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帝的旨意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谢远只得连夜写了数封书信交代事情,并请了小马氏过来商量事情。
他请小马氏过来的时候,时辰并不算晚,但是谢恭然向来睡得早,因此谢远特特嘱咐了切莫要吵醒谢恭然。
但是谢恭然那时正好是将睡未睡、迷迷糊糊的时候,小马氏此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因此虽然白日里教导为主,然而晚上却还是心疼谢恭然,每每都要与儿子睡在一起,哄他安眠。
是以谢远派去请小马氏的人,就这么不巧的将谢恭然给吵醒了。
“阿兄?阿兄叫我?”谢恭然立刻睁开了眼睛,伸手就喊,“乳母,湿帕子!”
他要擦脸,去见阿兄。
小马氏直接被气笑了。
“大郎是在叫我,可没有叫四郎。四郎快些睡,睡好了,明日就能见大郎了。”
谢恭然瘪瘪嘴,道:“不,要见,要见阿兄。”然后就不管小马氏,自己径自往外头爬。
小马氏拦他不得,只得为谢恭然换了衣裳,也去了世子院。
谢远瞧见母子二人都来了,微微一笑,就迎了上去。
谢恭然挣开了乳母的怀抱,就奔向谢远:“阿兄阿兄!恭恭好想阿兄!想得都睡着了!”
谢远失笑:“这个时辰,你本就该睡下了。”
谢恭然才不管那些,抱着谢远就撒娇。
阿守在一旁看着,瞪眼,眉头皱的死紧死紧。
谢远哄了谢恭然一会,就把他抱进了内侍,哄他:“今晚咱们一起睡,好不好?待明日一睁开眼,你就能看到阿兄了。”见谢恭然眼睛亮晶晶的答应了,就又道,“好了,现在闭眼,你不闭眼乖乖睡,阿兄可就走了。”
谢恭然听了,忙忙闭眼,软软的道:“闭眼,阿兄不走。”
谢远摸了摸谢恭然的小脸,见他很快睡着了,这才离开。
接着就看到了在门口瞪着眼睛看他的阿守。
谢远:“……”坏了,他好像做错了甚么事情。
果然听阿守幽幽开口:“你答应过我,今晚要和我一起睡的。你骗人!”
谢远:“……”
“不过,我原谅你了。只是,你接下来的一路之上,都要和我一起睡,就像我刚来你身边那样,才行。”阿守开始提要求,颇有些凶狠的龇了龇牙道,“你不答应,我、我就重新回去做狼,不做人了!”
阿守说着,那双黑亮的眼睛就开始泛红。
其实做人也是不错的,可是、可是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人跟他抢谢远,他不高兴,很不高兴!
至于他说的回去做狼……阿守是真的这样打算过了,如果白狼阿娘还认他,那、那他就试试把谢远骗到深山里去,让谢远跟他一起做狼!
这样的话,深山里头就只有他一个和谢远长得差不多,也只有他一个会说话,那谢远是不是就只是他一个狼的了?
阿守只要想到这些,心头就忍不住开始砰砰直跳,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当真是好极了!
他虽然做了很久的狼,做狼的时候也不太听得懂谢远的话,但是,阿守却记得分明,当年在五鹤村的时候,他每次下山去见谢远,或是谢远上山来看他的时候,谢远一向都笑得好看悠然。
虽然在长安城里,谢远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也会做谢远自己喜欢的事情,还常常带着他,可是、可是,谢远有的时候,就会眉心紧皱,像是在发愁很重要很艰难的事情。
阿守不太喜欢谢远发愁的样子。
于是,他就想要干脆把谢远绑去深山里好了。
到时候,谢远就不用发愁,不用皱眉,也不用搭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只要高高兴兴的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为此,阿守想,他愿意从今以后都叫谢远“哥哥”,即便他大概真的比谢远大,也是可以的。
好在谢远并不知道阿守想要把他绑到深山里去的事情,只看到了阿守泛红的眼睛,眨了眨眼,道:“也不是不行——”他拉长了声音道,“不过,你要乖乖的叫哥哥才行。”
阿守哼了哼,就上前抱住谢远开始蹭啊蹭的,“哥哥,哥哥!”
谢远:“……怎么还改不掉这个毛病?你现在是人,还是有爵位的小郎君,要知礼懂礼,不能像狼这样蹭来蹭去了。就是要蹭……你也得等你长大了,娶了媳妇儿去蹭她,可不能黏着为兄了。”
阿守:“……”没听到没听到!
谢远哄了一会小孩子谢恭然,又哄了一会大孩子阿守,等回去见小马氏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好在小马氏向来坐得住,等了那么久倒也不恼,见谢远来了,就起身相迎。
谢远道:“阿姨且坐。今日时辰晚了,我便也有话直说了。”
然后,谢远就将圣旨旨意向小马氏一一道明,最后叹道:“阿翁旨意都下了,我却是不能留在长安接阿爹阿娘她们了。只能劳烦阿姨,留在这里照拂四郎,迎阿爹他们。”
说罢,拍了拍手,让敬王府中的管事和侍卫头领都进了来,当着他们的面,言道:“今次圣旨已下,吾明日一早便不得不走。然父王却仍需三四日之后,才能回到长安,而母妃他们,则是坐牛车而归,所花时间将更久。吾不在,王府只有四郎和马姨娘两个主子,尔等切记,四郎与马姨娘的吩咐,万不可推脱携带,若有人存心捣乱……”谢远目光一厉,“尔等是知晓我的手段的。”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俱应是。
谢远这才转头看向小马氏,温和道:“我走了,这府中诸事,就都暂且交给阿姨。阿姨定要小心谨慎,好生照拂四郎,无论如何,都要撑到阿娘回来的时候。”
小马氏想到这两三年里,谢远将原本在她手上的掌家之权一点一滴的全都拿走,宁可自己诸事繁忙些,也不肯将这些权力交到自己手中。小马氏本想着待这位大郎发现掌家之繁琐后,定然会将权力重新交到她手中,谁曾想,这位大郎将权力攥在手中琢磨了些日子,不知和谁商量了一番,竟是琢磨出了新的法子,干脆将整个府中的仆役职责全部打乱,按照朝廷臣子似的,重新安排,令各人各司其职,竟是让这府中诸人再不敢乱来。若有违者,必严惩。
小马氏对此心中复杂,又见谢远弄好了这些府中杂事,除了应对每日进宫伴读、应酬、哄四郎,竟还有时间到处学些吹笙吹箫养蟋蟀黄鹂等颇有些不务正业的事情,圣人见了,不但不恼还让谢远带着他养的东西进宫给他瞧,小马氏便再不敢想各种借口阻止谢远见谢恭然了。
——当然,即便是从前她想各种借口阻止谢远时,她却也没能阻止得了几次。
小马氏再思及娘家的做法——如果不是刘皇后薨,现下大约娘家已经与郎君定亲了吧?或许,连定亲都不必,直接向圣人请旨,接着就将她大哥的长女送到了敬王府中了。
小马氏心中本就有诸多思虑,现下虽明知谢远是在故意警告她,让她莫要再生出别的想法,却也顾不上谢远了——如果她的娘家当真要送人再入敬王府,那么,岂不是说,马家,已经放弃她,放弃她的四郎了么?
且不提小马氏心中如何做想,谢远将他要说的话说完,警告也警告完了,就任由小马氏离去。
然后写信与谢含英、谢寒尽与他在长安城中的几个伴读和友人,又安排好了明日随行之人,这才回到房间,陪着谢恭然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谢远卯时初就睁开了眼。
他看一眼身边的谢恭然,给他重新掖了掖被子,就悄悄起身更衣。
待他出门,到了院子里,就瞧见了已经在练拳的阿守了。
谢远微微一笑,就站在旁边,与阿守一起打起拳来。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打完拳法,就面对面站着互相拆招。
等到半个时辰后,清酒就在一旁提醒二人时间到了,二人该去沐浴更衣用膳。
谢远“嗯”了一声,接过清酒递上的帕子擦了把汗,就又问:“给阿姐和小娘子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么?那些布匹甚么的,万万不可弄皱了。”
清酒笑道:“大郎放心,那些东西都是蕙绸和兰旌打理的,不会出错的。”
蕙绸和兰旌是元朔帝送与谢远的两个丫鬟,异常能干,谢远就留她们在身边做了大丫鬟。
只可惜等用过膳后,谢远都要走了,谢恭然还在沉沉睡着。
谢远心道可惜,又庆幸还好谢恭然没醒,否则单单哄他便也要花费诸多时间,便也只一摇头,便果断带着阿守、清酒、玉壶、蕙绸、兰旌和在五鹤村时谢远就一直带在身边训练的二十个小侍卫,以及身为敬王世子,谢远拥有的一百侍卫中的六十侍卫——其余二十留在府中给江氏暂用,另外二十则是被安排去了身在庵堂的谢寒尽那里留用。
谢远于是就带了一大堆人,还有足足三十量牛车,四十匹马,直接朝着城门而去。
谢远是在即将离开敬王府的前一刻,才让人四处去送了信,因此就觉应当不会有人来送他。
却不想他们出了城门不久,就闻得身后马蹄疾驰之声。
阿守头一个听到,立刻回头去看,接着,就拉着谢远也往后看。
谢远骑着小马,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皇太孙谢含英、谢容英还有二人的侍卫,正疾驰而来。
“阿远!”
谢含英见前头一行人停下了,这才松了口气。
谢容英也忍不住叫:“远哥远哥,咱们来送你啦!”手里还拿着杨柳枝,甩啊甩的。
谢远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调转马头,也奔了过去。
阿守在一旁有些不高兴,但也立刻就追了过去。
谢含英却是今日一早才听得有人告诉他说,谢远昨日被元朔帝一道圣旨,令其小小年纪长途跋涉前往云贵,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元朔帝此举之意——元朔帝不想让谢远和敬王亲近。之前三年,每每敬王进长安,元朔帝最多只留他五六日,就要令敬王重回藩地。可是这一次,刘皇后薨,敬王必须要带家眷为刘皇后行守孝等事宜,是以必然会在长安多留些时候。
而敬王留在长安的时候,也就能通过谢远的亲生母亲和两个阿姐,让谢远对他更亲近——毕竟,孝道名分尚在,血缘之情尚在,敬王想要挽回谢远,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元朔帝才不得不把谢远从长安城里给暂时赶出去,让谢远远赴云贵,避开敬王。
谢含英初初想通此事,心中复杂难言。
他是知道谢远的早熟和聪慧的。可是,谢远再早熟,到底也只是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而已。谢远也会想家人,想他的阿娘阿姐,尤其是那个和谢远双生的阿姐谢念,谢含英时常听到谢远提及她,显见是心中惦念的紧了。
可是,就因为阿翁要为他的将来造势,为了让谢远不和敬王亲近,反而和他亲近,就让年纪小小的谢远不得不孤身远赴云贵,连自己心心念念三年不得见的家人,此时亦不能见——就算阿翁此举,也有为了谢远好的原因在,就算谢远身边,有着不少的仆从侍卫,可是,那也改变不了谢阳是独自和阿守两个人,在没有长者看护的情形下,远赴云贵的。
谢含英跑到近前,看着谢远脸上的笑容,心中愧疚更甚,正要忍不住道歉,就见一旁虎头虎脑根本连想都不愿想其中缘故的谢容英大着嗓门忍不住抱怨起来。
“远哥,你今日要走,怎的都不跟咱们说一声?你要提前说了,我肯定要给远哥送一大堆的东西,再送十几个戏子给远哥一路带着好解闷!唔,还要给福清阿姐生得小娘子送一大堆东西!”
谢远瞧谢容英一眼,只觉谢容英运气好极,从前有太子护着,现在有太孙护着,虽是皇家人,倒是能这般快活自在不必勾心斗角的活着。
谢含英立刻瞪了谢容英一眼:“昨日宫门下钥时,阿翁才令人出宫传旨,阿远也是那时才知道,你要他那时如何给你消息?尽是胡说!”
谢容英眨了眨眼,对着谢远就胡乱拱了拱手,以示道歉。
谢远摇了摇头,不甚在意。
谢含英此刻却是极其愧疚,下马上前,拉着谢远的手,想要道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一双向来温和谦逊的眸子里,满是愧疚。
“此番、此番,是我……”
谢远却打断了谢含英的话,笑道:“阿兄能来,我甚欢喜。如此,其余诸事,皆不要紧。”
谢含英闻言心中一松,知晓谢远并不想继续听他道歉,便也不再提,只笑:“也罢,那我便甚么都不提了。只是,阿远须知我之心意,知我从来都将阿远视若手足兄弟,从不曾变,便也足够。”
谢远一笑。
谢容英忍不住有些吃醋,低声嘀咕道:“可不是么?比对亲兄弟都好。”他虽这样说着,心中却也知道,远哥比他聪明的多,也比他更能和阿兄学在一起,玩在一起,阿兄更看重远哥,倒也正常。只是口头上,时不时还忍不住酸上一两句。
谢远和谢含英相视一笑,并不多言,只又低声说了几句,谢含英见谢远带的人着实不少,就打算不把自己的侍卫给谢远,而是让二十侍卫下马,将马牵给谢远的人,道:“本想送人给你,让你一路安稳。现下你带的人足够了,为兄便将这些马赠与你。至于其他……待你归来,我兄弟再言。唔,对了,你那三姐的那个未婚夫已经去世一载,今次是否要在长安寻个儿郎?虽不能即可定亲,却也能相看一番,待孝期过了,再言其他。”
谢远想到谢若锦,微一皱眉,正要拒绝,就听得谢容英在一旁偷笑。
“是啊,孝期过了,再言其他。阿兄,这次刘皇后薨,洛平长公主是必要来的,听说,洛平姑祖母会带着清婉表姐一齐来。若不是刘皇后这次薨的突然,说不得,阿翁就已经将阿兄和清婉表姐的婚事定下,清婉表姐明年就能嫁到东宫了。”
饶是谢含英向来是被当做储君教养的,闻言也忍不住微微脸红,轻斥道:“莫要毁婉儿清誉!若是让阿娘听到,定会更不喜婉儿。”
说着,谢含英又忍不住皱眉。
谢容英没瞧见谢含英的担忧,只以为自家阿兄在害羞,就立刻朝着谢远做鬼脸。
几人又笑闹了一通,谢含英兄弟将谢远送出长安城外三十里,这才终于在身后侍卫的接连劝说下停了下来,终是一别。
东宫。
太子妃高氏正慈爱的看着自己的侄女小高氏,笑着对娘家嫂子许诺:“阿嫂放心,待含英孝期过了,我便让含英与高家定亲。”
小高氏与其母皆心中欢喜,其母仍旧忍不住问道:“可是妾曾听闻,太孙与清婉郡主似是幼年时有口头婚约……”
太子妃面上一厉:“清婉郡主出身虽不错,现下却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如何配的上太孙?嫂嫂安心,我是定不会让那等命硬之人进了我这东宫的!纵是含英喜欢……那也绝对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