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益还记得上官雪琼再次来见他的时候,也不过才过了三日,而且很明显,那个时候她身上还带着伤,甚至脸色都还没有恢复。
“我想让你下旨让我再去一次敌营,我要把整件事情查个明白,早日还宇文煜一个清白。”上官雪琼的话说的很直接,而且语气里带着不容杨益拒绝的坚决。
“你何必那么着急,再多休养几日也不迟。”实在是担心她的身体,杨益忍不住出声阻止。
“我不想夜长梦多,这件事情再拖下去,对谁都不好。”定定的看着杨益,上官雪琼那时已是去意已决。
“既是如此,那你便去吧,我等着你回来。”直到杨益说了这句话,他才在上官雪琼的脸上再度看到了笑容。
没有丝毫的犹豫,上官雪琼在对着他轻轻颔首之后便扭头就走。
其实杨益自然是明白上官雪琼的想法,她除了要替宇文家讨个公道,也是要替杨益解除一个心头大患,即使是一支残兵也不能轻易放过,否则他们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最终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上官雪琼是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而她也从来没有让杨益失望过,不过短短几日,她就在未引起对方注意的情况下直捣黄龙,连根端了敌军的残部,而且还是在带领的将士人数远少于对方将士的情况之下,直接单挑了对方的几十个精锐,冲入对方将领的营帐之中,杀的他毫无还手之力。
若是可以,杨益还当真想亲眼看看她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
看着上官雪琼一身傲气的凯旋而归,手握铁证将那构陷之人斥得无从辩驳、跪地求饶,杨益觉得在上官雪琼的身上一直有一种很吸引他的东西,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却每每见到都叫他忍不住心动。
终是顺了她的意,还了宇文家的清白,杨益也好不容易看到了上官雪琼脸上那如释重负的笑容。
一切终于平息之后,上官雪琼看起来心情很好,就在那日,她同杨益聊了许久,也聊了许多。
因为杨益的提及,上官雪琼看出了他对战场之事颇有些好奇,便同他说了许多自己和宇文煜并肩作战时遇到的危难、面临的强敌以及其他的种种经历,直到察觉了杨益一直在盯着她看却始终并未开口说话,上官雪琼才骤然止住了话头。
“杨兄,不如我们来比一场射箭,输的人要和赢的人做一个约定,且永远不许违背。”说着上官雪琼便朝杨益伸出了小指头,想要同他拉钩。
早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可因为难得能见到她的英武模样,杨益便很爽快的答应了。
其实比赛的结果自是不用多说,即便明知杨益不是她的对手,上官雪琼也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看起来是下定了决心要赢杨益的那一个约定。
已经快要累趴下的杨益气喘吁吁的下了马,就听到了上官雪琼如当头棒喝般的问话,“杨兄不会对我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念想吧?”
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对自己的心思有所察觉,杨益更是没有料到她会问的如此直接。
可是转念一想,她上官雪琼不一直都是个心思细腻又异常果决之人吗。
“不错,雪琼,我早就倾心于你了,可能是始于大捷归来看到你在堂下威风凛凛的样子,可能是始于你一身戎装闯进殿中说要与宇文家共生死的那一刻,可能是在我遭遇奸人暗袭你现身救下我的那日,亦或是在更早的,看到你的第一眼起。”说起了这些,杨益其实心中有些紧张,因为他的身份,他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如此强烈与明确的表达过自己的真实感情。
特别是,现在在他面前的人,是上官雪琼。
轻笑一声,上官雪琼面色有些复杂的看向了杨益,“可杨兄你应该明白,你我二人,是不可能的。”
虽然早就料定她会拒绝,但杨益还真是没想到这拒绝,来得如此之快。
“能与我相伴一生的人,不需要什么显赫的身家地位,也不需要文韬武略俱佳,而是能让我的心觉得,没错,就是他了。那是一种认定,与任何东西都无关。”很明显,现在上官雪琼的身边还没有出现这样的人,而且,她又岂是个能安于享乐之人,让她待在这深宫大院,她倒宁可辞去官职去浪迹天涯,当个平凡人。
自然知道她有自己的抱负,杨益也并非想要逼迫她什么,毕竟他不想失去这么一个处处为他着想的好友。
“现在我要和你做个约定,此刻的杨益不是我上官雪琼的好兄弟,而是当今圣上,所以自当君无戏言。”上官雪琼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坚定,这让杨益觉得,她所说的这个约定对她而言,一定十分重要。
郑重的点了点头,杨益当下便决定,无论接下来上官雪琼要说什么,他都一定要履行这个约定,一定要说到做到。
“我要你两个特许,其一,身为女子,即便我日后到了必须要入宫待选的年纪,你要特赦我免了这些繁琐之事,我不愿和其他女子一般做这我既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事情;其二,日后到了婚配的年纪,你不许随意替我指婚,更不许随意答应其他任何人将我上官雪琼指婚于他们的请求。”如此霸道又没有道理的话,偏偏杨益就觉得,从她上官雪琼嘴里说出来就合情合理了。
“好,你的如意郎君,我一定让你自己选。”立刻答应了她的要求,杨益也真想看看,谁会成为那个幸运之人,能捕获上官雪琼的芳心。
宇文煜倒是当真不知杨益与上官雪琼还有这样的约定,只不过今日见杨益在说起时这颇有些无奈的模样,不得不感叹上官雪琼还真是大胆。
这世间,可真是不会有如她这般出尘又不拘一格的女子了。
“要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宇文兄你啊。”在杨益看来,宇文煜日日能看到上官雪琼,不像他,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
想到了上官雪琼在他面前的种种行径,宇文煜不禁失笑,倒是不知若是这位圣上见到了她的那些举止,还会不会有此一言了。
“宇文兄,你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好的机会可要好好把握。”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杨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竟还有心思开起了宇文煜的玩笑。
“杨兄说笑了,这位大将军,我可是无福消受。”摆了摆手,宇文煜对于上官雪琼唯有敬而远之。
“宇文兄话可别说那么早,对于你二人,我可是乐见其成。”杨益忽然出言将自己同上官雪琼拉扯在一起,这倒是让宇文煜始料未及,他不是还说自己倾心上官雪琼许久了吗?怎么还操起了她和旁人的心,难道真的是贵为天子,心怀天下?
不过若真是如他所言,在八岁那年他就已经对上官雪琼一见倾心,那这上官雪琼的拒绝也未免太果决了。
这种不带一丝犹豫的快刀斩乱麻,也就只有她了。
“宇文兄可知道当初雪琼为了替你宇文家平反,可是遭了不少罪,上官将军可是罚她罚的不轻啊。”杨益自是清楚宇文铎的脾气,上官雪琼敢冒着风险做这可能掉脑袋的事,还几乎是赌上了上官家一起,他又怎么可能不动怒。
不过上官雪琼也是当真自信,她信宇文煜,更信自己能还他一个清白。
只是当初杨益觉得宇文铎会那么生气是因为上官雪琼太过不管不顾,冲动之下根本没把上官家放在眼里,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上官雪琼不是冲动之举,上官铎更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他们真不愧是父女,秉性还真是像。
“是,我后来也听说了,不过上官将军既本无意让我知晓,我也并未打听太多,如今杨兄你对我和盘托出,倒是解了我心中之惑。”虽然之前已从茗青口中听到了些许,可现在知道了这些更细节的情形,宇文煜不禁又一次回忆起了那时遍体鳞伤的上官雪琼。
还记得那日他二人进入了敌军的营帐,眼见那铁索阵就要将上官雪琼束住,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多想,一把推开了陷入阵中的上官雪琼,自己却被铁索紧紧困住,不得动弹,且当时铁链在绑住他的时候已经越收越紧,在他身上勒出了无数道血痕。
宇文煜始终记得当时上官雪琼对他说的话,上官雪琼奋力斩断了捆住他的那些铁链,然后拼死护在他身前,只说了一句,“你快回去告诉圣上军中有内鬼之事,我在这抵挡一阵,等脱困就来找你。”当时宇文煜并不同意,因为留她一人破阵实在太过危险,可哪知再度开口的上官雪琼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不容争辩的果决,“你刚才被铁链伤了,现在你身上的伤比我重,若是我走了你更不容易脱困,所以你先走。”
身为一军的将领,他们也从不是扭捏之人,所以当时宇文煜头也没回的就赶去了他们的后方营地,让全部将士去助上官雪琼脱困。
如今再想来,那个时候上官雪琼受的伤,怕是也不会比他轻多少。
铁索阵中,九死一生,可上官雪琼在听闻宇文家遭劫之时,却连半点停留都没有,日夜兼程的赶回了京城,一身是伤的应下了这个叛国大案。
想到这里,宇文煜倒是忽然明白了为何杨益会说在看到那时的上官雪琼时,他会怦然之间心动。
女子,最叫人念念不忘的并非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技艺,亦不是温香软玉貌若天仙的美艳,更不是恭顺纤柔以夫为天的贤良,而是一身伤痕却不失傲骨的肆意潇洒。
这样的女子,这世间,只上官雪琼一人。
见宇文煜陷入了沉思,杨益也并未急着打扰他,在看到他稍稍缓和的神色后才再度开了口,“你可知当初上官将军为何罚雪琼罚的那么重,又可知我今日为何在看了那奏折之后便更改了旨意?”
对于杨益对那位兵部侍郎忽然的处决宇文煜倒真是觉得奇怪,只是杨益若自己不提,宇文煜也不便直接问他。
长叹了一口气,杨益一时之间有些愧疚,“凡是为了君王的天下倾尽心力、不顾一切的贤良之士,多多少少都曾受到奸人所害,可笑我身为一国之君连保全这些忠勇之士和他们的家人这一点都做不到。”苦笑一声,杨益看向了身边的宇文煜,“那位姚大人,竟就是当年派人暗害了雪琼母亲之人。”
整个人忽然一颤,宇文煜此刻的震惊程度相较于方才朝堂之上的杨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当真没想到,上官雪琼母亲的离世居然是因遭奸人毒手。
捏紧了手中的思云剑,宇文煜只怪刚才在朝堂之上他没有直接了结了那个兵部侍郎。
“兵部侍郎姚大人多行不义,这么多年,我终是找到了可以治他罪的机会,这还要多谢你和雪琼才是。”不得不说方才在朝堂之上的辩驳实在精彩,若不是碍于身份,杨益只想拍手称快。
“这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之事,再者,此举既能替上官将军一家平了多年宿怨,也算是大功一件。”虽然并没有亲自动手,可一想到那兵部侍郎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宇文煜倒也松了口气。
这么多年来上官铎对上官雪琼的严厉,全部都是对她的保护吧。
他的父亲要将母亲和他们之间的信物守一辈子、记一辈子,上官雪琼的父亲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护重要之人和替所爱之人讨一个公道,这两位父亲,不愧是先皇的良将,更不愧是重情重义的铁血真男儿。
“宇文兄,虽然我知道自己是多此一言,但还是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犹豫再三,杨益还是忍不住想要对宇文煜嘱托一句,“今后的艰难险阻还会有很多,你定要护雪琼安好。”
还没等宇文煜回答,杨益又垂眸自顾自的笑了笑,“而我,这辈子只能把雪琼永远放在心里了。”
其实根本无需杨益交代些什么,宇文煜始终都是这么做的,他和上官雪琼早就是互相交付了生死之人,又何须旁人再言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