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笙心里同样不好受,带着愧疚和失落,竟然一夜无梦。
第二天,阳光从窗帘外面薄薄地透进来。
手搭在眼皮上,赖了会儿床才撑着手臂坐起来。
她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八点了。
这个时候,苏应衡应该已经去上班了吧。
一想到昨晚自己的态度,她就一阵不自在。
挠了挠头,洗漱之后开了门。
一跨出去,靠坐在墙边的“庞然大物”吓了她一跳。
定睛一看,原来是苏应衡坐在那儿,脑袋埋在臂弯里睡着了。
他手长腿长,艾笙都替他憋屈。
也不知道他就这么睡了多久。
顾忌着肚子,她慢慢蹲下身,手在他头发上揉了一下,“起床了。”
苏应衡身体抖了一下,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
他头发被艾笙揉乱了,黑亮的眼眸中带着将醒未醒时的雾气。使他看起来少了锋利,多了几分无害。
艾笙心里软了一下,手指帮他把头发理顺,“怎么睡在这儿?”
“没在这儿守多久,有点犯困”可他起身的动作,分明带着僵硬。
艾笙心里酸酸地,满怀歉疚地说:“昨天,就当我来大姨妈了。”
苏应衡扫了她的肚子一眼:“你这时候来生理期,我才真要发疯。”
艾笙捂住唇,对哦,孕期哪儿来的大姨妈。
她讨好地冲苏应衡笑笑。
苏应衡看嘴角的弧度并不勉强,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终于雨过天晴。
真怕她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
吃过早饭,苏应衡说他不出门,在家陪她。
艾笙知道自己情绪波动,还是让他担心了,于是劝道:“你要有事就去公司,不用担心我。我没那么脆弱。”
他凑近,眼睛里装着一汪清潭,清晰地倒映出她的五官。
艾笙被他专注的眼神电了一下,耳朵根发红,脑袋里一片空白。
忽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看她呆呆地,像只刚睡醒的小猫,苏应衡牵起嘴角,“是我舍不得走开,可以吗?”
艾笙机械地点头。
苏应衡笑意更深,凑近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吻了一下。
昨晚的话题就此揭过,谁都没提。
两人都知道,一开口就会影响心情,谁都不想破坏气氛。
两人在家里看电影,画画,时间过得飞快。
晚上温序打电话来,说很久没聚,邀他们出去吃晚饭。
苏应衡用眼神询问了一下艾笙。
艾笙想着在家里呆了一整天,总要出去散散,便冲他点头。
苏应衡跟温序说定时间地点,没一会儿就挂断电话。
夫妻两个换了衣服,乘车去了温序的别墅。
温序的老巢是在会馆。但苏应衡说那儿总有种灯红酒绿的印象,不利于胎教,温序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座田园风格的别墅。
苏应衡开的是一辆宝蓝色的跑车,敞着顶棚,开得很慢,晚风徐徐地吹拂在脸上,很轻柔。
艾笙闻到一股青草的香气。
下了车,发现今天苏应衡的几个发小来得很齐。
大家在一起很公事,总是嘻嘻哈哈。
艾笙惊讶地发现叶好好也在,站在叶庭疏旁边。
高见贤时不时隔着黑脸的叶庭疏偷瞄叶好好一眼,自以为动作很隐蔽,其实大家都心里有数。
叶庭疏脸色更难看。
“好久不见,你都当妈妈了”叶好好虽然和艾笙的交集不像韩潇和白雨萌那么频繁,但仍然觉得亲近。
她很喜欢艾笙的性格,总记得这姑娘无私地跟自己分享她的课堂笔记,还自觉帮她照料那几盆多灾多难的盆栽植物。
“是啊,离人老珠黄不远了”艾笙开玩笑地说。
“你离那种程度远着呢,要不是挺着肚子,看起来还以为你只有十八”叶好好不是故意说好话。
艾笙被苏应衡照料得很好,皮肤透着莹亮的光泽,眼底清澈,一看就知道是被隔离在风雨之外。
这种年轻代表的是另一半给予的爱意,关怀和安全感。
这种女人,没人不羡慕。
温序作为东道,引众人进屋。
苏应衡牵着艾笙的手走在后面。
他伸手抻了抻艾笙衣服上的小褶皱,在她耳边低声说:“什么人老珠黄,别胡说。你都老了,我就没法儿看了。”
艾笙好笑地睨他一眼:“我总要谦虚一下吧。”
“有我在,你尽管自大。”
艾笙看向他,眼波温柔,舍不得移开眼。
进门后,温序就就语气带酸地说道:“我说你们两个真是够了,当了这么久的夫妻,还你看我,我看你地看不够。孩子都有了,还那么纯,真是……寒碜我没有老婆啊!”
叶庭疏心情不爽,怼了一句:“你没有老婆,但有整个老婆预备役。”
温序拿出手机给叶庭疏拍了张照,然后拿给他看:“老叶,看看你的表情,嫉妒得都快变形了。”
叶庭疏横了他一眼。
晚餐吃的是家常菜,对于温序这种饕餮大家来说,十分难得。
美中不足的是,菜色偏川式,微辣,但温序家里的厨师忘了烧汤。
温序是个完美主义者,不悦地说:“看来又要换个厨子了。”
叶好好站起身:“我去烧个汤吧,简单一点的,很快就好。”
没等叶庭疏这个哥哥说话,高见贤立刻接话道:“别忙了,你不是最讨厌油烟味?”
饭桌上忽地一静。
叶好好脸色僵了僵,又恢复面无表情。
艾笙好奇的目光在她和高见贤之间扫了扫。心道他们两个之间一定有事情。
否则高见贤怎么一跟叶好好说话,面皮都绷紧了。而且对叶好好的习惯了如指掌?
叶庭疏跟高见贤死磕到底,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幽幽地说:“好好手艺不错,冲这个也能抓紧未来老公的胃。不如在这儿先通通关。”
一句话,把叶好好和高见贤的距离划开。
叶好好抿了抿唇,在温序给她指点了厨房的方向后,阔步离开。
高见贤面色沉静,但眼神很锐利。
饭后一群人坐在后院的花架下喝茶。
晚上喝绿茶怕睡不着,所以特意上的香片。
艾笙的吃喝苏应衡卡得很严,只准她在旁边闻闻味道。
温序看她可怜,大度地说:“这些香片是家里自己做的,你要是喜欢我全都送你,等你生了孩子照样喝。”
苏应衡幽幽地瞧他一眼。直让温序心里发毛。
“这么看着我干嘛?”
苏应衡摇了摇头:“你自己留着喝吧。”
哼,这么大度,岂不是把他衬得像个坏人?
艾笙最明白苏应衡的脾气,她坏心眼地说:“没关系,我来者不拒。”
苏应衡放下茶杯,轻轻揪了下她的耳朵。
他的指尖带着握过茶杯的温热,把艾笙的耳垂给染红了。
一直烫到心里去。
没带女伴的温序痛苦地捂住眼睛,哀嚎道:“又来了……又来了!”
话音刚落,管家就蹑手蹑脚地过来,对温序说:“温少,有人来拜访。”
温序脸色一顿,嘀咕道:“这么晚了,谁啊?”
管家提醒道:“是一个传媒公司的经纪人,多次来打听您的行踪。”
温序不仅是著名导演,还是影视界大鳄。想见他的人多了去了。
他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不见。”
管家面露为难:“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年轻女孩儿。她身体似乎不舒服,险些倒在大门口。我只有叫保镖先把人扶进来。”
关键是那女孩儿脸色苍白,不时干呕。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了。
管家不敢自作主张。
温序平时的嘻嘻哈哈收敛下去,眼眸深邃起来,带着久居上位着的犀利:“不简单呢,知道我怜香惜玉,连苦肉计都用上了。那就走吧,去会会这只白骨精!”
温序叫其他人稍坐,说他去去就回。
苏应衡见艾笙小小打了个呵欠,就说:“时间不早,既然你有事,我们就先回去吧。”
温序想了想,没有勉强,“那好,记得把花茶带上。”
他脸上又露出促狭的笑容。
苏应衡连脾气都懒得发,揽着艾笙就往外走。
要到前院,势必要穿过别墅客厅。
刚跨进屋子,艾笙一眼定在沙发上的年轻女人身上。
赵从霜画着淡妆,但没有给嘴唇上色,所以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清秀的眉毛淡淡地拧起来,带着清烟一般的忧愁。
如果艾笙是个男人,说不定会被她迷住。
可惜她不是。
不仅不是,还对这个女孩儿打心眼儿里抵触。
见她突然顿住脚步,苏应衡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突地一凛。
赵从霜怎么在这儿?
温序作为主人,一马当先地走过去。
赵从霜并未发现艾笙夫妻俩。一见温序现身,眼睛立刻闪闪地亮起来。
急忙起身,动作太猛,手撑着额头跌坐回去。
好一个勾人的病美人!
温序不疾不徐地坐下,笑得意味深长:“赵小姐身体不适,就不用讲礼了。”
还没有自报家门,他就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看来之前和荀艾笙在网上的纠葛,温序也看在眼里。
看来今天这一关不那么容易过了。
赵从霜打起十二分精神,笑意款款:“没事先打招呼,就登门打扰,希望温先生不要怪罪。”
温序理所当然地点头:“招呼都没打一声,搁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赵从霜脸色涨红,坐立不安。
她的经纪人赶紧打岔说:“之前您旗下有个影视公司,说要跟我们从霜合作。意向和价格都谈得差不多了,可突然就搁置下来了。现在都快开机了,我们也想把事情定下来,不耽误拍摄进程。这才厚着脸皮来问问您的意见。”
温序张口就来:“你说的是那个清宫戏的女二吧?”
见他有印象,赵从霜立刻点头,眼中满是柔软的希冀。
温序状似沉吟道:“这剧虽然我们是制片方,但最大投资人是瑞信的苏先生,这事儿找我没用,得找他。”
果然,他一说完,赵从霜脸色都变了。
她跟荀艾笙夫妻的恩怨,只要上过网的都知道一二。
让她去找苏应衡?岂不是羊入虎口!
赵从霜贝齿轻咬下唇,眼中很快聚集水雾,泫然欲泣的模样。
“温先生,我和苏先生之间有些误会。让我去找他,我怕……”
“怕他会吃了你?”温序直言道。
经纪人脸色大变,这话要传进苏应衡耳朵里,别说进组了,就是被封杀也有可能。
他略显慌张地赔笑:“苏先生大度,怎么会跟我们一般见识。”
说完朝赵从霜递了个眼色。
赵从霜心里翻涌着不甘。
凭什么荀艾笙和自己一样,都是杀人犯的女儿,却能得到苏应衡的青睐,对她百依百顺!
见她没应声,温序嘴角透出冷意:“看来赵小姐是觉得委屈了。”
温序的目光重重地压在赵从霜肩头,让她心脏发沉。
深吸一口气,她才挤出一句:“我哪儿敢?”
“赵小姐的不敢还真让人摸不着头脑”苏应衡携着艾笙从暗处走进客厅。
他语气淡淡地,却极具穿透力,震得赵从霜耳膜发颤。
“不是要见我吗?怎么反而吓着了?”苏应衡勾起薄唇,眼底毫无笑意。
“原来……原来苏先生也在这儿”经纪人吓得惨无人色,勾着腰,随时要跪下去一样。
赵从霜手指紧紧扣在一起,笑容细看起来更像是在痉挛:“真是巧。”
甜美的声音,拨动着艾笙的大脑神经。
靠在苏应衡怀里,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艾笙僵站着,打量着笑靥如花的女孩子。
那小巧挺翘的鼻梁和红润饱满的嘴唇,和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
身材也继承了荀家人的高挑,侧影显得很秀美。
之前和赵从霜的见面中,只觉得她眼熟,却从来没怀疑过……
艾笙开始懊恼自己的迟钝。
此时赵从霜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来到艾笙和苏应衡面前。
“姐夫,听温先生说,我要加入的那部戏,是你投资的?”赵从霜眨巴着一双水亮的大眼睛,笑得单纯无害。
“姐夫?!”温序敏感地捕捉到这个称谓。
艾笙心里一下子揪紧。知道赵从霜的真是身份是一回事,但被她堂而皇之地揭穿,又是另一回事。
对方带着丝丝恶毒的笑容,更让她心潮翻涌。
“赵小姐口误了,艾笙是家里的独女,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妹妹。她现今怀孕了,不管事,安心养胎。如果有人故意来打扰,先跟我打声招呼”苏应衡声调缓慢坚定,眸中闪着寒光。
赵从霜扛不住这番威慑,强笑道:“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先前网上的事情,那些水军一口一个骗子地骂我。我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温先生求助。苏先生,看在我和荀……姐姐关系不一般的份儿上,你就帮帮我吧!”
她越说越溜,显然不把自己当外人。
形形色色的人艾笙见过不少,但像赵从霜这样顶着张纯洁无害的面具,厚颜要挟的还真少见。
她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被苏应衡捏住手。
“不好意思,我们既不欠你,也不想和你有任何关系”苏应衡脸色已经冷下去,扭头对温序说,“你这儿的保安也跟厨子一起换了吧,省得什么妖魔鬼怪都放进来!”
对于苏应衡这样直接的怒气,温序有点儿发怵。
他连忙点头,赶紧冲管家喊道:“还愣住干嘛?赶紧把人请出去吧!难不成你还要收拾屋子留人过夜?”
可以说十分不留情面了。
赵从霜是自己可以厚着脸求人,却容不下别人踩自己一脚的那种。
听到温序的驱赶,她小脸涨得通红。
到底是年轻女孩子。
好好的聚会,收尾了却被不速之客破坏了心情。
苏应衡不想让艾笙继续呆下去,和赵从霜共处一室,便低声说:“我们走吧。”
赵从霜余光关注着两人的动向。
见他们想脱身,本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理念,狠了狠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知道错了!”她仰起一张雪白的小脸,凝视艾笙,“你不知道,网上那些人骂我骂得多难听!我还不到十九岁,还这么年轻,难道我的前程活该就这么被硬生生毁掉?我知道自己惹你生气不对,可我知道错了,你非要赶尽杀绝吗?”
这番哭诉很不讲理——我都知道错了,你还要怎么样?
这时候,艾笙激荡的血液反而平静下来。
她一字一顿地说:“你就是活该。”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连赵从霜也停止了抽泣。
艾笙突如其来的锐气,让他们猝不及防。
“不是所有的过错都值得被原谅。先挑事的是你,不怀好意的是你,倒打一耙的还是你。即使你现在跪在我面前,其实心里仍然是不服气的。今天你跪我,无非是想得到强大的机会,将来有一天能把我踩在脚下。我的原谅是在给自己培养敌人,所以,我为什么要原谅?”
说完她不再理会僵直在原地的赵从霜,轻拍了一下苏应衡的手臂:“我们走吧。”
苏应衡点头,很快带她出了别墅。
外面夜风徐徐,那阵憋闷感才逐渐消失。
“你没事吧?”苏应衡看她脸色不好,目露担忧。
艾笙摇了摇头,“只是有点累。”
“不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影响心情。”
“我知道”艾笙轻声应着,忽而定定看着他说,“以后,我们不要提起那些人和事可以吗?只有我们两个,还有宝宝,简单一点,平淡一点。”
现在的她,就像只鸵鸟,把脑袋埋进沙子里,试图隔开外界一切的烦忧。
先前她对父亲有多少关怀,依恋,在赵从霜出现后,就有多少失望,难过。
苏应衡知道她的意思。
父亲已经变了,所以艾笙就只有他和宝宝了。
这样的艾笙,让他莫名的鼻尖发酸。
苏应衡摸了摸艾笙的头发,柔声道:“好,都听你的。”
昨晚没睡好,夫妻两个早早地洗浴完,上床。
两人是一起洗的,难免温存。躺到床上,艾笙侧着身,呼吸还未完全平复,耳朵尖也是红的。
苏应衡凑过去,在她耳朵上轻啃了一下,“刚才那么能干,现在怎么一点儿声响也没了?”
他调笑的气息热热地喷在耳廓上,艾笙觉得痒,偏了一下脑袋,赌气地说:“我要睡觉了!”
“我还没给你唱摇篮曲呢。”
“今天我睡眠质量好。”
“是因为刚才在浴室格外卖力吗?”
艾笙恼极了,扭身掐他,眼中带着水汪汪的怒意,不吓人,反而像亮出爪子的小猫。
苏应衡笑眯眯:“以后我不健身了,省得都是肌肉,把手给你掐疼了。”
他手臂肌理十分结实,艾笙想掐都下不去手。
她哼哼着在他手臂上咬了一口,“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解决。”
苏应衡怀抱热乎乎地揽着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嗯嗯,知道你能干。”
听他不怀好意的语气,就知道其实在暗示刚才浴室里脸红心跳的一幕。
怎么样都说不过他,艾笙抚了抚肚子,现在她就指着宝宝出生能给自己报仇了。
两张嘴总能赢过他一个人了吧?
说好了回老宅,第二天苏应衡下班后,就回家接了艾笙去探望老首长。
还没到地方,像是心有灵犀,蔡姨给艾笙打了电话,叫他们回去。
“我们已经在路上了”听蔡姨语气有些怪异,艾笙觉得有些不对劲,“家里有什么事吗?”
蔡姨:“你父亲来家里了,正和老首长在书房说话。”
蔡姨性格爽直好客,也爱说笑。每次和艾笙聊天,都是乐呵呵地。
今天她却有些心不在焉,那父亲到苏家,肯定闹得不太愉快。
艾笙脸上的轻松不在,略显凝重地“嗯”了一声,才挂断电话。
苏应衡瞧她一眼:“怎么了?”
“我爸去找爷爷了”也不知道他在苏家做了什么,让蔡姨也跟着不安。
艾笙只觉得汽车开得太慢,恨不得立刻就到老宅门口。
苏应衡没想到荀智渊会这样明目张胆,直接去找老爷子。
荀智渊出狱后,虽然有时行事偏激,但到底内敛。可自从赵从霜出现,他似乎就开始失控。
现在他的所作所为,还当得起艾笙叫他的那声“爸”吗?
苏应衡面上不显,指节却慢慢紧起来。
到了老宅,艾笙几乎是小跑着进门的。
苏应衡跟在她后面,急道:“慢慢走,别跑!”
艾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停下脚步,等苏应衡过来。
“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这儿是咱们自己的地盘。该慌张忐忑的是他们!”苏应衡恨铁不成钢,指尖在她额头上轻戳了一下。
艾笙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手指碰过的地方,受教地点头。
苏应衡越过她,走到她前面去。
他个子高,一下子把前面的路都挡住了。
“你干嘛?”艾笙不解。
苏应衡扭头,挑眉:“某人是千金之躯,我只好走在她前面,当她的盾牌。”
艾笙觉得好笑,心里却荡漾起一股暖流。
到了苏承源的书房,里面完全是另一种氛围。
苏承源和荀智渊正坐着喝茶,前者老神在在,后者面色发沉。
艾笙神情复杂地叫人。
苏承源笑呵呵地应了,荀智渊却把茶杯不轻不重地搁在茶几上。
苏应衡的眼底立刻聚起寒意。
到婆家来落女儿的面子,哪个慈祥的父亲能做出这种糟心的蠢事?
“坐吧”苏承源像是没看到荀智渊的异样,对小夫妻俩说道。
苏应衡把艾笙安排到一边,自己则坐在荀智渊的旁边。
“爸,您知道爷爷最近收了些顶级金骏眉,特意来品茶的吗?”苏应衡先礼后兵,敌不动,我不动。
“亲家是为这个来的,早说啊!”苏承源立刻让戴澜重新上茶。
爷孙两个默契十足,把荀智渊噎得说不出话。
新茶来了,荀智渊硬着头皮喝了,品评两句,紧跟着就瞧了艾笙一眼。
“其实我今天来,有事要拜托苏先生”荀智渊再开口,就冷了场。
这语气不像请求,倒像兴师问罪。
苏承源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品着,如老僧入定。
苏应衡面上倒还是笑,但却不那么好说话:“能上我们家门的都是亲戚,别人么,很有可能被警卫挡在外面。”
因为你是艾笙的父亲,才有这个资格;但如果你是来找“苏先生”的,很抱歉,得预约。
荀智渊像是被这句话烫到,垂下和苏应衡对视的目光,转而看向艾笙:“从霜还小,你们得饶人处且饶人。”
艾笙手指紧紧攥住椅子扶手,指节发白。
听他的语气,好像他们揪着赵从霜不放,处处跟她作对。
天知道,从头到尾,都是赵从霜在兴风作浪。
本来以为自己对于父亲的偏心早有准备,但对艾笙来说,仍然是会心一击。
“她是赵家的小女儿,和我们并没有交集。爸,我们好久没见,怎么一碰面说的却是外人?”
心里满是凄凉,很想大哭一场。
但这里是苏家,她并不想把那些腐烂的事实拿到台面上来,让老爷子为难。
故意装作不清楚自己知道赵从霜其实是他的私生女,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其实我也知道贸然登门,实在无礼。但因为想见你一面难如登天,我不得不这么做”荀智渊嘴角挂上冷笑。
艾笙的手机把他屏蔽了,去橘园,警卫把他撵出两条街去。
苏应衡把她周围护得铁桶一般,他想去和艾笙理论赵从霜的事情都不成。
看着赵从霜不去上学,眼睛都哭肿了,心疼气极下,只能找到苏家的老宅来。
他冷漠的语气,如同针尖扎在心上。
艾笙没想到,他会为赵从霜不平到这种地步。
缓了缓气,“不想见面,是因为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你口中提说赵从霜的事情。您到底是我的父亲,还是她的?”
艾笙气愤地看向荀智渊,尽量克制着情绪,不要在这里爆发出来。
荀智渊心里一慌,难道她知道了些什么?
心虚地移开眼,冷哼:“从霜的身份,我之前已经跟你解释过。你不要转移话题。”
“爸!”到了现在,他还理直气壮。艾笙红着眼眶,咬着牙,生怕那口气一散,立刻会失控地哭出来,“您对得起妈妈吗!”
荀智渊一怔,脸色灰青,恼羞成怒:“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和苏应衡又对得起她吗!”
原本对于孙媳妇的家事不好插手的苏承源听荀智渊话里有话,脸色一凛,“这是什么意思?”
艾笙和苏应衡对视一眼。都隐隐担忧。
江怡杉和苏烨父子的纠葛,荀智渊并不知情。
要是他老人家知道了,非得气得犯了冠心病。
房间里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说话!”他们越是一声不吭,里面越是有猫腻。苏承源染白的眉毛一压,语调也带上火气。
那件事老人家知道了对自己没好处。更何况,荀智渊是为赵从霜而来。
他立刻补救道:“是我话赶话,说得不对。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苏承源眼睛利得像鹰隼,哪能就这么被糊弄过去。
他盯着苏应衡:“你来说。”
“先开饭吧”苏应衡舒了口气,扯开话题。
苏承源的拐棍重重在地上捣了两下,“咚咚”的闷响,震到人心尖上。
“我们家可没有当逃兵的惯例!”
自己犯的事,苏应衡也没想过逃避。
他对艾笙道:“你父亲初次登门,你带他出去转转吧。”
苏承源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艾笙担忧地瞟了苏应衡一眼,迟疑着应好。
老首长发起火来,整个房间都是高压。让人坐立不安。
荀智渊巴不得撇开苏应衡,和艾笙私谈。很快和她离开书房。
他们一出去,书房门就“嘭”一声被关上了。
艾笙不想让父亲听到苏承源向苏应衡发难,心不在焉地带他往后院去。
荀智渊也想找个安静地方和艾笙说话,大步往前走,丝毫没顾忌艾笙是个孕妇。
“从霜打昨天晚上回来,就一直哭。今天也不肯去上学,说去了也是铺天盖地的冷嘲热讽。她才二十岁,人生不能就这么毁掉!”
一张口就是赵从霜,艾笙嘴里发苦:“爸,我二十岁的时候,为了生计去快餐店打工,去餐厅给人弹钢琴。为了能让您保释,整天焦头烂额。我的二十岁并没有比她好过。”
荀智渊却无动于衷,“可正是因为要让我保释,苏应衡才能以此为借口,和你结婚。否则你哪儿来如今的好日子?!”
艾笙气绝,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简直不敢相信,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那口闷气,堵得艾笙心口都快炸开,她脱口道,“同样都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一无是处,却处处为赵从霜打算!”
荀智渊没想到艾笙已经知道这件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慌乱地张了张嘴,良久才清了清嗓子,沉郁道:“你都知道了?”
很平静,听不出半分抱歉。
艾笙:“是啊,我知道了。所以终于明白,您为什么会在我和赵从霜之间,选择做她的依靠;怪不得赵从霜一遇上事情,你就为她鞍前马后!爸,有时候我真怀疑,是不是只要赵从霜是你的亲身女儿,而我只是你从路边捡来的!”
荀智渊也知道理亏,没了刚才的气势,但仍然站在赵从霜那边,“你有苏应衡,锦衣玉食,一呼百应。可她不一样,从小就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我只能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补偿她。”
艾笙好笑地“哈了一声,眼眶发红,“据我所知,赵从霜被赵家收养,地位虽然比不上大小姐赵从雪,但赵家上下仍对她关怀备至。她的‘可怜’还真是让人羡慕!”
“我知道你对她有意见,但毕竟血浓于水……”
艾笙拔高音量打断他:“我从来没承认过她是我的谁!赵从霜竟然只比我小三岁!怪不得妈妈过得不开心,怪不得她想到别处去找安慰!”
荀智渊淡淡说道:“别这么激动。艾笙,你心里终于平衡了吧?当初的家破人亡,不仅有你妈妈的责任,我也难逃其疚。所以,我就没有立场再追究苏应衡当年对我,对你妈妈犯下的错事,对么?”
“你不要把人想得这么龌蹉!”艾笙肩膀止不住地轻颤。
“你看,一说起苏应衡,你就会失控。艾笙,有人跟我说,我和苏应衡之间,你永远会站在他那边。现在我信了。所以,你也不能怪我对从霜偏心。”
这世上最让人心痛的滋味,莫过于最亲的人正站在自己前面,你却感觉正在失去他。
事情怎么就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怎么会?
艾笙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体一软,往下跌。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听到荀智渊在大声喊自己的名字。
艾笙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但又记不起梦到了什么内容。
直到一副熟悉的嗓音低沉地唤她,她飘在半空中的意识终于着陆。
原本冰凉的身体,像被暖水包围,柔软又安全。
她轻轻哼了一声,才渐渐睁开眼,光线争先恐后地涌进瞳孔。
眼睛被刺激得眯了起来。
“艾笙?”苏应衡见她醒过来,凑得更近,查看她的状况。
“唔,我怎么在这儿?”她环顾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老宅的卧室。
“你晕倒了,幸好没什么大事”苏应衡提起这个,就心有余悸。
经他提醒,艾笙也想起自己刚才沉入黑暗的那一刻。
她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孩子似乎感受到她的焦急,也伸出了小拳头。
一大一小两只手隔着肚子触在了一起。
霎时,艾笙心里软成了水。
她喃喃道:“还好,它没事。”
苏应衡牵着她的手,贴到自己脸上,“你简直要吓死我了。”
见他脸色不好看,艾笙有意逗他:“这世上还有苏先生害怕的事?可真是大新闻!卖给狗仔不知道会有多少酬劳?”
苏应衡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问她:“饿不饿?”
艾笙摸了摸肚子,“你一说还真有点儿。”
苏应衡立刻叫人把饭菜摆到外间去。
等他回来,艾笙抿了抿唇问道:“我爸呢?”
苏应衡脸色沉下来,“他到底跟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把你气成那副模样?”
见他动气,艾笙不想把当时的情景说出来,引得他发怒,垂眸掩下落寞的思绪:“反正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苏应衡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就没有深问。
但今天的事情,绝不会善了。
苏应衡抱着她去了外间,“医生说有的孕妇会缺氧晕倒,平时最好不要单独呆着。”
艾笙乖乖点头:“今天只是个意外。”
哪儿是意外,明明就是人祸。
苏应衡瞄她一眼,将她放在椅子上,拿了热毛巾给她擦手。
蔡姨跨进门来,就看见一向养尊处优的苏应衡正无微不至地伺候艾笙,扭过头偷笑。
艾笙有些不好意思,“蔡姨,有什么事吗?”
“首长不放心你的身体,让我过来看看”蔡姨打量她两眼。
艾笙两颊粉粉地透着莹亮,眼睛也水汪汪地闪烁,精气神不错。
她也就放心了。
“我没有大碍,现在还可以吃三碗饭”怕老人家担心,艾笙就差表演胸口碎大石。
苏应衡在旁边低笑:“你要不要发个誓?”
艾笙嗔他一眼,“剥夺你的发言权。”
蔡姨见两人说笑,没多打扰,只说:“医生还没走,艾笙观察到明天没事,你们再回去。”
苏应衡应了。
蔡姨没呆多久就离开。
饭后天色都黑了,艾笙睡不着,在书柜翻了本书来看。
时间差不多,她才回内间去。
苏应衡正在里面换衣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立刻就快动作,把肩头的睡衣拉上来。
艾笙看过来的时候,他没来得及将眼底的急促收敛起来。
“你已经洗漱了吗?”艾笙奇怪地打量他,偏头问道。
“还没有,正准备去”他淡然答道。
艾笙指了指他手边的盒子:“那是什么?药吗?”
苏应衡适时将那东西收在掌心:“身上起了几个小疙瘩,蔡姨给的。”
艾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试探了一句:“什么药,我看看?”
苏应衡将东西装进睡衣口袋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先睡吧,我很快过来。”
说着就走向浴室。
艾笙跟上去,一把揪住他的睡衣下摆:“怕我对你意图不轨?急什么?”
末了她开始汗颜,自己这副样子,怎么看怎么像个打劫翩翩公子上山当压寨夫君的女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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