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两日竟又是一次国学考试。
这次考试是整个系里统考,题目难度和前天无甚差距,只是监考的老师从一位变成两位。
宁蝶事先有温习课本,加上她文学底子扎实,答题入流,等她回头再检阅卷子,似有所微妙的感觉,她偏头来,看见白敏正在看她。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落在卷子上的沙沙声,两人这么对望片刻,直到讲台上老师清咳,宁蝶方撤回视线。
考试结束,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去吃午饭,宁蝶让室友们先走,白敏已先一步站在教室的走廊前等她。
天气大好,校园的小道两边树荫密密,白敏先说道:“不约天台了,我们就在校园里逛逛吧。”
宁蝶没有反对,一阵子不见白敏瘦上许多,圆润的脸蛋显露出尖下巴,两人并着肩膀在走,踩到地上细细的树叶,白敏说道:“宁蝶,我一直有话要对你说,关于霍丞,你可能知道,我妈妈她希望我嫁入霍家,而我对霍丞不是没有仰慕。”
宁蝶沉默着,若是一天前她还能说出霍丞的任何事都与她无关,可是现在她和霍丞之间,必须有件事非解决不可,“抱歉,我……”
“你不用道歉,”白敏摇摇头,“感情的事从来不是人为能计划,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事实上我和你谈话,是想和你说,我选择退出。”
“恩?”
“我要退出对霍丞的感情,之前我妈妈对你说的话,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白敏几乎是一口气说完,她深呼吸,脸色通红,咬着唇狠下心做决定一般。
宁蝶有所动容,可是她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宁蝶,”白敏扯开嘴角勉强地笑道,“那日我和霍丞闹绯闻,其实是我自己主动,他喝醉了,把我误认为成你,妈妈说哪个男人身边不围绕莺莺燕燕,何况是像霍丞这样的男子,我以前也误以为霍丞对你只是一时兴起的,他最终要娶的应该是门当户的女子不是吗?可在他喝醉酒把我错认成你的刹那,我开始明白是我错了,错得离谱。”
白敏低下头,她们已经走到一处树林。
宁蝶更加词穷,好半晌她看见白敏抖着肩膀没有抬起头,于是把自己的手帕递给她。
“你走吧,”白敏抽泣着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树中的鸟鸣声悦耳,这里充满着安静的氛围,最适合掩埋一个人的悲伤。
宁蝶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安慰的话,她的心不比白敏来得轻松。走出林子,她回头一望,整整齐齐的沙树林里,白敏蹲下身在掩面。
她还可以重新来过,那自己呢?宁蝶沉沉地叹息。
晚上夜半,宁蝶从床上起来,室友都沉入梦乡,她蹑手蹑脚地穿戴整齐,推开宿舍的门走下楼,月光下那辆英国牌的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在路中,宁蝶敲窗,车窗摇下,司机一脸错愕。“宁小姐……”
他回头去看自家的主子,主子却不发话,宁蝶直接道:“我想和你家将军单独谈谈。”
司机连忙打开车门下车,宁蝶坐进后座,刚上车车里的烟味让她皱眉,她只是轻轻一个摸鼻的动作,车窗很快被身边的人打开。
那人自然是霍丞。
身上穿着经典的黑白款西服,衬衫为白,外套为黑,仿佛要与车内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只有他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凌厉得高不可攀。
宁蝶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她听见霍丞虽是沉默,但呼吸乱了,他从口袋里摸索出烟,想点燃又收回口袋,情绪暴躁。
“我不是故意要干扰你的生活,”他开口嗓音意外地沙哑,和重症感冒烧坏音带的人一样,“我能控制不来见你,一定控制。”
“希望你说到做到,”宁蝶对他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毕竟你害过我一辈子。”
车内一阵静谧,许久霍丞方轻笑一声,“你下车。”
宁蝶不动。
“我让你下车!”他突然大吼,“你如果再多待一秒钟,我立马后悔给你看!”
“霍丞!”宁蝶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我有件事必须要告诉你。”
霍丞疲倦地躺上靠椅,他一只手抚在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你说。”
“我怀孕了。”
这句话顿时令霍丞呆若木鸡,欣喜和震惊统统涌现,不等他仔细回味这种情感,宁蝶接下来的话无疑把他的心打入地狱,“我要拿掉它,可到底你是孩子的父亲,你有权利知道我的选——”
砰——
霍丞一拳打在前面的座位背椅上,他浑身弥漫的戾气沸腾着,他靠近宁蝶,看宁蝶认命般地闭上眼,他心说不出的绞痛,难道以为她自己会动手伤她吗?
“宁蝶,”他靠上宁蝶的肩,一只手固定住宁蝶的身子不让对方挣脱,“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吗?”
尾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无力。
宁蝶一愣。
“你真的,真的恨我到这个地步?”他气愤地咬上宁蝶露在衣领外白净的脖子。
宁蝶吃痛,耐着性子道,“你明白我不可能和你在一起,这个孩子生下来,他注定会失去妈妈或者爸爸,不受人疼爱的孩子他活着只会更加受苦……”
“你胡说,”霍丞搂紧她的身体低声反驳,“你把他生下来好不好,我发誓,我不会再纠缠你,我带着这个孩子远远地,远离你的生活,只要你愿意,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的存在,好不好?”
“你说好不好?”到最后他不断是重复这句。
“不可能。”宁蝶狠心拒绝。
“为什么?”
为什么?宁蝶目光发冷,“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她说着最伤人的话,句句如锋利的刀,“你今天能把车停留在我宿舍楼下,明天呢?你口口声声说不打扰我的生活,可你的感情对来我而言都是种打扰。”
“霍丞,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你自以为是的深情,除了伤害别人,作践别人,毁灭别人的人生,它还有什么价值?”
“霍丞,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你,这个孩子他的死都是怪你自私,他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宁蝶只轻轻用力便推开了霍丞,事实上在她说完这些之后,霍丞就已经松开对她的禁锢,他半垂着头,那种哀伤的神色仅仅维持了几秒,随即他迅速下车,然后绕到宁蝶座位的方向将车门打开,他直接把宁蝶从车中拽出来,动作粗鲁,吓得几步外的司机冲过来劝解:“霍先生,您息怒,您还发着高烧,别又气坏……”
“滚!”他吐出一个字,声音轻,但摄魄力足以让司机呐呐地不敢再开口。
他复转过头对宁蝶一字一句地道:“你会后悔。”
宁蝶固执地仰起头,“绝不。”
好一个绝不,霍丞冷笑,“你不是要追求吗?很好,才女?电影明星?不,我会让你你统统都不是,整个西南,你会彻底失去立足之地。”
他说到做得到,凭他的权势,做到这些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宁蝶开始惶恐,身子摇摇欲坠,“你……你不能这么做。”
“哦?”
她豁出去一般,道:“你就不怕把我逼得离开西南,逃到一个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吗?!”
“你敢!”霍丞咬牙切齿。
须臾,他脸色恢复笑容,这种阴冷的笑让被盯着的宁蝶感到发毛,“宁蝶,你倒提醒我一件事,如果我把你囚禁,你是不是要听话很多?”
宁蝶不可置信地倒退,“你绝对是疯了。”
霍丞不可置否,他冷然地让司机上车,然后他俯身钻进车里,对着窗外的站在月光里惴惴不安的宁蝶道:“孩子你拿掉吧。”
这个转变让宁蝶吃惊。
也许真的是疲倦了,霍丞整个人都是体力透支后的虚脱感,“你我之间,这次真的再无可能。”
这句话向来出自宁蝶之口,这一次却是由霍丞的提出。
黑色的轿车随之绝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