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回到住处,躺在床上暗自思量自己在东宫的处境。以目前的情况分析,自己之所以得不到信任并且被排除在核心圈之外,完全是王叔文不接受自己。其实他理解王叔文,毕竟侍候太子近二十年才在东宫确立的地位,他是害怕自己在东宫取而代之。同时,他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也知道太子本人的用人思路太过狭隘,完全凭借王叔文来和外界接触,心理难免会受到王叔文左右。好在这段时间自己通过和世子李淳的接触,彼此之间建立了信任关系,就凭这次世子能涉险到京兆府监房去探望自己,就知道世子对自己的重视程度。但是目前他毕竟还是世子的身份,别说当今陛下还在位,即使世子已经是储君,以目前太子李诵四十岁左右的年龄来推测,李淳真正能君临天下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何况当下舒王虎视眈眈地觊觎太子之位,很明显在扩张势力,太子要顺利继位肯定还要经过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想到这里,他十分担心目前太子手下的这些人,无论是接触过的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还是韦执谊,亦或是从世子李淳口中了解的韩泰、陈谏、韩晔、凌准、程异这些人,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执政能力给人有种很不成熟地感觉。裴度知道这些人的热情,毕竟自己以前也曾经很热血,但是经过这些年老师的教诲,他明白从政不仅需要热情、智慧、还要会妥协。毕竟一套制度如果突然之间完全改弦易辙,会造成整个天下的震动。就像一所破旧的老房子,虽然有很多地方需要修补,但也不能因嫌弃它破旧而一怒之下莽撞的推倒重建,因为如果事先没有周密的计划把房内的人先安排好,推墙虽然容易,可是原来住在房里的人就会因没有了遮风避雨之所而受到风雨侵袭。想到这些,裴度不禁为自己尴尬的身份而苦恼,有力却无处发的感觉让他感到很郁闷。
正当裴度独自郁闷之时,世子李淳提着一坛酒悄悄的来了。
“先生怎么了,独自在床上发什么呆?”李淳问道。
裴度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对着世子施礼说道:“殿下来了,臣还在想今天的事情。”
“哎呀,父王都已经说过去了,先生怎么还自寻烦恼呢?”
“我不是为了那件事,而是在思考元稹什么时候、为了什么而投靠舒王。”
“这酒不错,还没打开就闻到了香味,赶快准备酒具。”李淳在桌旁一边开酒坛一边说道:“先生怎么这么肯定元稹已经投靠了舒王?”
裴度赶紧找了两个碗放到桌上,端起李淳已经打开的酒坛先闻了闻,然后一边倒酒一边说:“真是好酒!臣虽没有实质的证据,但是经过今天的事已经有把握确认元稹早已是舒王的人了。”
说到这里,裴度先端起一碗倒好的酒双手递给了李淳,然后自己再端起碗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确实不错,入口绵软甘醇。”说完接着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端起酒坛又给自己斟了一碗。
李淳举着喝了一半的酒碗说道:“先生继续说呀,你是如何断定元稹已经投靠了舒王的?”
裴度这才意识到自己就顾得喝酒了,忘了世子还急着听下文,赶忙说道:“昨夜世子离开京兆府监房以后,又有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到了那里,是来看元稹的。那人对元稹说是奉他岳父之托而来的,告诉元稹,他岳父韦夏卿大人已经去找宰相卢杞疏通了。”
“韦夏卿,他是元稹的岳丈,为元稹出面很正常呀!”
“世子殿下有所不知,臣早就听元稹亲口抱怨过自从他的妻子过世以后,他的岳父对他十分嫌弃。况且那人跟元稹说了以后,连元稹都不相信他岳父会为了自己去向宰相求情。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是舒王,那就证明那个神秘人物是舒王派去的,同时也证明元稹早已经投靠了舒王,舒王有意使用了这一石三鸟之计来达到目的。而这也就解开了太子心中关于泄密的疑惑,因为那一次只有臣与元稹和刘、柳四人一起饮酒。”
“没想到真是元稹。王叔文还屡次在父王面前替元稹说话,看来他也被元稹迷惑了。”
裴度苦笑了一下,说道:“也许他以前可能因为不了解元稹而误会臣,但时至今日,以王叔文的聪明,他现在也肯定看清了元稹的身份,明日必定会通知刘、柳等人对元稹加以防范。只是在太子殿下面前,他才绝对不会同意臣的推断。”
李淳听了点点头,问道:“先生觉得王叔文屡屡针对你,是因政见不合还是什么?”
“开始臣还觉得可能是政见不合,但是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他怕我在太子面前得到信任并受到重用,而失去自己用二十年才得到的地位。今日臣在太子面前说的话太多了,用意无非是想让太子重视臣,恐怕事与愿违,今后王叔文更不会容臣在太子面前立足了。”
世子李淳听了裴度的话有些无奈,只好劝解道:“先生不要灰心,路遥知马力,父王早晚会重用先生的。”
裴度举起碗一饮而尽,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臣和世子殿下有缘,但是和太子却无缘。”说道这里,望着李淳继续说道:“臣留在东宫恐怕毫无用处,还请殿下帮忙把臣外放,到外面多去历练一下,还能增加臣的从政经验。”
李淳听裴度说打算离开,马上急了,说道:“先生千万不要弃我而去,我一会就去找父王,帮先生在父王面前陈情。”
裴度却认真地说道:“殿下莫急,臣不是和太子负气才决定要离开东宫。殿下想想,目前太子殿下的用人班底已经确立了,而且他们之间共事多年早已形成了默契,而臣的出现,打破了目前的格局,必然要受到他们的排斥。况且,臣与他们确实政见有别,如果留下必然会造成意见相左,反而会给太子殿下在决策上造成困惑。臣和殿下您虽然志向相合,但是臣毕竟刚入官场,而殿下也没有从政经验,这无异于闭门造车。臣只有通过外放做官,才能真正体察民情并发现目前政策的缺失,为将来能更准确的辅助殿下而积累从政经验。”
听到这一番话,李淳才知道裴度这也是长远之计,虽然心中不舍,还是理智的说道:“本王明白先生的良苦用心,可就是心中难以割舍。既然先生已经想好了,本王当全力周旋,先生还要耐心等待时机。”
.......
舒王府。
听了罗令则的密报,舒王对裴度的推理十分吃惊,问道:“这裴度果真有先生所说的这么聪明?”
罗令则答道:“我只是借给太子送药之机在门外听到了这些,没能听到全部内容,但是仅凭听到的这些就足以判定裴度这个人绝对不能留在东宫。目前,因为王叔文的排挤,裴度还没有机会在太子面前参与机密,但是不能不防。毕竟世子和他私下有过接触,一旦世子在太子面前一力保举,说不准那天就会咸鱼翻身,那时再想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就难了。”
舒王听了缓缓说道:“本王想把裴度收到身边,先生以为他可否为我所用?”
“殿下可以让窦乂出面试试,但是一定不能太过直白,能招致麾下最好,如果不能,一定要想方设法让他离开东宫,而且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舒王听了点头说道:“先生放心,我马上把这件事交代给窦乂去办。另外,先生说元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可有什么好的对策?”
罗令则摇摇头说道:“已经暴露就没有机会得到东宫的信任了,殿下务必要叮嘱元稹不要再和韦执谊有过多的联络了,只让他装作若无其事就好。”
舒王突然想起刚刚从西川收到的消息,就说到:“先生让本王注意李泌的动向,我一直派人盯着,他到了西川还什么都没做就病倒了,目前在韦皋的节度府养病。”
“殿下肯定他一直住在节度府吗?真的没有到过藏宝地点?”
“绝对没有!本王派出去的人把节度使府盯得死死地,他确实刚到西川就病倒了,据说是中了吐蕃人的软筋散之毒,一直卧床不起。本王怕他玩暗度陈仓的手段,特意买通了节度副使刘辟,据刘辟确认,李泌真的是卧床不起。”
“殿下没注意节度使韦皋的动向吗?”
“韦皋毕竟是封疆大吏,本王能派手下给他送些礼物,但是却不能让手下直接跟他挑明本王欲与他内外互相扶持的想法,须得机会亲自和他沟通。不过,依本王看,韦皋也和他的岳丈一样,也很擅于逢迎父皇。他明面上整顿防务,暗地里的重点却是想把凌云山大佛凿好来取悦父皇,以作进身之阶。这种人不要说本来就和我母妃同族,即便是两不相干之人,本王也有把握把他引为外援而加以利用,况且本王还在刘辟身上加了道双保险,西川尽在本王掌握之中。”
“殿下还是不要大意,如果是张延赏大人主持西川,在下对他有把握,但是对于韦皋,还是不要放松警惕。”
听罗令则提到了张延赏,舒王有些愧疚地说:“悔不听先生之言,如今这张延赏大人因为背着污点进京,父皇眼下不好让他入主中枢,只能暂时给他一个尚书左仆射的闲职。”
罗令则也不无惋惜地说道:“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了,只望殿下今后还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遇事切莫再急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