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李泌从长安百姓口中知道了河北战场的变化后直奔皇宫,在宫门口却被告知陛下近几日忙于军国大事,早已传旨下来,任何人都不见。
李泌知道德宗因前些时候不听自己的劝告而一意孤行才造成目前的局面,如今发生的一切都印证了当日李泌的正确和德宗的错误,也正因此,德宗才羞于面对自己。李泌心中埋怨德宗只顾颜面,军情如此恶劣,再不放下天子脸面,形势只会更加糟糕。李泌再三请求面圣,声言有重大的军情要向陛下禀报。可是,任他磨破了嘴皮,守着宫门的羽林军头领还是那句话,“陛下没空。”
李泌无奈,又返回头找到颜真卿。
其实颜真卿也为自己当初没能预见到这种情况而感到汗颜,面对李泌甚至都忘记应该问一问有何补救的措施。
李泌此时心急如焚,根本不可能再奚落颜真卿,说道:“老哥哥,赶紧进宫去面见陛下,无论朝廷花多大代价都要劝陛下必须先稳住朱滔,因为幽州广袤,辖有十三州,私底下把军队扩充到了十几万人,此时河朔战事正是胶着之时,如果不安抚朱滔,河朔叛军一夜之间就增加了十几万。如果能劝陛下屈尊安抚住他,即便他不再为朝廷征剿河朔出力都可以。”
“老弟啊,你还不了解陛下的脾气吗?不是我不愿意面圣,如今陛下已经征调朔方李怀光率军驰援河北去了,如今李怀光还没有到达河北,此时进宫去劝谏陛下,陛下怎会听得进去呢?再说,以朔方军的战力,应该不至于这么悲观吧?”
“老哥哥,李怀光乃颟顸(manhan愚蠢、糊涂、马虎)之人,作为猛将使用,可以攻城拔寨,但他是个颟夫,不是帅才,没有统御战局的能力啊。”
“马燧、李抱真和李晟三人都是帅才,自然可以在用兵谋略上弥补李怀光的不足呀!”
“哎!”李泌看颜真卿到此时还和德宗一样冥顽不化,感到很无奈,强忍着心中的愤懑说道:“老哥哥,李怀光之所以是个颟夫,其愚蠢之处就在于他没有自知之明。同样都是节度使,李怀光的朔方军战力又是公认的强兵,他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受其它节度使指挥呢?”
“我也知道李怀光是个颟顸之人,但是他最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有的吧?只要他能配合魏州城下的官军,凭借李怀光和朔方军之勇猛,必能压制住叛军。到时候淮西的李希烈再从南线适时策应,河朔战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泌此时算是完全明白颜真卿为什么不主动问自己该如何挽回河北危局了,原来他和德宗一样还没看清目前局势有多么危险,他们都以为河北最多也是僵局,天真的认为只要李希烈从南线一施压,战争就会按自己的意愿发展下去。
李泌此时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冷冷地反问颜真卿,“老哥哥就没想过李希烈此时在许州迁延不进的原因吗?李希烈此人可信吗?李希烈是否已经和淄青沆瀣一气了呢?”
颜真卿听出了李泌话语中的不满,尽量用和缓的语气来安抚李泌的情绪,说道:“我怎能不知李希烈贪婪、阴险、自私骄横呢?但是,正是因为满朝文武都知道他这个缺点,反而才觉得他没有贰心,相信他能全力对付叛军。老弟请想想,当时平定山南梁崇义叛乱,李希烈也是这样桀骜不驯,但是真到战场上,他无论出于为朝廷还是为自己,不照样把梁崇义平定了吗?虽然他几乎把襄州洗劫一空,但自古兵匪一家,这也是如今各镇的通病,陛下也因此下诏斥责了他,他最后撤离的时候,还是给襄州留下了一部分钱粮。陛下此次让李希烈征剿淄青,他确实停在许州休整了一段时间,我已经为此劝谏陛下催李希烈尽速出兵了,陛下的圣旨不日就将到达许州。”
……
李泌知道,如果德宗和颜真卿都没预见到的危机,其他人即便想到了也会因为官微言轻而受到像自己一样的待遇,既然在长安无人听自己的意见,干脆还是去河北战场吧,毕竟那里是关系全局的前线。做出这个决定以后,他写好一封信给永平军节度使李勉,委托颜真卿代为转交,心中提醒李勉除了做好本镇的防务外,还要防备李希烈觊觎永平军辖区土地。然后,李泌和绿云坐着一辆马车匆匆向河北驶去。
……
魏州。
多日的淫雨停了,朱滔和王武俊率领的五万叛军终于来到了魏州城外。他们没有进城,而是跨过永济渠(京杭运河的一段,在黄河以北,从洛阳对岸的沁河口向北,直通北京)以后,在魏州城外北面二十多里处的惬山开始扎营。
惬山其实并不是山,而是古代黄河的河堤。据传说是公元前29年(西汉建始四年)秋天,“河决东郡金堤”,“深者三丈,坏败官亭室庐且四万所”。金堤是对汉代黄河下游堤防的统称,当时黄河流经东郡元城(今大名县)。汉成帝忧心如焚,大司马王凤向成帝举荐蜀郡默默无闻的王延世,说此人精通河工,治水有道。成帝大悦,也顾不上过多思忖,当即下旨封王延世为“河堤使者”,命他急赴元城塞堵决口。一到东郡,王延世就直赴元城黄河大堤,面对决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水口之大,水势之猛,水流之急,超乎预料。众所周知,黄河下游是地上河,号称“悬河”,一旦决口,一泻千里,放入沙袋、石块瞬间冲得无影无踪,塞堵非常不易。几次封堵失败后,王延世更加忧心忡忡。这天,王延世来到黄河大堤上观察水情,见茫茫大水中漂浮着一些竹筐,灵机一动,以竹筐聚石能增大重量,可以避免被急流冲走。于是调集竹竿,召集民工编制大竹篓。据《大名县志》记载:“以竹篓长四丈大九围,盛以小石,两船夹载而下之,三十六日堤成。”不仅塞堵了决口,而且还筑得像一座小山似的高高屹立在金堤之上。成帝得到决口成功堵塞的奏报后非常高兴,为庆贺此举,寄托良愿,于次年(公元前28年)改年号为河平,并将此“隆如山阜,颇惬人心”的大土石堆赐名为惬山。
如今黄河已经南向改道,这里空留下废弃的河堤,正好是一处高地,所以朱滔决定把幽州军的大营安排在这里。王武俊选择了魏州城东面作为扎营地点,如此一来,魏州、幽州大营、王武俊大营就形成了一个三角形,互为掎角之势,并约定了以烽火狼烟作为一起出兵决战的联络方式。
魏州城内的田悦赶紧亲自前去惬山问候,并盛情邀请朱滔和王武俊到魏州城内赴宴。朱滔和王武俊还是有脑筋的,都说必须先安排将士赶紧扎营。田悦只好回到城内,安排人把已经备好的酒肉给送到援军安营之处。
正当幽州军正在忙着安营扎寨之时,朔方节度使李怀光率领麾下的一万骑兵风尘仆仆也赶到了。
马燧、李抱真和李芃各自带着一部分部队列阵迎接,李怀光骑在马上就像检阅部队一样走了过来,来到了三位统帅身前。
三位统帅拱手施礼,欢迎李怀光和朔方军的到来。
李怀光还礼问道,:“幽州叛军到了吗?”
马燧说道:“一个多时辰前刚到,目前正在魏州城北二十里外的惬山忙着安营扎寨。”
李怀光一听就急眼了,说道:“那咱们还等什么,正该趁叛军立足未稳出其不意的冲杀过去,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啊!”
李抱真赶忙说道:“李大都督别急,朔方军千里驰援,一路劳顿,还是先安营扎寨,吃饱喝足了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出战不迟。”
马燧也说到:“是啊,有我等的部队为大都督警戒,大都督尽管放心。”
李怀光说道:“怪不得你们在魏州城这么久了还劳而无功,各位大人久在中原带兵,不熟悉我们这些边军的习惯。我们长期面对草原戈壁那边的异族,早就养成了马上睡觉的本领,根本不需要休整就能投入战斗。劳烦你们帮我扎营,我先带领属下去会一会朱滔的幽州军,领教一下他们的战力。”
马燧一听李怀光要带兵去冲击幽州叛军,赶忙说道:“都督何必急在一时,难不成害怕朱滔连夜跑了不成?”
李抱真也说到:“是啊,即便朱滔真的因畏惧大都督跑了,对我们来说也不是坏事啊。”
李怀光冷笑着说道:“我朔方军自成军以来就形成了这种接战必先挫敌锐气的习惯,如此不仅能使敌人士气下降,还可鼓舞我军士气,此消彼长,正是我朔方军逢战必胜的关键。你们且在这里观战,看我如何重创朱滔的幽州军。”
说罢,李怀光不顾马燧等人再三劝阻,急令阎宴、牛名骏各帅三千铁骑从左右包抄,自己则率领四千铁骑由正面冲击。随后,一万朔方铁骑挥舞着马刀,催动战马,卷起漫天黄尘向魏州城北侧冲了过去。
幽州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外围警戒的幽州军看到朔方铁骑碾压过来根本不敢阻挡,纷纷躲避。正在专心建造大营的士兵眼见朔方骑兵冲过来,仓促中拿起武器就地抵抗。奈何朔方铁骑左突右冲,攻势犹如滔滔江水一般延绵不绝,幽州军只能且战且退。在扔下一千多具尸体后,幽州败军向魏州西侧的王武俊大营靠拢。
李怀光看着败退的幽州军哈哈大笑,对着阎宴和牛名骏说道:“幽州朱滔不过如此,今日就先到此为止了,传令我朔方军士,将幽州军丢下的辎重等物品,一并收集带回。让河东、昭义、河阳三军都看看我朔方军的威风。”
这种事阎宴、牛名骏当然爱干,因为朔方军长年防备吐蕃和游牧部落,天天面对着一望无际的戈壁草原,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空空如也。吐蕃和草原部落如果不是遇到天灾人祸,不是真活不下去了,从不敢主动招惹朔方军,宁肯绕道去别的州郡抢劫。真是为了食物敢于送死来的,他们穷得基本上也就是一条烂命了。所以朔方军近十几年以来报给朝廷的战功都是斩首数量,从没有战利品,俘获少量的牛和羊基本上都在庆功宴上给吃掉了。如今看到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怎能不让朔方将士兴奋呢?阎宴、牛名骏毫不犹豫地带领朔方军将士下马,奔向了那些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