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宗听了卢杞的话,低声说道:“浑将军,卢爱卿所言非虚,朕不忍惊扰先帝,如果勤王军到达,还是让他们走漠谷吧!”
浑瑊听了德宗的话心中实在郁闷,极力在德宗面前争取,说道:“陛下,逆贼一旦在漠谷道两侧高地设伏,勤王军轻则受到阻挡无法靠近奉天,重则损失惨重,兵败身死啊!”
卢杞阴着脸说道:“浑将军多虑了,我们都不知道哪里的勤王军何时才能够到达,叛军又如何知道呢?”
浑瑊实在懒得与卢杞多费口舌,说道:“宰相常在庙堂之上,不识军旅也属正常!”
卢杞听浑瑊嘲笑自己,刚要发作,德宗举手阻止了二人的舌战,说道:“浑将军,就按朕的意思去安排吧。”
浑瑊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只好不情愿的退下,按德宗的意思告诉即将出城的斥候,无论哪只勤王军到达,务必要注意隐蔽,夜间从漠谷悄悄的抵达鸡子堆扎下大营。
几队斥候每人都怀揣着一份浑瑊的密信,连夜缒出奉天城,穿过叛军的封锁,分往不同的方向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勤王军。
…….
出乎浑瑊所料,最先到达的勤王军不是距奉天最近的邠宁军杜希全,而是盐州(今陕西定边县)刺史戴休颜。原来杜希全此时正病重在床,大夫一再嘱咐要静养,杜夫人为了让他安心养病,居然将德宗出逃奉天号召天下兵马勤王的消息拖延了一天才告诉他,气的戴休颜知道后当场就吐血晕了过去,杜夫人后悔不迭,险些自缢谢罪。正在忧心忡忡之时,听说盐州刺史戴休颜带兵勤王过境邠州,杜希全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帅旗和邠州全部士兵交给戴休颜统领,一起赶往奉天勤王。他之所以这么信任戴休颜,是因为二人都出自郭子仪门下,曾一起跟随郭子仪守卫朔方。杜希全和戴休颜都是早年从军,同为郭子仪在朔方的部将,相较于文采略重的杜希全,戴休颜则是有勇有谋的纯武将,因平定党项、羌族等少数民族叛乱,稳定河曲地区有功,擢升为盐州刺史。二人常年受郭子仪教诲,对朝廷历来都是忠贞不二。
戴休颜毫不客气地率领着一万人的勤王联军没有耽搁,一路疾驰,终于碰上了等候在路上的奉天斥候。
戴休颜打开斥候呈上的密信看过以后不禁眉头紧皱,因为浑瑊在密信上简单说了走漠谷而不走乾陵的原因,并再三提醒勤王军夜间通过漠谷时要加倍小心,防止中了叛军的埋伏。戴休颜虽然心中极度不满,但毕竟圣意难违,只好暂时停下来休整,等到天黑再走漠谷小道靠近奉天。
三更时分,戴休颜命令士兵衔枚疾进,到达漠谷口,他命令一千士兵先行探路,大军在后面缓步跟随。
随着山谷两侧山势越发高耸,河谷内荒草丛生,戴休颜感觉不妙,传令大军停止前行,打算将部队分成几批逐个通过。可是,已经晚了,只听得一阵鼓响,两侧高地上无数只火箭划破夜空射向了河谷内的官军,中间还夹杂着滚木礌石砸了下来……
漠谷之内一片哀嚎,有中箭的,有被砸伤的,更多的是被火箭引燃的杂草烧伤,戴休颜借着火光看着自己的军队损失惨重,溃不成军,此时再不撤退恐怕会全军覆没,只能无奈下令退兵。
漠谷遇袭,一万士兵进入漠谷,生还者不足一半,即便是活着逃出来的士兵,身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情,士兵战力尽失。戴休颜自己也身受多处箭伤,眼看勤王已成泡影,戴休颜含泪退往邠州。
……
朱泚看着姚令言缴获的战利品,笑着对姚令言和韩旻说道:“没想到西明寺的法坚倒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要不是他提醒防备漠谷小道,朕还真忽略了那里。传朕旨意,对法坚重重有赏!”
姚令言说道:“臣派兵守在漠谷两日,士兵们都说夜晚寒冷难耐,如果敌军始终不来,臣都怕无法给这些忍着寒冷打伏击的将士一个交代。”
朱泚点头说道:“众位将士辛苦了,传朕旨意,每个士兵赏钱一贯,酒一坛。另外将缴获的物品摆到奉天城下,打击一下浑瑊和城内守军的士气。”
叛军将阵亡勤王军将士的首级割下摆了一片,为了让城上的守军看的清楚,他们还故意将缴获的兵器和帅旗摊开摆在城下。
浑瑊站在城头心中沉痛万分,从旗帜上他看出这是邠宁杜希全的帅旗,他知道邠宁军一定是惨败,否则不会连帅旗都落到叛军手中,节度使杜希全很可能以身殉国了。如果不是德宗和宰相卢杞坚持让勤王军走漠谷小道,勤王军怎会中计战败呢?他眼含热泪找到德宗,哽咽着着将邠宁军遇袭惨败的消息向德宗作了汇报,最后心有怨怼地说道:“如果不是宰相大人蛊惑陛下,这个惨剧根本不会发生。假使邠宁军能顺利到达鸡子堆,奉天之围即便不能解,但是他们在城外却可以与奉天互为犄角,可保奉天能坚持到其他勤王军的到达。可如今邠宁军受重创溃败,眼下叛军在西明寺的云梯又初现雏形,过几日真的只能靠城里的这些守军死拼了!”
卢杞听了心中自知理亏,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懂军事,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德宗心中也是懊悔不迭,可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已经晚了,只好内疚地说道:“是朕昏聩,不听将军忠言,朕心中也是后悔至极,从今往后,奉天城一切军务悉数委托给将军,需要调用任何人浑将军可自决,即便是要求朕做什么,朕也听从浑将军安排。”说完,德宗对俱文珍说道:“俱总管,将朕的宝剑赐予浑将军。”说完,又对浑瑊说道:“自朕以下,凡不听将军号令者,将军可凭此剑先斩后奏。”
浑瑊双手接过俱文珍呈上的宝剑,真恨不得立刻拔出来就将卢杞杀死。但是他无论如何只能是心中想想而已,且不说如今大敌当前,就算是为了稳定奉天军心也不能在此时内讧,他只得持剑谢恩告辞。
德宗呆呆发愣,群臣不知所措,俱文珍悄悄挥了挥衣袖,示意群臣退下。卢杞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本来还想趁浑瑊退下后再给自己解释一下,但是看着德宗失魂落魄的发呆,心中感觉不妙,也打趣地悄悄离开了。
只有翰林学士陆贽一人留在这里,他不仅要随时等候德宗旨意,他还有心里话想择机对德宗说,所以,他站在一边等着。
沉默了好久,德宗才缓过神来,发现身边只剩下俱文珍和陆贽,喃喃地说道:“看来不仅上天抛弃了朕,连大臣们都离朕而去了。”
俱文珍赶忙说道:“请陛下恕罪,是老奴想让陛下清静一会,才斗胆请各位大人退下的。”
德宗似乎已经心灰意冷,说道:“走就走吧,即便不走,他们的心也不在朕这里了,你说是不是啊?”
俱文珍听了赶忙跪倒说道:“陛下,如果有事,陆学士在这里,您先跟他说,老奴这就派人将众位大人找回来。”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了陆贽,希望陆贽此时能劝劝德宗。
德宗看了看陆贽,说道:“不必了,还有陆学士一个人在,朕就知足了。”
陆贽此时走上前说道:“陛下,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请陛下振作,不日各路勤王大军一到,平定叛贼指日可待,叛军乌合之众,土崩瓦解只是旦夕之间。”
德宗听了摇了摇头,说道:“晚了,朕自知失德,已令天下军民心寒,不会再有人赶来勤王了。待逆贼破城之日,朕就用这颗头颅来保全奉天军民的性命吧。”
陆贽和俱文珍听了德宗这句话,忍不住都留下了眼泪。
德宗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劝慰道:“两位爱卿不要伤心,朕已经想开了,造成今天这个局面都是朕的错,朕也是心中懊悔。从朝廷食言征收间架税和除陌钱、到被蒙蔽错误的任命李希烈为淮西节度使、再到河北削藩朕过于仓促草率,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朕的错。假设时光倒流,朕绝对不会如此一意孤行的。”
陆贽听到德宗这么说,心中一亮,马上借机说道:“陛下,臣与俱总管听到了陛下为天下苍生和大唐社稷的悔过之意,可天下万民却不知道陛下的苦心,无法体恤陛下也是为了大唐的长治久安才仓促决定的!”
俱文珍并不知道陆贽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在一旁盲目地跟着点头。
德宗说道:“朕也知道天下黔首不知朕的苦心,可朕难道需要将这些昭告天下吗?”
陆贽赶忙说到:“陛下如能明旨昭告天下,可与汉朝武帝和本朝太宗齐名。”
德宗一听,当然知道陆贽话里的意思。汉武帝一生叱咤风云,为大汉开疆拓土,晚年因为任用奸臣,做了很多错事,最后轮台悔过,下诏罪己;唐太宗因为徇私枉法庇护犯法大臣后适逢旱灾,也下过罪己诏认错反省。可是,这些真的管用吗?于是德宗说道:“朕失德于天,失信于民,岂可与汉武帝和太宗皇帝相提并论。”
陆贽赶忙说到:“汉武帝和太宗皇帝都是千古一帝尚能下诏罪己,陛下既然自愧不如,下诏罪己又有何不可呢?臣敢断言,只要陛下能下旨罪己,天下民心必然会庇护大唐,助陛下平定天下乱臣贼子!”
德宗听了问道:“朕如真的下诏罪己,果能按学士所言能挽回民心吗?”
“臣敢保证陛下诏书一下,天下民心自然再次挽回!”
“好!朕就下诏罪己,学士文采出众,可为朕操刀撰写,待朕过目后即可明发天下。”
“臣领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