画像中的乃是徐大通师尊福鼎真人,徐大通又让冯易跪下向师祖行礼,冯易自然无有不允。待冯易起身后,徐大通又说道:“徒弟,如今你已入我上清一派,按照三山滴血字辈,你是罗字辈,从今天起你的道号就叫罗易,只是我不能给你授箓。日后有机会再带你上龙虎山万法宗坛。”冯易不知什么是授箓,迷茫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