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结束了,阅卷后的录取名单是各权贵重臣的角斗场,刘太真经过反复权衡各方实力后,终于把杨巨源和裴度的名字保留在了名单之内。按规矩名单要报给宰相卢杞最后审核,这次卢杞并没有杯葛,倒不是说他有多么高尚,而是因为审核新科进士名单对他这个宰相来说就是走一个过场,因为中了进士只相当于领到了进入吏部参加吏部试的资格,真要做官,还要通过吏部的书(书法)、判(笔试)、身(面试)、言(口试)四场考试,四项考试通过了,才可以得到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
对于举子们来说,做不做官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做官的途径有很多,除了门荫(凭借祖先的功勋循例做官)、举荐,还可以通过给高级官员做幕僚等途径。重要的是已经考中了进士,就可以进行“杏林探花”、“曲江宴饮”、“雁塔题名”这三项光宗耀祖的程序了。当然,亦不乏精力旺盛的风流才子,直接就奔入胡姬酒肆去了,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大诗人孟郊了,他金榜题名以后就开始了报复性的吃喝玩乐,为此还作诗一首《登科后》(也作《登第》)
昔日龌龊不足嗟,今朝旷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但是中进士后这个过程对裴度来说没有什么意思,他更看重后边的吏部试,所以,浑浑噩噩的跟着其它新科进士走了个形式,就回到客栈静心看书了。
……..
吏部侍郎崔纵最近有点烦,他这次主持新进士的吏部试实在很为难,书、判、身、言四项考试如果严格执行的话,淘汰率太高了,看着这些纨绔子弟的涂鸦和策论,他恨不得都团成废纸然后一把火烧了,心中暗骂刘太真这一次科考卖人情太过分了,可授官的新科进士简直可以用凤毛麟角来形容。本着为朝廷负责任的取士原则,他把情况报给了他的直属上级,吏部尚书颜真卿。
颜真卿听了崔纵的汇报,问道:“本次新科进士全部考完了?”
“按新科进士名单查看就剩下一个叫裴度的还没来,有可能是弃了这次吏部试。”
“裴度?哪里人?”
“河东裴氏子弟,估计也是一个纨绔子弟。”崔纵不屑地说道。
“河东,裴度。”对这个名字似乎有些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就接着说道:“如果这个新科进士来考试,派人通知我,我看看此人。”
崔纵答应一声就退下了。
颜真卿反复念叨着裴度的名字,突然想到几年前也有个明经科的新进士,放弃吏部试去隐居了,莫不是他?正琢磨着,崔纵匆匆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白衫、模样俊朗的年轻人,崔纵隔着门就向颜真卿禀告:“大人,这个新科进士裴度来了。”
…….
颜真卿看着跪在眼前的已经不算年轻的裴度,问道:“裴郎,吏部试为何姗姗来迟?”
“回大人,学生是有意等所有新科进士都考过以后才来的。”
“哦?原来是故意为之,为何如此?”
“大人,请恕学生妄言之罪。学生看今科进士名不副实者太多,想看看吏部究竟是如何为朝廷取士。通过观察,学生看到崔大人并没有随意授官给他们,所以才进来考试的。学生如此做,一则是想看看朝廷取士是否唯才是举,二来是有个小小的私心,希望大人考过其它进士以后再考我,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哦?裴郎不仅伶牙俐齿、敢于直言,而且还很有心计,看来是有备而来呀,本官今天就满足你,亲自判试,希望本官看过你的判试结果不会失望。来人,准备笔墨。”颜真卿看着裴度,慢慢说道:“你就试着回答一下如何治理藩镇吧。”
崔纵在边上听了颜真卿随口说出的考题,心中暗想:这老大人可真够狠的,出这么难的试题让裴度一个未入官场的进士回答。别说一个进士,上到天子,下到朝臣,谁要是有治理藩镇的方法,藩镇也不至于拖到如今几乎失控的程度啊!
裴度并没有说什么,拿过纸笔,胸有成竹的开始笔走龙蛇。
颜真卿是当世书法大家,一看裴度的字迹就心中赞叹:字写的不错,在年轻后辈中可算是佼佼者了。
时间过的很快,一炷香的时间,裴度停下了笔,用嘴稍微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双手呈给了崔纵。崔纵接过来一看,字迹工整遒劲,不用看内容就知道是个在学问上有根基之人,崔纵马上转呈给了颜真卿。
颜真卿接过裴度的试卷,看到卷面整洁工整,露出了欣赏的表情,等到细看内容的时候,表情逐渐严肃,看到最后忍不住赞道;“循序渐进、强干弱枝,恩威并施、以藩消藩,写得好!”
颜真卿把试卷放在桌上,走下来亲手扶起了裴度,说道:“真才子,有才华,老夫一定在陛下面前保举裴郎留在京城。你住在哪里?一定要在客栈等我的消息。”
……..
紫宸殿。
“启禀陛下,老臣为陛下发现了一个新科进士裴度,经老夫亲自判试发现,堪称同辈中的翘楚,老臣看他才华出众,特举荐给陛下,希望陛下破格拔擢为秘书郎,让他留在京城任职。”
“哦,什么进士这么有才华,不仅能得到鲁郡公的青睐,还肯在朕面前一力举荐啊?”
颜真卿刚想回答,没想到宰相卢杞却先说道:“启禀陛下,臣以为鲁郡公有些言过其实。据刘太真所报,这科进士,最有才华者为杨巨源,不知鲁郡公为什么不提此子而单单提出一个裴度,莫非这裴度和鲁郡公......。”
卢杞说道这里,故意停住了,但是,满大殿的人都知道卢杞没说完的话意思是指颜真卿和裴度私下有瓜葛。
“哦?鲁郡公对宰相之言有何话说?”德宗问道。
颜真卿虽然心中恼火,但是还是强忍住没有和卢杞针锋相对,只是答道:“臣对这一科的进士也做了了解,卢大人所说的杨巨源确实有文采,但是臣所说的裴度是有才华,这并不矛盾。”
“一个新进士未谙官场,能有什么才华?鲁郡公如此抬高这个人,莫不是…..”说到这,卢杞又故意来了个欲言又止,这下不禁让整个大殿的人都心里认为:颜真卿肯定和这个裴度有私相授受的证据被卢杞抓住了,否则卢杞怎么会这么抓住不放,没完没了的提及二人的关系呢?
颜真卿见卢杞步步紧逼,心里十分愤怒,这科进士大多都是“别头试”而取,这里边很有可能就有卢杞的亲近子弟,现在居然想暗中对自己泼脏水,颜真卿忍无可忍,说道:“陛下,这届恩科所取进士大多都是勋贵重臣的亲近子弟,基本上全是华而不实之辈。臣本不愿提及此事让陛下动怒,只想这些勋贵子弟无非就是求个光耀门楣,只要我吏部不徇私枉法,也不会让朝廷蒙羞。所以在这次吏部试过程中,臣这次要求吏部侍郎崔纵对所有的新科进士一律严格判试,发现绝大多数新科进士皆是平庸之辈,不堪任用,因此都没有通过,只有杨巨源等极少数人确有文采,可以依例授给官职。”
德宗一听,大怒:“刘太真,鲁郡公所言可是实情?”
一旁的刘太真自从卢杞一开口就心中暗骂:颜真卿举荐裴度关你什么事情,用不用也是陛下的事情,你不能成人之美也不必恶意诽谤呀。当听到颜真卿因被卢杞激怒而在陛下面前把这次录取进士的底细给抖落出来时,刘太真心里开始哆嗦了。此时天子暴怒追问到自己头上,他都快瘫倒在大殿上了。好在他这会神志还算清醒,他知道德宗对待臣子一向宽仁,以往对待能坦白认错的官员一般情况下都从轻发落,如果自己再百般抵赖肯定会罪加一等,于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大声说道:“臣有负圣恩,臣罪该万死!”
德宗其实也知道历次科考都有“别头试”这种情况,因为朝廷用人基本上还是以“九品中正制”的老方法从豪门大族中拔擢人才,不以科考作为取士标准,所以对待每次科考结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天在众多大臣面前被颜真卿公开揭露出来,脸上毕竟挂不住,对着刘太真咬牙切齿的说道:“亏朕对你如此信任,来人,拟旨,刘太真有负圣恩,贬为信州(今江西上饶)刺史。”
刘太真一听这个结果,马上叩头谢恩。
德宗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对颜真卿说道:“既然鲁郡公举一力保举,看来裴度应该确有才华,朕就依鲁郡公所奏,准裴度留在京城,让他先到东宫太子那里做个校书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