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拿过端放在桌上用黄锦缎盖着的圣旨,一边展开一边说道:“南平郡王、同平章事、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听旨!”
李希烈不由自主地屈膝跪地听旨,颜真卿开始朗声宣诏……
李希烈耐着性子听颜真卿读完诏书,既不领旨、也不谢恩,起身说道:“陛下误会我了,我怎么是起兵反叛呢,如今中原各镇割据一方,各个都怀有不臣之心。我本欲攻打淄青,奈何永平军李勉居然在汴州埋伏重兵欲偷袭我;平定梁崇义叛乱后,我在襄阳暂存的粮草,竟然被新任节度使李承据为己有;江南诸镇看中原混乱,也虎视眈眈觊觎意江北州郡,意欲乘乱渡江牟利。我之所以起兵,都是为了帮陛下征讨这些不臣的藩镇,还请鲁郡公为我上疏辩白。”
颜真卿一听李希烈的狡辩,厉声问道:“李相公觉得朝廷冤枉了你,那就请相公解释一下为何自立建兴王号,自封天下都元帅!”
“这个….”李希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吟了半天,才解释道:“我这也是为了鼓舞士气而采取的权宜之计,待中原安稳了,我自然要自除王号并向陛下认错请罪,目前还需要请鲁郡公从中美言。”
颜真卿说道:“相公还在狡辩,这些话恐怕连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说到这,颜真卿语气一转,继续说道:“如果李相公确有悔意,愿意自去王号和封号并下令收兵,归还所占州郡,老夫愿意替相公在陛下面前周旋,况且陛下在诏书中已经承诺了,只要你悔过自新,前面所犯罪行,一律宽宥。”
李希烈听颜真卿提到了诏书,马上抓住了漏洞,说道:“陛下的话还能让天下人信任吗?颁布两税法之际,朝廷下诏除两税以外不再额外征收,可后来不还是征了间架税、除陌钱吗?甚至变本加厉又将茶、铁、竹等各项都纳入加征范围;再有就是当初陛下也曾下诏,手刃李惟岳者,五品官以上者可授为节度使,王武俊身为成德兵马使高官,为何最后却只授了都团练使?”
颜真卿听李希烈抓住德宗出尔反尔的事情,一时难以反驳。
李希烈看大名鼎鼎的颜真卿竟然被自己质问的一时之间哑口无言,知道应该见好就收,马上接着说道:“鲁郡公舟车劳顿,暂且到驿馆住下,本官还有军务在身,我们明日再说。”说到这,将颜真卿晾在大堂之上,径直走了。
……
晚上,李希烈抚摸着躺在身边的窦桂娘说道:“朝廷派颜真卿来到许州来招抚,手下将士都建议本王杀掉他,爱妾以为如何?”
窦桂娘已经知道了颜真卿到许州的消息,一听李希烈跟自己主动提到此事,马上起身说道:“大王可千万别听那些人的,您手下将士各个都是粗人,出的净是馊主意。颜真卿四朝老臣,名满天下,如今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忠臣,如果大王杀了他,天下人恐怕都会怨恨大王,骂大王残害忠良,将来还有谁愿意为大王效力?再者说,他一个古稀老人,土都埋到脖子了,杀掉他以后,我不知道能对大王有什么好处?相反,如果大王礼送他离境,天下人反而都会认为大王宽厚,对待贤者尊敬有加,一定会为大王的声名增色不少。”
李希烈听了点头同意,但是又说道:“可是,如果我放走他,以他的号召力和影响力,万一带头反对我,一定会对我不利呀!”
窦桂娘听了马上说道:“这还不简单,既然不能杀,又不愿放,不如就把他留下来,我们以礼相待不就成了吗?”
李希烈听了,高兴地搂着窦桂娘的肩膀,夸道:“爱妾的主意实在太好了……”
……
第二天,李希烈下令,将颜真卿软禁在驿馆,一应物品等比照自己的标准供应,只是不准他出门随意走动。门外看守的士兵要严加防守,没有自己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踏入驿馆半步滋扰颜真卿。
安排好颜真卿以后,李希烈刚要亲率大军去攻打襄州(今湖北襄阳),李纳手下的房说带着幽州判官蔡雄、魏博判官许士则、恒冀判官宋端就来了拜访了。因为当初李师道曾经答应过,只要李希烈同意与四镇一起对抗朝廷,四镇将臣服于自己,如今既然四镇使者来了,肯定是为商议此事而来,李希烈就派弟弟李希倩为帅,周曾为将,先行发兵去攻打襄州。
……
洛阳。
李泌到了洛阳,从郑书则口中知道了颜真卿早已过境的消息,也只能心中暗自叹息。李泌又详细询问了叛军的情况,郑书则如实相告:“先生不知,这叛军十分猖狂,叛将董待名率军一万五千人攻占尉氏后,目前已到了郑州外围,不日即将完成对郑州的合围。目前他派出的小股骑兵已经在洛阳城外伊阙、彭婆(今河南洛阳市伊川县东北彭婆乡)出没,明显是在侦查东都守备情况。再往南因为被叛军阻隔,战况不详。”
“东都这里如何应对?”
“我这里还有六千守军,陛下又令左龙武大将军哥舒曜为东都汝州节度使,率兵五千来加强东都防守,今日稍晚即到,最迟明早一定能到达。”
“襄城和汴州方向呢?”
“具体情况我不太了解,但是据说陛下也有安排。”
李泌听了点点头,说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哥舒曜将军到了,能否让老夫见见他。”
郑书则马上说道:“先生这话说的,哥舒曜将军虽是将门出身,但是带兵打仗勇猛有余而谋略不足,您不说我还想张嘴跟您商量能不能帮我们谋划一下呢,没想到您主动提出来,正和我的心意。”
正说到这,门外亲兵跑来奏报“哥舒曜将军的大军已经被接进城了。”
郑书则马上对亲兵说道:“快去迎接,并替本官把哥舒将军请来。”
不一会,身披战甲的哥舒曜风风火火的到了,人还没进来,瓮声瓮气的声音却先传了进来:“留后大人不必惊慌,本将军到了,叛贼胆敢来犯,管叫他有来无回。”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郑书则赶忙上前一步,施礼说道:“将军动作好快,还未容我出门,将军就进了门,请恕郑某失礼。”
哥舒曜刚想和郑书则打个哈哈,突然看到一个白发老人站在那里,定睛一看,不顾甲胄不便,赶忙上前施礼说道:“果真是先生,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原来二人不仅早是老相识,而且李泌还有恩于哥舒曜一家。话说当年他的父亲哥舒翰抱病在家,安禄山叛军已经兵临潼关,玄宗硬让哥舒翰带兵出征,哥舒翰只得拖着病体带着二十万新招募的士兵来到潼关。哥舒翰根据敌我实力和形势,采取了固守天险以疲叛军的策略。叛军在潼关下攻打了半年多都劳而无功,只能望关兴叹。可是当时的宰相杨国忠忌惮哥舒翰,屡屡在玄宗面前进谗言,逼迫他出关与叛军决战,催促哥舒翰出兵的中使“项背相望”。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哥舒翰在玄宗压力之下被迫出兵,结果误中叛军奸计,兵败潼关,最后被手下叛降捆绑着献给了安禄山。哥舒翰对杨国忠怀恨在心,兵败后心有不甘,为有朝一日能手刃杨国忠而向安禄山乞降保命。一年后,被监禁的哥舒翰最终被安庆绪所杀。就是因为哥舒翰怀着对奸臣杨国忠的满腔仇恨,被俘没有以身殉国,而是屈节投降了叛军,这一行为葬送了自己一世的功名。虽然在西部边疆至今还流传着“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的民歌,但是,在很多人的眼中,为大唐立下过大功的名将哥舒翰不过就是一个怕死鬼。尤其是很多文人用犀利的文笔,把哥舒翰一棍子彻底打倒,将大唐由盛转衰的责任都推到了他的头上。尤以李白、杜甫等人的攻击最为激烈,李白用“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骂他为了自己的功名,不惜破坏唐土盟约,牺牲几万士兵的性命攻打吐蕃人的石堡城,为自己换来了紫衣官服;杜甫则用“朝廷忽用哥舒将,杀伐虚悲公主亲”来说哥舒翰为了逢迎玄宗拓土开边的政策,蓄意破坏大唐与吐蕃的和亲关系,甚至还写下“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来讽刺那些主战派只知道打打杀杀而不念及百姓艰辛。在这些文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哥舒翰简直成了大唐由盛转衰的千古罪人。但是,李泌却认为将哥舒翰的功劳一笔抹杀是不公平的,他和郭子仪极力在肃宗面前为哥舒翰鸣不平,肃宗在李泌和郭子仪的一再争取下,终于念及哥舒翰以往开疆拓土立下的不世之功,为他平反,追赠他为太尉,谥号“武愍”。正因为哥舒翰得到了公正的评判,才使得他的儿子哥舒曜能得到朝廷的启用,最终因战功,至德宗朝已升至左龙武大将军。所以,哥舒曜对李泌一直感恩于怀却无以为报。
李泌赶忙用手搀扶住哥舒曜,说道:“哥舒将军太客气,老夫受之有愧。快快起来,老夫还有军情要与将军商议。”
哥舒曜起身说道:“先生智谋高深,哥舒曜愿洗耳恭听。”
李泌赶忙招呼二人坐下,对哥舒曜问道:“将军从长安出来时,可知道陛下的其它安排?”
“陛下除了派我率军五千来加强东都守备,还将唐朝臣的二千骑兵调回汴州由李(勉)尚书指挥。另外,陛下原本计划让神策将军刘德信率六千神策军进驻襄城,但是因神策军已经无兵可调,听说神策军使白志贞已经在陛下面前提议,紧急将所有在长安的功勋子弟招入神策军补充兵力,而且要求他们自带军械,勉强凑足了六千人。”
李泌摇着头忧虑地说道:“一招错,步步错。陛下怎能将毫无战阵经验的功勋子弟强迫入军呢?”
哥舒曜说道:“听说陛下还打算调一部分泾源防秋兵出关。”
李泌说道:“泾源士兵成分复杂,很多士卒是内附的吐蕃人和羌蛮,一向军纪涣散。因为他们的家小和土地都在泾源边境,让他们守卫边境尚可一用,但是,一旦调入关内,恐怕会荼毒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