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亮步伐停住。
“你看,那是她的两个孩子。”孙小红看着叮叮当当说。
曹军亮目光从杨婧身上,缓慢地移向叮叮以及当当身上,目光中带着错愕和惊奇,两个孩子长得太像杨婧,让他想不承认都难。
杨婧见此情况,看来不可避免地要跟曹军亮和孙红接触,为了防止孙小红像孙大红那样当众撒泼,给叮叮当当幼小的心灵造成重大的伤害,她转头看向陈正:“陈公安,麻烦你帮个忙。”
“你说。”
“帮我把叮叮当当带到大院子里。”
陈正直直看着杨婧,面上无一丝波澜,继而点头:“好。”然后一只手抱着当当,另一只把叮叮从自行车前杠上抱起。
“妈妈。”叮叮有点害怕陈正,被陈正这么一抱,他老老实实地坐在陈正的胳膊上,不敢动不敢大喊,但是不想离开妈妈半步,于是小声喊:“妈妈。”
“你不是要去看店卖东西吗?现在是你表现的时候,快去忙吧。”杨婧笑着说。
“那好吧。”叮叮答应。
“不知道多少钱的,就问李婶。”
“嗯,妈妈你放心吧。”
杨婧笑。
陈正抱着叮叮当当从曹军亮、孙小红身边经过,目不斜视向前走。
“陈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秦可可微笑相迎。
“下午刚回来。”
“吃晚饭了吗?”秦可可问,看着陈正的目光中满是喜悦。
“还没。”
“那你晚上有时间吗?”秦可可又问。
“秦组长,你憋问了,我哥哥还要去卖东西,都快要来不及了。”当当依在陈正怀里声音软糯地说,顿时把秦可可噎住,令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但是在陈正面前又不得不装出一副温柔善良的样子,对当当示以宽容的笑意,心里恶狠狠地想:“小家伙,等着看吧,你妈妈的旧情人来了,指不定过两天,你害人精的妈扔了你们跟男人跑,让你们成为没爹没娘的孩子!”
“晚上,我可能没时间。”陈正说。
秦可可脸色不好看。
“叔叔,咱们走吧。”当当催促:“我不想待在这儿了。”
“好。”陈正笑着答应,刚踏出两步,突然听到曹军亮喊杨婧:“婧婧。”
婧婧?
陈正心里一惊,婧婧?静静?陈正步子忽而停下,转回头去看杨婧,却不是在看杨婧,而是失神。
“叔叔,你咋又不走了?”当当问。
陈正稳了稳神,看向当当。
当当用小手捂住脸,嘻嘻笑:“叔叔你看干啥?”
“没啥,咱回家。”陈正说。
“好呀。”当当坐在陈正怀里开心极了。
陈正带着叮叮当当进大院子,曹军亮的那句“婧婧”却把杨婧吓的不轻,原杨婧是和曹军亮多亲密,才允许他这么亲昵地叫自己?
然而杨婧对曹军亮并没有好感,因为他身边站着秦可可、孙小红,孙小红是孙大红的妹妹,孙大红多刻薄她是领教过的,物以类聚,虽然曹军亮长得也是高大英俊,但她就是不喜欢。
“婧婧。”曹军亮又喊一声。
杨婧听的头皮发麻,问:“什么事儿?”
曹军亮浑然不知杨婧此时此刻听到“婧婧”二字是有多难受,他看一眼杨婧的自行车,以及自行车车座后的麻袋问:“你最近好吗?”
“很好。”
曹军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爸在南州有四五个厂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他说一下,让你进去那里上班,待遇肯定比开小店强,也轻松很多。”
杨婧看着曹军亮,暗想,哟,原来曹军亮还是个富二代呀,这个时代万元户可是很牛气的存在,他爸有四五个厂子,那肯定不万元了?可以啊。
杨婧没有立刻回答曹军亮。
曹军亮沉默一会儿说:“婧婧,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
杨婧神经一紧,她特别想知道以前的事情,于是屏住呼吸听到曹军亮说:“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在南州一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两个孩子的事情,让你……我当时太生气了。”
杨婧一听这话,算是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就是说以前南州一中的人并不知道原杨婧有孩子的事儿,结果曹军亮到南州一中闹腾了一回,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原杨婧本来性就软弱,估计在学校没少受排挤,一直忍气吞生地靠着哥哥的接挤在学校里撑到毕业,然后带着叮叮当当回山湾村,所以,她在学校里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婧婧,我对你说过的话,都算数。”曹军亮话锋一转,开口说:“我会对你很好。”
“什么话?”杨婧问。
曹军亮一怔。
杨婧又加上一句:“我忘了。”
曹军亮脸上登时不好看,在他心里,杨婧一直温顺可人,何时说话这么呛?曹军亮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婧婧……”
“我叫杨婧。”杨婧直接说。
曹军亮默然。
孙小红见杨婧和曹军亮似乎要吵起来了,她终于放下心来,看来他们两个是没机会复合了,笑着和秦可可走上前。
“杨婧,好久不见了。”孙小红笑着说。
杨婧看向孙小红,孙小红长得真像孙大红,一样眉峰较高,一样凶悍,只是孙小红比孙大红架子略小点。
“对了,前几天我去山湾村你家了,我姐还问你呢,如果她知道你过的这么好,一定会和你妈妈来看你的。”孙小红笑着说完,又问:“对了,马上就中秋了,你回家吗?”
杨婧一脸的不耐烦,问:“说完了吗?说完让一让,我闺女儿子在家等我呢。”
杨婧完全不把孙小红放在眼里,孙小红面露愠怒。
秦可可轻松当观客。
曹军亮目光未从杨婧身上离开过。
杨婧推着自行车,也不管三个人站在自己前面,不长眼地往前推。
曹军亮、孙小红、秦可可三人狼狈让开。
“杨婧,你有没有礼貌?”秦可可怒声问。
杨婧推着车子向大院子走。
“杨婧。我就要和曹军亮结婚了!”孙小红突然说。
杨婧倏地感到胸口一阵闷疼,这种疼不是她的,而是原杨婧的,所以原杨婧是喜欢曹军亮的?
闷疼一瞬而过,杨婧回头,对着曹军亮、秦可可、孙小红微微一笑,由内而外的自信,令杨婧看上去格外的美艳和耀眼。
曹军亮、秦可可、孙小红一愣,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杨婧,以前的杨婧漂亮虽漂亮,但是性子比较软,经常低着头,所以杨婧的漂亮是温和的是无害的,哪里像此时的杨婧轻轻一笑,极具掠夺性,明明穿着很朴素,却有惊艳之感。
秦可可、孙小红说不上来话。
曹军亮恍惚其中。
杨婧笑说:“恭喜你们了。”然后推着自行车,进了大院子。
半晌曹军亮才反应过来,蹙眉说:“小红,我们什么时候要结婚了?你不要乱说。”
“可是我们现在在处对象啊!”孙小红说。
“处对象也……”曹军亮没有下去。
孙小红也知道曹军亮没说下去的那些是什么话,曹军亮从五年前,见一次杨婧,就喜欢上杨婧了,后来杨婧到南州一中读书,他更是对杨婧百般的好,中间有段时间,他和杨婧分开,再相见时,发现杨婧有了孩子,他跑到南州一中质问杨婧,闹的人尽皆知,从此与杨婧再无联系,可是他心里始终念念不忘的还是杨婧。
本来秦可可写信告诉自己,杨婧带着孩子躲在这里,她带曹军亮过来,就是让曹军亮见到孩子死心,没想到曹军亮故态复萌。
此刻孙小红气的双拳紧握,恨不得咬死杨婧。
“哎呀,好香啊。”秦可可见局面僵着,连忙转移话题,说:“这是谁家在做饭啊,曹军亮,小红,你们饿了吗?走,我请你们下馆子去。”说着秦可可挽上孙小红的胳膊。
孙小红抬头看向曹军亮。
秦可可扯着曹军亮的衣摆说:“走啊,走吃饭去。出了胡同有家馆子的狮子头,特别好吃,你们今天刚来,我一定要请你们好好尝这个,走吧。”
就这样,曹军亮被孙小红被秦可可连拉带拽地拉去吃饭。
走到胡同口时,曹军亮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叮当小超市这五个字。
此时叮当小超市里站着陈正、李彩芸、叮叮和当当。
今天中午刚从利民食品厂拿的甜麻花,因为打折,卖的光光的,此时装着塑料袋子的纸箱子里,只剩下麻花的残渣了。
“李婶,真的都卖完啦?”叮叮问。
李彩芸开心地说:“是啊,都卖完了。”
“太棒了!”叮叮开心地小手摆着,一低头看见当当蹲在甜麻花的纸箱前,小手伸进塑料袋子里捏残渣往嘴里塞。
“小当当!”叮叮气的小脚一跺,问:“你在干嘛?”
当当抬起小脸,看着叮叮,奶声奶气地说:“哥哥,甜的,好吃。”小手继续向塑料袋子里伸。
叮叮一步上前,用小手拍在当当的小手上,“啪”的一声,说:“不准捏,这是留着卖的。”
一直处在失神中的陈正回过神来,上前抱起当当说:“叮叮别打妹妹。”
叮叮皱着小眉头说:“当当不听话,老爱吃了。”
正在这时,杨婧吭哧吭哧拎着麻袋走进来,李彩芸连忙上前帮忙:“哎哟,这么重,你怎么不喊一声呢?”
“妈妈,我来帮你!”叮叮热情地跑过去。
杨婧笑着说:“叮叮,不用你帮忙,你看,外面有个小朋友要买糖,你去给他拿糖吧。”
叮叮立刻跑到院子里,看是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娃娃,问:“小妹妹,你要买什么?”
“我要买糖。”
“你要几个?”
“两个。”
“两个两分钱,你把钱给我,我就给你拿。”叮叮小手一伸,拿到两分钱后,欢快地跑到小超市里,拿两颗水颗糖给小娃娃,然后兴冲地跑进小超市,小手一伸:“妈妈,给你钱!”
“真棒!”杨婧接过钱,丢在钱盒子里,俯身亲了叮叮一下。
叮叮立刻干劲十足,一有人买东西,他就热情地迎接,可比杨婧、李彩芸都敬业多了。
杨婧、李彩芸则将刚进来的货,放在合适的位置,等杨婧整理好一切之后,发现陈正还抱着当当呢。
杨婧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水,看向当当说:“老让叔叔抱着不好吧?”
当当嘻嘻一笑,露出小米牙,然后说:“叔叔,我下来。”
李彩芸在一旁说:“这院子里,当当就跟陈公安亲,这好几天没见了,可不就得让陈公安好好抱抱。”
“当当越来越会撒娇了。”杨婧说。
“女孩应该娇着养。”陈正说。
杨婧笑了,她私心很赞同陈正的话,所以在对待叮叮和当当在态度上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比如她常教育叮叮要当小男子汉,照顾妹妹,却也让当当自己独立,从小事做起,自己穿衣服,自己洗手什么的。
“妈妈,我下来了。”当当从陈正怀里下来之后,和杨婧汇报一下。
“去玩吧。”杨婧说完和陈正说:“陈公安,今天太谢谢你了,等哪天我休息,就请你吃饭看电影。”
“好。”陈正说完,并没有出小超市,似乎有心思一般,轻蹙眉头思忖一会儿,开口问:“杨婧,你知道洪村吗?”
洪村?
杨婧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陈正怀疑地问。
陈正这么一怀疑让杨婧谨慎了一下,原杨婧是不是知道洪村,洪村是哪儿,她真不知道,但是迂回地问了一句:“哪个洪村?”
“还有哪个洪村?当然是发过洪水的洪村了!”李彩芸接话:“这个大家都知道的,四五年的夏天,连续下雨下一个月,有一天晚上是大到暴雨,直接到洪村的河堤冲断了,大水呼呼地流进村子,洪村地势最低,受灾最严重,房屋都没了不说,还死了不少,哎呀,特别严重。我记得当时陈公安在当兵是不是?”
陈正点头:“是。”
“包括陈公安在内的好多人就去救灾,因为一直下雨,水堵都堵不住,当兵的被大水冲走,也死了几个呢。”李彩芸说。
杨婧听后沉默,天灾人祸太可怕了,可是这些和她知道不知道洪村有什么关系?她家在山湾村。
“你不知道当年发洪水?”陈正问,看着杨婧的目光充满探究。
杨婧一愣,不知道,真不知道。
“陈正!陈正!吃饭了!”正在这时,汪丽敏的声音在大院子里响起。
李彩芸说:“哎哟,这房东饭都做好了,我得赶紧的,杨婧,我先回去做饭了。吃过我才过来。”
“好。”杨婧点头。
陈正还想再说话,汪丽敏的声音又响起:“陈正,陈正!吃饭了!”
陈正只好作罢,问杨婧:“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了,一会儿我就做好了。”杨婧说。
陈正点点头,出了小超市。
汪丽敏端着饭碗喊:“陈正!陈正!”
这时,小当当噔噔跑过去说:“汪奶奶,叔叔在我家呢。”
“在你家干啥呢?”汪丽敏笑着问。
“他可能要买麻花吃。”当当歪着脑袋说。
汪丽敏看着小家伙笑,她记得杨婧带着叮叮当当刚来时,叮叮当当又瘦又小还有点黑,这才一个月的时间,两个小家伙不但脸上身上都有肉了,小脸蛋也白白嫩嫩的特别好看。
“你吃饭了吗?”汪丽敏蹲下身问:“要不要吃我家的?”
当当探着小脑袋往汪丽敏碗里看:“汪奶奶,你做啥饭啊?”
“你看看鸡蛋面叶,吃不吃?”
当当盯着雪白的面叶,撮了下嘴说:“我不吃,妈妈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然后一转身往小超市里跑去了。
正巧这时陈正回来,汪丽敏笑着说:“你瞧小当当多懂事多听话,她妈妈说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她就不吃。”
陈正看一眼跑着的当当,笑了笑。
“去吃饭吧。”汪丽敏说。
“好。”陈正进了自家厨房。
不一会儿,李彩芸端着饭碗去看小超市,杨婧就带着叮叮当当上二楼,开始做饭。
两个小家伙趴在小桌上算算术。
因为叮叮十分热衷于帮杨婧卖东西,但只会数数,不会加减,所以杨婧开始教叮叮简单的个数加减法,当当也在一旁学校。
杨婧一面和面,一面问:“三加六等于几?”
叮叮当当一起掰手指头数,然后一起回答:“九!”
“那六加三呢?”
叮叮当当一脸懵逼,感觉应该知道答案可是又不知道答案,当当立刻低下头数手指头,叮叮问:“妈妈,三加六和六加三不是一样的吗?”
“对。”杨婧笑着:“叮叮真聪明,过来妈妈亲一下。”
叮叮开心地垫起脚,把小脸凑上去,杨婧俯身亲了一口,当当跑过来说:“妈妈,等于九。”
“当当也是非常聪明地,亲一下,木啊!”
两个孩子都开心了。
杨婧看着叮叮当当乐呵的又蹦又跳,也跟着笑。其实带孩子很累,但是孩子给予的快乐,却是远远大于累。这是和二十一世纪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她不是悲观的人,也不是认命的人,她是享受生命的人,比如现在,既然不能脱离八十年代,回到二十一世纪,那么就在八十年代时活的漂亮点。
在二楼一角昏黄的灯光里,洋溢着孩子的欢声笑语时,秦可可、曹军亮、孙小红重新回到大院子。
秦可可顿时皱眉,一脸嫌弃地嘀咕:“就说这里不要住小孩子,不要住小孩子,房东偏偏让他们住,整天叽叽喳喳闹心死了!”
“是啊,都是上班的,每天那么辛苦,回来还被他们打扰,真是闹心。”孙小红接话。
曹军亮没有作声,刚才那一片欢声笑语也只是一时,这会儿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他抬头看向二楼,发出欢声笑语的一扇窗子,杨婧就住在那间房子里。
“走吧,上楼去。”秦可可说。
孙小红拉着曹军亮上楼。
这时,一楼的房门打开,陈正从堂屋出来。
“陈正。”秦可可开心地喊。
陈正点了点头问:“出去吃饭了?”
“嗯,陈正要打牌吗?”秦可可问:“正好我们四个就能凑一桌了。”
“我不打,一会儿大军来,他可以打。”
秦可可不大情愿,陈正去了一趟厨房,又回了堂屋。
秦可可、曹军亮、孙小红三个人上了二楼,不一会儿大军来了,正好四个凑在一起打“跑得快”,怎么喊陈正,陈正就是不参与,而是一直待在一楼。
“你今天咋不上二楼了?”汪丽敏好奇地问,以前陈正一吃过饭就跑二楼说是要工作,也不知道一个小公安怎么天天那么忙,今天倒好了,吃过饭,就坐在一楼不走了。
“我等着给二姨打电话。”陈正二姨就是山湾村的李主任。
“给她打电话干啥?”汪丽敏问。
“问点事儿。”
“啥事儿?”汪丽敏又问。
陈正转头看一眼汪丽敏,汪丽敏笑起来:“瞧瞧,瞧瞧,你都多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不愿意告诉我就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行,我不打扰你,老娘走还不行吗?小砍头的,等你娶了媳妇看你还这样看人?”汪丽敏走之前,故意拿毛巾往陈正肩膀甩一下。
陈正伸手拍了拍肩膀,看一眼墙上的时钟,确定这个时候李主任可以接到电话,然后拿起电话,开始拨号码。
不一会儿,那边接通。
“喂,哪位啊?”李主任在彼端问。
陈正坐直身体,说:“二姨,是我,陈正。”
“陈正啊,你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嗯,二姨,我想向你问个事儿?”
“好啊,你说吧。”
陈正酝酿了一会儿,从桌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拿在手里把玩:“我想问一下,山湾村二队杨怀涛家有没有什么亲戚是住在洪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