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知道叶老太太要来阅城后,叶臻整个人就进入了要迎接圣驾的惶恐中,去商场买了好几件良家妇女的衣服,头发也不敢剪了,没事还一个劲的拽,希望能再拽长些。兰嫂也听说叶臻的家人要来,还替她高兴,完全不明白叶臻为什么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叶老太太来时,兰嫂就明白了。
那时候叶臻亲自做了一桌饭菜,又换了新衣服,在门前翘首以盼,要多温良淑德便有多温良淑德,惑得兰嫂都忘了叶臻醉酒的那回事,又开始夸她贤惠。
然后叶老太太见着她,一条龙头拐杖微微一抬,虎虎生风便向叶臻逼来。其他人刹时都愣在当场,叶臻倒是一跃三尺远,熟练避开了叶老太太的拐杖,缩到一边去了。
叶老太太看见她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再跑,我今天非折了你这双腿。”
阿寿方才去接苏枞,一路都在暗暗端详这位老太太,见她旅途疲惫,只是闭目休息,还想着倒也没传说中那么厉害,至此,不由目瞪口呆。
叶臻密切注意着老祖宗的行径,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你就不能和我好好说话吗,就知道打我,从前也是,现在也是,当着那么多人面,你让我……”
叶老太太怒极反笑:“你这会知道要脸了,这前脚刚出家门,后脚就踏进别人家门里去了,你那时怎么不知道要脸。”
这话打击面就比较广了,苏枞也插嘴:“您这一路来也累了,先进来坐下吧,有什么话慢慢说。”
兰嫂也凑过来道:“是啊,夫人还特地做了一桌子菜呢,您先坐下尝尝夫人的手艺。祖孙见面,有许多话,不急在一时的。”
叶老太太也不给兰嫂面子:“夫人,她哪门子的夫人,小门小户里出来的野丫头,当不得你们高门大户这么叫。”
叶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提脚进门,苏枞要去扶她,被他一掌拍开,苏枞倒是不觉难堪,叶臻看了却不是滋味。
叶老太太进门坐下,看到满桌饭菜,仍然是冷哼:“学了那么久伺候人也只学成这个样子啊,外头白传了你多有本事,吊了个金龟婿。”
寥寥几句说得叶臻站在一边浑身发冷,一年了,她以为一年没见老祖宗,也不求像别人那样来个相拥而泣,但至少老祖宗总能耐下性子听她说两句话吧。她听见老祖宗要来是怕,但还是期待的,可终归老祖宗只是一年前的气还没有撒够,新仇旧账,等着要和她算罢了。
她打生出来就没爹没娘,外人的冷言冷语没少听,对待那些人,她能一拳揍过去让他们服服帖帖闭嘴,但这些话从自己最亲的人嘴里吐出来,她能怎么办,她什么办法都没有。
这时,她感觉一双手,很是温暖,轻轻牵住她,叶臻强压下一口气,回神,是苏枞。他轻轻道:“没事,慢慢来,先坐下吃饭吧。”
那一瞬间,叶臻只觉得眼里一湿,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滚落下来。
吃饭的时候,叶老太太倒是专心致志,没再说话。叶臻一顿饭却吃得味同嚼蜡。
吃完饭了,兰嫂给叶老太太预备了房间,要带叶老太太去休息,叶老太太走上楼梯时脚步顿了一顿,可叶臻只坐着不动。
直到晚上,叶臻也只闷在自己房间,怎么都不肯去叶老太太房里看看。
苏枞过来陪她,叶臻看着他,问:“其实你也受了她很多气吧。”
她叹口气:“我和她也就是这样了。不像你们一家人,有商有量的。”叶臻想起苏母那张温柔慈祥的脸,又是一声叹:“她今儿没打到我,估计明天我还有一顿受,你明天出去吧,别打扰到你了。”
苏枞知道叶臻是不想他看到她难堪,便道:“那好,你明天陪陪奶奶,在屋里也好,出去转转也好,有什么事情打我电话。”
叶臻点头,突然感觉到有些无力,苏枞伸手抱她,她也就顺势倒在苏枞怀里。
她确实,越来越依赖这个给过她最多包容和温暖的怀抱了。
第二日,苏枞早早去了华晟,叶臻几乎是一夜未眠,熬到闹钟响,爬起身来,硬着头皮下楼,看见兰嫂正在餐桌前布置早餐,叶老太太在窗边站在,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冰凉地看了她一眼。
叶臻只觉得无话可说,默默地坐在餐桌边,兰嫂见状便打圆场:“夫人呀,我这准备得差不多了,你请老太太过来吃早餐,我不知道昀城人早餐都喜欢吃些什么,你问问老太太,看我做的这些还合口味吗?”
叶臻看兰嫂给了她个台阶,才干巴巴说:“那,那坐下吃饭吧。”
叶老太太倒没和她抬杠,坐下了。
两人沉默着吃完早餐,叶老太太问了一句:“你不上班?”
叶臻听叶老太太说起她的工作,心又是一提,机械答道:“请了一天假。”
叶老太太便又不做声了,兰嫂便笑着道:“您来阅城,夫人应该陪陪您,今儿天气好,要不,您祖孙出去转转?这阅城,还是有挺多值得一去的地方。”
叶老太太听她说完,不声不响地捡拾了几样东西便往外走,叶臻还愣愣的,兰嫂忙推她,示意她跟上。
叶老太太在外头漫无目的的走,叶臻在后边跟着,伴君如伴虎,她也不敢乱开口,但想了想要真靠这两条腿不辨方向的瞎走,估摸一天都出不了这个小区,便惴惴道:“要不,我去开车?”
“算了。”叶老太太重重道:“你真以为我有心思放下矿山来跟你游山玩水?你平日里就顾着野,我能跟你一样,跟你一样你早就饿死了。”
看见叶臻又缩了缩,叶老太太缓了口气,往前疾走了几步,才似下了决心道:“昀城也有考古队,陆照影上次跟我说,你要是想去,他能给你弄进去。”
叶臻被老太太这一句话说懵了,叶老太太看她不搭话,有些烦躁:“昀城历史可比这地方悠久多了,你要学东西,回昀城去更好。”
叶臻似是有喜意:“您这是……不反对我做考古了?”
“我懒得管你那么多,反正叶家剩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横竖你把我折腾死了算完,没多的福气给你折。”
叶老太太虽然嘴硬,但叶臻还是看出了好的苗头,便恭恭敬敬说:“虽然论起考古,阅城这边是没昀城那边好,但是学东西都是一样的。我在这边已经考到了编制,我想先在这边呆几年,等以后有机会,外调到昀城去,也是可以的。”
“呆上几年?”叶老太太似乎被她的话刺伤了,冷哼:“也是,不叫人玩腻了,怎么舍得回去。”
叶臻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老太太冷笑:“在这当太太挺舒服吧,你怎么就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你以为人家看上你什么,你……你……”
叶老太太有些发晕,一口气卡在喉咙处差点上不来,扶了拐杖才勉勉强强站稳:“你傻就算了,我都不知道你从哪学的这一身贱骨头,我都恨不得打死你算了。”
“你就是抱着偏见。我就不明白了,苏枞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了,听说矿上有问题,他还大老远跑去帮忙了,你这份情不领,那人家也接你过来了,你给我脸色看也就算了,你干嘛对他也没个好脸色,我反正千错万错,可他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叶老太太横眉竖目,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把拐杖在地上狠狠地戳了几下,才憋出一句:“你给我会昀城去,回去。”
“回昀城去做什么的,那样的日子我还没受够吗?”叶臻也索性一口气发泄出来:“从前把我赶出家门时是怎么说的,现在怎么要我回去了。也是,我要考古,你就给我安排别的工作,我一嫁人,你就在昀城帮我物色好别的人家了?看上的是谁呢,该不会是陆照影吧。他现在在市政府,就是你眼里的高官了,你就看上他了?”
“我看上谁都行,谁不比你勾搭的那个强。你,你就是蠢,以后有你的哭的时候。”
看着叶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叶臻突然累了:“我是蠢,反正我说的,做的都是错的,您都是对的。我就是一无是处,你就恨不得当初我跟我爹娘一起死了,才不碍着你眼睛。”
叶老太太面色发白,张着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这样吧。反正我是你一条养不熟的狗,扔了就扔了吧,从今以后,我是饿死还是哭死,也不会到您眼前来了。您这么多年养育之恩,我无以为报,我给您磕个头吧。”
说着,叶臻真跪下去给叶老太太磕了头,然后站起身来,只觉身心俱疲,也不管叶老太太,拖着身子就往苏家走,叶老太太也没再跟上来,只站在原地,愣愣的。
叶臻迷迷蒙蒙回到家里,兰嫂迎上来。看见只有她一个人,不由得奇怪:“老太太呢?是不是掉什么东西了,回来取啊?”
听着兰嫂关切的语调,叶臻强忍着,慢慢道:“我不知道,我有点累了。”
她往楼上走去,兰嫂怔怔看着她,半天才回过神来,一跺脚,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