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大厅。
顾言因为没换衣服,一身狼狈的坐在角落里的排椅上。
对刚刚跑进来的警员,具体和队长都说了些什么,因为距离比较远,她虽然没听见,不过直觉他们谈论的主题,应该和她有关。
这个猜测,使得顾言拍了拍裤腿上的泥渍,起身走向警察队长。
警察队长这边,随着穿白大褂警员的叙述,听得队长原本面无情的脸上漾出明显的苍白,“难怪在茶山的时候,他不让任何人靠近,原来是如此!”
穿白大褂的警员脸色也好看不哪里去,“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顾言顶着狼狈,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到这句。
她知道打断他人讲话,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可混乱,忐忑,紧张还有不安和莫名心慌的心,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上前就问,“您好,请问云少卿他……还好吗?”
她要的,也就仅此而已。
只要他是好好的,她便别无可念。
这样客套的口吻,让警察队长猛得一怔,跟着闪出他脑海的,还是顾言在山顶的句句诛心!
“……他没什么!”警察队长咳嗽了声,很快叫来同事,“你们帮她录一下口供,还有他……”指的是站在门口,不愿意进来的莫珂。
警察队长吩咐完了之后,顾言再想追问什么,他已经带着穿白大褂的警员,匆匆离开。
那闪躲的神情,让顾言不解。
与此同时,莫珂也意识到了什么,叼着烟卷走进来,“怎么回事?”
顾言回想着刚才的经过,皱眉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刚才那位穿白大褂的警员进来的时候,好像说他没死……?”
“你指的是雅利言?”莫珂嘴上叼着的烟卷,有烟雾飘上来,他眯了眯眼,“等着,我找人打听!”
“好的!”顾言捏着手心,努力镇定下来,眼皮却跳个不停。
遗憾的是,没等莫珂掏出手机,已经有过来做笔录的警员,将两人分别叫到审讯室。
刺眼的灯光一开,顾言脑中本能的想到:云少卿眼睛不好,那一年在瑞典做过手术,受不了强光,入狱前,他在警局是不是也受不了这样的强光?
那段时间,他是怎么坚持过来的?
整个询问的过程,差不多时长一个小时,顾言一一做了回答。
让顾言最最意想不到的是,刚出审讯室,正在大厅里等莫珂的时候,警局门口,那透明玻璃推拉门之外,竟然是老太爷推着陶露走来。
几个月不见,陶露消瘦的,顾言已经彻底认不出她来。
曾经优雅的她,这会邋遢的坐在轮椅不说,两条腿还是耷拉的,无意识垂下的胳膊,不知道是受伤还是想样,总之怪怪,目光也是呆滞的。
随着老太爷推着她走进大厅,顾言和他们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陶露仿佛没认出她来,只是痴痴的笑,脖颈用粗丝带吊了个晴天娃娃,有隐隐的口水滴在娃娃的脑袋上,给人的感觉就像痴傻了一样。
陶露这样大的变化,惊得顾言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也正是这样的注视,气得老太爷将轮椅一停,掏出拐杖,指向顾言就骂,“好你个见钱眼见的狐狸精,云家有钱的时候,你就像狗皮膏药一样,撕都撕不下来,哦,云家落难了,你就拍一拍屁股就走人了?呵——果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处飞!”
顾言,“……”他不知道是云少卿提出的离婚?
“既然飞走了,还回安城做什么?”顾言的沉默,让老太爷越加过分,“不知廉耻的东西!”
被人当众这样猝不及防的一顿骂,顾言无法不反驳,“就算我拜金,就算我物质,就算我在云少卿入狱的时候,离开他,又关你什么?”
听她这么说,老太爷顿时气红了脸,“你……居然,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对啊,一直以来,你有承认我是云家的媳妇吗?”赶在老太爷开口前,顾言又道,“既然我在您心里,从来都不是云家的媳妇,现在又凭什么拿夫妻道德来绑架我?您这不是在自打老脸吗?”
“你你,你!!”老太爷握着拐杖的那只手气哆嗦了,“真是不要脸的贱人,果然是有妈生没妈教的野种,连最码的尊敬老人都不知道,既然如此,我今天就……”
他说着,那扬起拐杖的架势,就是想教训顾言!
却是拐杖刚举起来,就被大步赶过来的莫珂给一把扣住,“靠之,你算老几啊你,你是她爹,还是她爷爷?凭什么无缘无故的打人?”
“好哇!!”老太爷手术后,因为接连的打击,更因为被囚在云家别墅,长达两月之久,情绪变得特别的暴躁,这会一看莫珂替顾言出头,立马把莫珂理解为顾言的新男人。
当着众人的面,就在警局大厅里,也不管是什么难听的话,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
顾言自始至终都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老太爷狰狞又失控的样子,拉住莫珂说,“跟疯子一般见识做什么,我们走!!”
顾言说这句话的时候,莫珂已经放手,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离开,可是老太爷就是不依不饶的拉扯着顾言,好像云少卿之所以落得这般的田地,全是顾言害的!
“你这个扫把星,倒霉鬼,谁沾你谁倒霉,活该爸妈早就死了,要是我有你这样的……”后面狠毒的话,因为莫珂的瞪眼,老太爷悻悻咽下去。
离开警局前,顾言最后撇了老太爷一眼,“做人不要太过分,不然报应全落在子女身上,你看看现在的云家,好好的一个家就因为你而四散五裂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收敛?”
警局外头的天,当真像晴天劈裂一样,就在老太爷再扬起拐杖要打顾言的时候,原本晴空万里,忽然轰隆隆的响了几声干雷,跟着暴雨就要来临。
走出警局,莫珂狠狠吐了口唾沫,“怎么不劈死他!要不是看在他是我大哥名义上的爷爷,老子今天非得把他打趴下不可!!”
老太爷的出现,的确让人心情不好,但顾言更担心的是云少卿。
走向莫珂车子时,顾言一眼就看到夹杂在警车里的黑色私家车,正是云少卿的车子!
她指着车子,惊喜的说,“莫珂,你快看,他也在警局!!”
莫珂顺着顾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认出云少卿的车子时,把车钥匙丢给顾言,“你车里等着,我再去找人问问!!”说着,转身跑进警局大厅。
莫珂以为还会遇老太爷,没想到他已经不在。
十几分钟,莫珂才打听关押云少卿的地方——的确在警局,只是不和常规犯人关在监禁室,而是警局后院,相对比较偏僻的地方。
听到这样的结果,顾言揉了揉眉心,“我想探视!”
莫珂刚张嘴,又听顾言沙哑的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激动,“不过探视之前,我需要换身衣服!”
这样丑的样子,别说是云少卿,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那好吧!”莫珂不忍心扫她兴,很快驾车带顾言买了一套新衣服,又匆匆换好。
顾言是在返回警局的路上,对着镜子化妆的,口红收尾后,她照了照镜子,有些不太自信,“是不是气色不太好?还有黑眼圈!!”
“没事啦,你的大哥心里一直都是最美的!”停好车,两人很快赶向警局后院!
让两人当头一棒的就是:不准探视!
一下子,笑意自顾言嘴角消失,“莫珂,我想见他!”她还有好多话,要问他!
走出警局,莫珂又点了支烟,“一般不是律师的前提下,很难!那会宁帆给我信息……”说着,看了看腕表,他说,“应该在赶来的路上,我先带你吃点东西,等他过来再说!”
这一点,顾言也有想到,一夜再加上半上午的波折,这会虽然不怎么饿,可体力早已经透支了。
午饭顾言只喝了一碗鸡汤,便窝回莫珂的车里迷糊着,连宁帆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都没注意到,只知道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迎面撞上宁洋深棕色的眼眸。
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近到顾言可以感觉到宁洋呼出的热气,就佛在她脸上。
刹那,顾言清醒并坐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宁洋的外套就搭在她身上,车里除了他俩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
到底她睡了多久?莫珂又去了哪里?
顾言皱眉想着,听到宁洋说,“我哥和你朋友探监了,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车里,才让我留下的!”
到底是谁不放心,宁洋没说,一手握着车顶棚上的扶手,另一只手搭在椅背上,结实有型的身体和车壁形成一个荷尔蒙十足的怀抱。
幽深的看着顾言苍白的脸,“如果你没睡醒的,可以继续睡!”
“不了,谢谢你!”外套拿下来,顾言感觉呼吸间,尽是宁洋身上的荷尔蒙味,找了个借口刚逃下车门,远远的便见一身西装革履的宁帆和牛仔装的莫珂走来。
两人不知道在讨论什么,看上什么特别严谨。
顾言疾步迎上去,“莫珂,见到他了吗?”
莫珂最近变得烟不离手了,透过烟雾,瞧着明晃没休息好的顾言,虽然脸色不太好,但美丽依旧,漆黑的秋眸中掩盖不住对云少卿的紧张。
对接下来的话,莫珂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方先!”
顾言笑笑,“好!”明显这是问题严重了。
具体要去哪,或是换到哪里才是说话的地方,顾言一直没问,就静静的等着,直到发现莫珂一圈圈的在安城的外环路上转,她明白了什么。
“宁律师,前面河堤,我们谈谈?”她这样直白的开口。
莫珂原本正视前方的脸颊,唰的转向宁帆。
宁帆倒是比较淡定,“那就靠边停车吧!”
傍晚的夕阳,斜洒在安城的每一个角落,看上去一片祥和宁静,却总透着暴雨来临前的死寂。
顾言走在护城河河堤前头,“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实情,不然你们敷衍一次,两次,第三次也会累,我也不再相信,不管你们是好意还是什么。”
宁帆望着水面沉默了一下,“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其实我们都看得出,你对云先生的感情很深,但刚才的会见,他很明白的表示,不想再见到你!”
顾言仰起头,提前把某些液体逼回去,略有些哽咽的说,“然后呢?”
“案情方面我会继续努力,给云先生争取最大的权益,你大可以放心!”宁帆说,“同时这也是云少卿最后一次见莫珂,之后除了我这个律师,他谁都不见,而且……”
宁帆说着,自兜里陶出一张纸,是那种细长透薄,用最普通的铅笔写着:父母仇,不共戴天!
宁帆把纸条递给顾言,“这是他给你的,说是请你不要再纠缠,和你也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以后各自安好,互不讨饶!”
顾言看着被晚风吹卷的纸条,抖了抖唇,“他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见顾言伪装的坚强,已经快到崩溃的地步,宁帆顿了顿,“其实顾医生,你很聪明的,一定有猜到什么,对吧!”
“没有,我不聪明,我猜不到,什么都没猜,我傻,特别的傻!”龙一妃让她回来,她就回来;莫珂让她帮忙查云少卿的下落,她就拼出一切来查!
这样的愚蠢,又是哪里来的聪明?
宁帆少有抽烟,这会却不得不提上一支,不然他真的不忍心再开口了,“根据云少卿刚才的供词,他说雅利言是你父亲,你是……”
顾言情急之下,一把捂住宁帆的嘴,“不是,我无父无母,不是谁和谁的女儿,更不会再管谁或谁叫爸妈,他一定是弄错了!”
“顾医生,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就是雅利言和云雅的女儿,中间错综复杂,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我想你自己也应该很清楚!”宁帆说,“对云少卿来说,悲剧太大了,打击也太狠,他一时说一些残忍的话,也是情有可原的,其实这个世界,也不是谁离开谁不能过的!”
“……”
“两个人既然在一起太痛苦,为什么还要继续?”
“……”
“其实你想想,看见你,云少卿总会想起雅利言,顺带他的生父和养父还有萧香,痛苦随之涌来,日后你们会不会释怀,我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也是这样建议的!”
“……”
“对你们来说,暂时分开,是对的,你认为呢,顾医生?”
“……”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或许再见面,都可以重新来过的,对不对?”晚风吹过的河堤上,宁帆耐心开导着沉默不语的顾言。
顾言只是笑,感觉面前的水面忽然在荡漾。
那些荡漾起来的波纹,一定是大海流的泪,被夕阳紧紧的珍惜了。
“这个银行卡,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丢下这句,顾言义无反顾的转身。
她身后的一众好友,好像传来焦急担忧的呐喊,她离去的步子依旧没停:这个时候,去机场,买一张去瑞典的机票,看望依赖她的儿子,应该不晚吧!
——
“您就是顾言女士吧!”
机场的安检大厅里,一位穿制服的警察,走过来问顾言。
顾言握着飞往瑞典的机票,面无表情的点头,“有事?”
“是这样的,犯人雅利言要见你最后一面!回光返照的一面!”不等顾言拒绝,警察又说,“是遗言,再怎么样,都应该见见的吧!”
“呵——好!”顾言冷笑道!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坐上由警察开道的救护车,一路畅通无阻,那么快。
眨眼便来到隔离病房,进门前,都换上无菌衣和无菌口罩。
看见顾言的到来,戴着氧气罩的雅利言,伸了伸胳膊,吃力的说,“孩子……”
顾言知道伸胳膊的意思,是想她走近,不近她就站在门口,“说!”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记住,不要再和他联系…离开…他…不然,我做鬼都不会…瞑目!”雅利言瞪着眼,使出人生最后的力气说道。
“随便你!”丢下这三个字,顾言淡漠看着雅利言张了张嘴,然后他背后的机械显示屏上,划出一道道长长的平行线。
随后的家属签字和火化,前后只用了一个小时,特别的神速。
当顾言捧着雅利言的骨灰,在警员的牵引下,来到属于云雅的墓碑前,天空下起磅礴大雨。
雨中,和她悲凉的视线相撞的,是老太爷的不可思议。
看着老太爷错愕的样子,顾言突兀的发笑起来,“还真是被您说准了,我真的是没家教,更是活该没有父母管教的野、种!”
“噗——”老太爷一口血水,喷在云雅的墓碑前。
下一刻,出现在他眼帘的是雅利言的骨灰盒,更是顾言穿过雨帘的沙哑声,“你不是恨他吗?给你一个将他挫骨扬灰的机会!”
音落,顾言把雅利言最后留下的合影,也一并拍在骨灰盒,对老太爷说,“我为身体里,流淌着你们云家人的基因,而感到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