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大当家心情那叫一个激动,他搓手,他垫脚,他心心念念。
闺女回来了,还是带着太子一起回来的。
那说明,闺女和太子处的还不错,没有发生不愉快。没想到自家闺女能耐挺大,之前梅千灯救驾有功一事在江湖上传得沸腾,梅大当家还有些侥幸,觉得是梅千灯武功好,顺手救得太子。今次太子亲自陪着回来过中秋,这是在朝廷和江湖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太子十分重视梅千灯。
殊荣,殊荣啊!
梅千灯领着楚荀下船,梅大当家立马窜出去老远,迫不及待迎接他们。
梅六在他娘身后和梅五低估,“哥,咱家在这码头上,迎(娶!)了大嫂、二嫂、三嫂、四嫂、五嫂,我那未过门的媳妇还没来,倒是七弟把太子给迎(娶?)回来,还是咱七弟厉害,我甘拜下风。”
梅夫人回头瞪了一眼梅六,别乱说话!
码头最前面,梅千灯见梅大当家狂奔而来,赶紧超过楚荀,想拦着她爹。可惜梅千灯的武功不及梅大当家,梅千灯就觉得眼前一阵黑风略过,人影已无。她回头,梅大当家已经抓着楚荀的小手,笑道:“太子殿下长得真俊俏。”
楚荀眼皮跳了跳,万万没料到梅千灯的爹是这么个性子。他瞟一眼梅千灯,是亲生的吗?
“爹,放手。”梅千灯淡淡命令。
“不好意思,是我太激动,让殿下见笑。”梅大当家悻悻然撒手,撒开前还摸了摸楚荀的手背,怪舍不得的样子。
梅千灯向楚荀一一介绍了梅家人,梅大公子和谢芸留在京城长公主那儿替南百城治病没回来,眼下数一数,除了梅千灯,有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楚荀,盯得太子殿下脸上有些发热,他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怎么莫名紧张起来。
“梅千灯,本太子有些乏累,安排个僻静的院子先让我休息半日。”他扯扯梅千灯的袖子,凑到她耳边同她说悄悄话。
众人一看太子和梅小七举止如此亲昵,很是高兴,看太子殿下的目光愈加热情。
楚荀:……
趁太子休息的时候,梅大当家把梅千灯拖到角落里。
“闺女,宫里当差可还好?”
“没什么不好。”
梅大当家笑嘻嘻,“为父瞧你和太子殿下关系不错,当初倒是瞎担心了。”
“不啊,太子前些日子还将我赶出宫了。”
梅大当家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这事儿他也听说了,但一点不放在心上,摆摆手安慰梅千灯:“没事儿,你们这年纪的孩子,血气方刚,小打小闹都是平常事,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知道跟多少叔叔伯伯打过架呢,你瞧现在感情多好。”
当家的,您真是个乐观开朗的大叔。
在这点上,梅千灯得到了很好的遗传,她赞同的点点头,十分想得开,小题大做什么呢?天又不会塌下来是不是?你又急什么呢,何况有些事儿你急了也没用,比如攻略太子。
梅大当家沉默须臾,只静静打量自家闺女。梅千灯被他瞧得有些发毛,微皱眉头,投给亲爹一个警惕又防备的眼神,放拐防骗防坑爹。
“闺女,太子和宫里那些人,没有发现你是女儿身吧?”
“应该没有。”
“那就好……”梅大当家拍拍梅千灯肩膀,露出一丝忧郁、两丝担心,千灯这么女扮男装给太子当伴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就算掩藏的好,可这世上总没有一堵不透风的墙,万一事情哪天败露,可要如何是好?
在梅家,百年来就得了这么一个闺女,梅大当家很心疼,怎么就不能让我闺女安安静静当个山寨里的小公举呢?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梅子洲头因为太子的到来,热闹非凡。
白日里,梅千灯负责带着楚荀四处溜达打发时间。楚荀被大家伙儿当猴儿一样看,也不好生气,毕竟都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大的人物。楚荀拉着梅千灯躲到无人的乡间田野上,拔了个狗尾巴在手中把玩。
楚荀问梅千灯:“你从前在家里除了练功,肯定还会玩耍,这儿有什么好玩的?”
“有时候会去山上打猎。”
“还有别的没?”
梅千灯思索,她从三岁开始练功,一向专注,极少出去玩耍,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会比练功更有趣。不过她几个哥哥常偷懒不练功溜出去玩儿,小时候没少听爹边骂小兔崽子边抽鞋底板的嘈杂声,如今想想他们都玩些什么?
“都是些寻常事儿,爬树掏鸟蛋,滩边摸鱼游泳,或者偷婶婶家的地瓜烤来吃,斗蛐蛐,打架……没什么特别的。”
楚荀抿嘴,堂堂太子殿下居然都没尝试过这些平常人家孩子都干过的捣蛋事儿。反正也是无聊,楚荀想尝试一番:“不如我们去你婶婶家挖地瓜吧!”
“太子,地瓜只冬天有。”
没有常识的太子殿下噌地脸就红了。
但是在他发飙之前,梅女侠学会了补台:“要不我给你掏几个鸟蛋,埋火堆里烤会儿也很香。”
楚荀对梅千灯的觉悟有少顷的惊讶,这厮居然知道要给太子殿下台阶下,难道是回家了要表现给爹妈看?好一个心机少年!不过难得有台阶下,楚荀也就高高兴兴点头,跟着梅女侠找鸟窝去了。
他们找到了一棵树,以梅千灯的功夫,掏鸟窝不过是脚尖点地提一口的事情,但今日太子殿下是铁了心要体验乡野少年的日常生活,撸起袖管任性的要自己爬树去掏。小镜子一路跟着,阻拦道:“太子万金之躯,万万使不得啊!”
楚荀哪里理会,让小镜子蹲在树下,自己踩上他的肩膀,一边扶着树一边命小镜子慢慢站起来,企图直接挂到那根粗树干上。
“太子,树不是这么爬的。”
“……”没有常识的太子殿下略尴尬,抱着树干不知所措。
梅千灯让他从小镜子肩上下来,让他让开,自己爬上去,然后站在枝桠上俯视楚荀。用眼神告诉太子殿下:像这样爬上来。
楚荀是个要强的个性,朝左右手啐了两口唾沫,当真撅起屁股,连形象也不顾,哼次哼次往树上爬起来。爬树对于十五六岁的腿长胳膊长还有点功夫底子的少年而言,不算一件特别难的事情。楚荀掉下来三五次,终是咬牙够着了枝桠上的梅千灯伸给他的手。
“呼!”楚荀吐出一口长气,临空而立,这感觉真好。
“殿下,殿下当心啊!”
楚荀不理会小镜子,他脚踩着一根树枝,又抬手抓着头顶的另外一根树枝,冲梅千灯甩头:“你让让,挡道了。”梅女侠一个眨眼便用轻功回到地上,留楚荀一个人在树上。
这棵树枝繁叶茂,有好几个鸟窝,距离楚荀最近那个鸟窝里,只有几根鸟毛,楚荀出师不利,狠狠把那几根羽毛吹走,然后瞄向了枝桠尽头的另外一个鸟窝。他改成匍匐状,慢慢挪过去。枝桠因为他的重量,向下弯曲。楚荀到一定的距离,不敢再往前,怕枝桠折断。
恩,其实也就是挪动了半步的距离。
他有点骑虎难下。胳膊使劲往前伸,差一点点,还是差一点点,总算够着了,里面有三个鸟蛋,楚荀咬牙掏出来两个,留了一个给鸟妈妈。拿在手里冲树下的人挥舞手臂:“我掏到了!”
谁知鸟妈妈恰好回来,对着楚荀的嫩手就是猛力一啄。
“诶哟!我被鸟啄了!”
“叽叽喳喳。”鸟叫声。
“啊啊啊!”楚荀一只手抱着树干,一只手抓着鸟蛋,并不好还击。
天知道为何梅子洲头的鸟儿如此凶悍,就跟梅千灯一个样儿,居然不怕人,眼看鸟妈妈要飞过来啄楚荀的小脸,楚荀撒开抱住树干的手,拼命挥舞,哀嚎:“梅千灯!还愣着干嘛呀,快来救我!”
下一刻,梅女侠单手提起楚荀衣领,就把人稳稳带了下来。别的倒也没啥,只是楚荀的手方才为了赶鸟,正在半空挥舞,梅千灯英雄救美时,那挥舞的手恰好搁在梅千灯胸膛。
楚荀的手掌抵着女侠前胸,女侠虽然裹了胸布,还是较正常少年郎要有弹性一些。楚荀觉得手感不错,还左右上下摸了摸,倒也没发现异常,只是暗道:梅千灯的胸肌越练越好了,比上次摸到的时候更厚实些。不行,我也要多练练!
“殿下,殿下,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你们看,我的蛋还在。”
等梅千灯带着一身泥的太子殿下回家的时候,众人惊呆了。
梅大当家以为是楚荀掉山沟里滚出的一身泥,略带责备的眼神瞪梅千灯。
好在楚荀今日玩得高兴,替梅千灯解围:“是本太子想体验一下民间生活,不当心弄成这样的,闻闻这泥土的芳香,以后才能做一个接地气的帝王。”这理由编的挺冠冕堂皇,掩盖他在外面野了一天的真相。
今天白天的太子最多只有十岁,烤完鸟蛋还要去抓鱼,只抓了两条手指头那么大小的鱼儿,非要让梅千灯放到之前掏过的鸟窝里,说是补偿。又去了趟景阳山上,看那个传说中的求子圣水纯阳泉。
楚荀对那纯阳泉无甚好感,撩了几下水,还尝了一口,与普通的泉水并无差异,怎么就传得神乎其神,连他母后都相信了呢?
正要离开,一回头发现梅千灯手边跟了只巨型犬。就是梅大当家当初为了防止有人偷上山取泉水而养在山脚下的那只大黑獒。哈喇子流了一地,朝着楚荀猛摇尾巴。凶神恶煞里透着一股丑萌。
楚荀后退一步,对这巨犬有十分嫌弃。那大狗后肢一蹬,整个乌黑的团子就朝楚荀扑来,楚荀都来不及喊“不”,已经被它压在身下。那一身的泥,多半是被这货蹭上的。
“梅千灯!梅千灯!把这臭东西弄走,弄走!哈哈哈,哈哈哈,好痒,别舔本太子的俊脸,啊啊!”
“小福,别闹。”
“嗷呜!汪汪汪!”
原本以为这个中秋会在喜庆祥和的氛围中安然度过。
然,总有些事是没有人能够预料和掌控的。
中秋那一晚,宴席摆在庭前,坐满了梅家子弟,希望一睹太子芳容。梅大当家和几个公子则在后院另辟一桌,陪着太子赏月喝酒。梅千灯坐在太子右手边,不怎么说话,默默吃菜,喝了杯酒。
“千灯啊,给太子殿下斟桂花酿啊!”
梅千灯慢悠悠给楚荀倒满一杯,顺手也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梅大当家又吼:“千灯啊,倒好难道让太子殿下一个人喝啊,快敬酒啊!”
于是,女侠听话的给楚荀敬酒。今日赵墨染那个碍眼的不在,楚荀对梅千灯喝酒并不管束,反正醉了也是在自己家里,有人照应。遂将梅千灯的敬酒一饮而尽:“干了这杯!”
“好!”梅大当家喝彩。
大当家是有些喝高了,高兴得不得了,把几个儿子轮流灌了一遍,连梅千灯也没放过。酒过三巡,已经勾着楚荀的肩膀,跟太子殿下吹牛:“殿下,等会我们有个压轴的节目。你可知道,千灯出生在一个月圆夜,月亮特别大特别圆,我那时候抬头看到那么漂亮的月亮,觉得是上天在告诉我,让我这辈子得了千灯这个孩子,已经圆满了。”
梅夫人猛拉他,生怕梅大当家喝高了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我们千灯呐,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好孩子!”
梅夫人有点忍不住了,一巴掌扇在梅大当家后脑勺,“敢情老娘给你生的其他儿子都是残的不?!”
“没,没有,夫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梅大当家被打得酒醒几分,捂着后脑勺满脸委屈,“时候差不多了,让下面的人去放灯吧。”
那是楚荀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别致的景色。
无数盏圆形的孔明灯被点燃升空,千灯悬于静夜,与满月竞相辉映。
梅大当家心绪难平,抒情:“殿下抬头凝望,可见千灯之美。”
楚荀不答话,他凝视此番景象,脑海中闪过许多与梅千灯相处的画面,第一次见面,她背孟子驳他,月下舞剑,出门抢他吃食,水下救他,送给他千秋镜,梅千灯永远是那张水波不兴的平静面孔,可叫人不能平静,心跳加速。
他想,他也是喝多了。
不然怎么会对着个男子有想法有心思有年头?
“咕咚!”
梅千灯的脑袋敲在桌子上,她才是真的喝过头了的那个。
梅大当家笑道:“这孩子从小酒量就差,让太子见笑了。来人呐,扶七公子回房休息去。”
“我也有些累了,我扶他回房吧,各位尽兴。”
“额……”梅大当家觉得不太好,又不能驳了太子好意。
还是梅夫人站起来,“千灯一喝醉就不省人事,别看她瘦,肉结实,可沉了。太子殿下一个人肯定挪不动她,还是我送你们一起回去吧。”
楚荀没道理非要单独带梅千灯回房,叫旁人看着也挺诡异,故尔不多说其他,就与梅夫人一人一边掺着梅千灯往她的小院子里回去。楚荀也住在梅千灯院子里,那院子是回字形,他住她对门。梅夫人让楚荀送到大门口,“有劳太子了,我带千灯回屋擦擦脸弄弄干净再睡,太子殿下早些休息吧。”
当梅千灯的一只胳膊从楚荀肩膀抽离的时候,楚荀竟然生出些许舍不得。舍不得这个人的温度,舍不得这个人身上的酒香气。他真是疯了,赶紧抽离现场,回了房间。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楚荀听到对面房门打开又闭合的声音,人一个激灵,竟然生出一个冲动,想要去看看梅千灯这会儿睡着没有。当初梅千灯刚进宫,喝得不省人事时候,楚荀就偷偷蹲在醉酒的梅千灯床边观察了她好一阵子。可能是那时候就形成了怪癖,他双脚不停使唤,悄悄溜进梅千灯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