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努克行省最不起眼的图灵郡,在一个冬日的清晨破了城门,死了治安官,整个治安骑士队就剩下几个看门的,几个休假的和几个生病的。友好邻邦的索托商队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在帝国最南边的贝壳村被灭了一整队的雇佣兵,吓跑了顶着个公国贵族头衔的商会会长。这怎么看都不能算是小问题。
当再也听不到矮人厚重的钢靴踩碎砂石那刺耳的声音,胖郡守库库挞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望着自家匾额上那颗脑袋是越看越来气。
“早就该死的撒伦斯,你今天终于死了,可你死错了时间也死错了地点,死的理由更是让我没法向上边交代。欺男霸女我不管,可你不该愚蠢到抢那能让巨魔做手下的灾星的老婆,抢了也就罢了,可你不该还留下了把柄。现在人家把那该死的证词贴到了城门上,把那该死不死的证人挂到了旗杆上。全城的贱民都知道了你比他们更贱、更无耻,你说,你让我怎么办?”胖郡守一边用唾沫喷着那颗吓人的脑袋,一边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在跟唯一的幕僚探讨了事件后续利益相关方的种种可能的反应之后,城主府终于贴出了安民告示,全文如下:
“圣教神辉,佑我帝国。经查实,今有乌旺国索托商团勾结图灵郡治安官撒伦斯,利欲熏心,构陷我郡贝壳村村民抢夺财物,冤杀我贝壳村民一十六口。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贝壳村村民阿拉贡见义勇为,搜集罪证,呈于郡守替村民伸冤。不料,撒伦斯意欲杀人灭口,却反遭阿拉贡当众击杀。治安队一十三名成员为帮凶,意欲反抗,当场伏诛;又有八十二名成员在追击索托暴徒成员过程中英勇殉国,他们之英名将永载史册。另,从即日起全境通缉乌旺国暴徒索托,有提供线索者赏金币五枚,缉拿归案者赏金币十枚。郡守府,圣克莱尔十二年,十二月,二日。”
告示旁边还配了一张画像,也看不出画的是那个索托还是梁珂。
“我的老爷呀!你那告示一贴出来,城里那些天天盼着撒伦斯死的贱民是高兴了,可您怎么向行省那个税务官交代啊?死的那个可是他的亲弟弟啊!”郡守的新小妾担忧地看着一脸苦瓜像的库库挞。
“我又能怎么样?我这个郡守除了几个家丁再无保命的本钱,你是没看到,那个叫阿拉贡的家伙,简直就是头魔兽,我甚至怀疑他是泰坦跟巨龙生出来的变态杂种。撒伦斯那家伙浑身的骨头都让他给踩碎了,我感觉他打我那一拳就好像是开玩笑,结果我还是晕了半天才醒过来。还有他的那些巨魔手下,都长着六条手臂,拿着比我身体还长的大刀,他们杀人的速度比咱们那个厨子切菜都快,一百来人,眨眼就变成了一地的肉块,一个囫囵的都没有啊!现在想起来我脖子还冒凉气。”库库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最可怕的是后来来的那些矮子。”
“那些矮子怎么了?”
“怎么了?”
“啊!到底怎么了?”
“那些矮子是山丘矮人,没见识的妇人。你看着他们个头都跟侏儒一样,可那都是天神泰坦的后裔,身体里埋藏的力量可以媲美他们的同胞山岭巨人。那个矮子老头就往地下砸了一锤子,震的整条街的青石全都碎了,明年一年的税收都不见得能把那条青石路修好。这样恐怖的家伙平时一个都见不到,可今天却一次来了一百多个,很显然,有一句不对,他们就会帮着那个疯子把咱们都杀了。哦!对了,我是听到那个阿拉贡让巨魔屠城来的,还是那个小老头给拦了下来。真是万幸啊!你说,面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还能怎么办?”
“啊!他们就是山丘矮人啊?上次去行省参加省都夫人的生日舞会,那个臭婆娘还跟我们炫耀,说陛下欣赏咱们省都大人的执政能力,赏了一件矮人大师齐达亲手打造的板甲,咱们的省都大人一直舍不得穿,怕被那些贪财的狼要了去。听说国都里那些圣教骑士团用的都是矮人铁匠的装备呢。”
“等一下!齐达……我的天啊!那个一锤子砸碎了石板路的老头就叫齐达,他们都叫他齐达大师。还好!还好!多亏我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库库挞擦掉满头虚汗,安心地睡了个午觉。
梁珂寻着踪迹,从早上一直追到中午,从中午一直追到太阳落山,他沿着那条碎石子路,坠着索托留下的点点踪迹,再一次进入了茂密的葛嘎森林。赤尾獠虽然耐力持久,但连续几个小时的不停高速奔跑,也已经到了体力的极限,皮肤已经再没有汗液排出,肌肉开始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不起,可前路上依然还是看不见索托的影子。
梁珂坚信自己的判断,索托是拼了命的想逃回乌旺,只要他能穿过这片森林,梁珂有再大的本事也无法把他这个乌旺的贵族越境杀死。梁珂知道,如果这匹赤尾獠死在追击的路上,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在穿过森林之前追上索托。于是,不得不停下,让体力透支的赤尾獠啃食一些积雪下的青苔补充体力和水分,梁珂自己也找到一个还没冻实的水洼,喝了几口清水,嚼几口提斯晒的肉干,靠着高大的云杉补充体力。
两世为人的梁珂还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离开自己,这种离愁痛彻心扉。他明白,提斯的灵魂不可能跟他一样,也去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然后,可以继续思念着自己。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刚刚让他与挚爱的双亲分离,又让这个世界上刚刚温暖了自己那颗冰凉的心的女人离开,梁珂更不知道失去了提斯之后他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些什么,谁又能给这颗年轻的心指引方向?梁珂抬头透过云杉的树冠空洞地望着夜空里的星辰,仿佛要从那星海中找到答案。
正当梁珂出神的时候,突然,远处的山坳里传来一声清脆的树枝断裂声,然后隐隐听到几声呼喝。从声音的方向判断,很可能是急急逃命的索托,梁珂精神为之一振,抽出战术刀,寻着声音,轻踩着积雪,压低身形,跟猫一样向山坳快速摸了过去。
翻过两个小山梁,爬上一个土坡,借着淡淡月光穿过云杉投下的阴影,梁珂很好地隐住身体,屏住呼吸,观察着山坳里的情况。
这个山坳足有三十多米深,底部很平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四坡只生长着低矮灌木,坡上高大密实的云杉很好地遮挡了外面的视线,如果把这些巨大的杉木伐掉,这个山坳更像一个脸盆。
好像是被巨大杉木遮挡的原因,山坳里没有一点积雪。山坳的底部微微隆起,长过人膝的蒿草已经被火烧去大半,露出了微微发红的地皮。此时,烧焦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焦糊的尸体,还有七八个人围着只红毛大狗,满脸恐惧地转圈圈,不知道是该挥出手里的剑还是转头就跑。
梁珂也被下面的场面吓得不轻,虽然他有本事,敢杀人,但看着那条大狗也没法把恐惧从心里赶走。是的那的确是条大狗,大得出奇的狗。那是条身高足有两米五,体长超过宝马7系轿车的红毛大狗,它正摇动着跟扫把一样的尾巴,挪动着钢耙一样的四只利爪,用两盏灯笼一样的暗红目光扫过每一个还站着的人类。偶尔,冒着黑烟的嘴里流出的口水滴落在地面,烧得地面滋滋作响,青烟直冒。它身上浓密的红毛泛着点点的黑,就好像岩浆里跳动的火焰。这个怪物悠闲的神情表明它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被围杀,反而更像是在玩儿猫捉老鼠的游戏。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梁珂所有的认知,大狗身上所有的特质无不说明它极其危险。梁珂紧张地摸了摸脸,也不知道擦掉的汗是因为那大狗散发的热量,还是因为对自己命运的担心,然后,他把身体伏得更低了些。
“索托,你个王八蛋,你他妈就是个灾星。得罪了一帮冷血的巨魔不算,跑路都能遇到传说中的地狱犬。我二十年的心血呀,全毁在你这畜生的手里了,过了今天,你也别想活着回到乌旺当你的大贵族,老子有一口气在也要生剥了你的皮……”一个穿着灰色袍子,头脸掩在宽大帽兜里的高大老人,向旁边一个身材微胖,一身锦袍的中年男人不住地咆哮。
“索托!”梁珂死死地盯着那个中年男人,手里的刀柄被攥的好像马上就要碎裂,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要忍。
“迦罗帝大师,您现在骂我有什么用,当初分赃的时候没见您气成这样。现在就是把我杀了,你那些兄弟也活不了,我们还是想办法把眼前这关过了,我活着回去保证给兄弟们最优厚的抚恤,大师您下半辈子也就不用再出来拼命了。”毫无武力的索托能拼着命一口气跑到这里已经创造了生存奇迹,现在他只能指望那些法师、骑士不要抛下他独自当那条大狗的口粮。
“我这个灰袍法师半辈子的积累都砸在这个畜生身上了,那里可是有宫廷大法师亲手做的虚弱诅咒魔法呀!你要知道,如果那个魔法卷轴扔到战场上,至少能让一个千人队的骑士直接失去战斗力呀!可这个畜生只是打了个哆嗦!”老法师哭哭啼啼,也不知道是真的心疼还是跟索托讨价还价。
“大师,只要能走出这片森林,索托的商团以后就是您的了,还有我私藏的四个猫女,那可是能让男人灵魂出窍的尤物,我至今还没尝过鲜呢。另外,您看看这个,这是我从一个小偷哪里买来的卷轴,这个玩意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用,但看着金轴银纸,历久而不损,肯定是个好东西,这就全当换你那个魔法卷轴,你看好不好。”索托思量再三,还是觉得保命最重要,于是,一股脑把能掏的底牌都掏了出来。
那头高大的地狱犬一直在冷眼看着这些渺小人类的表演,但当索托从怀里掏出那个卷轴,它突然感觉到了一丝隐隐的危险,硕大的头颅迅速转向索托,暗红的瞳孔猛的收缩成一条黑线,两条后腿开始下蹲,全身的红毛根根竖起,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震天咆哮“嗷呜……”
梁珂一直在关注着山坳里发生的所有变化,包括那头恐怖的地狱犬的面部表情都没漏掉,所以,他知道它似乎怕那个卷轴,准备杀死拿着卷轴的索托。但是索托必须死在梁珂手里,于是梁珂在那声嚎叫之前已经毫不犹豫地跃出树影,向山坳底部电射而去。
当灰袍法师看到索托拿出的那个卷轴后,浑身就跟打摆子一样不住颤抖,脸上表情不住变换,仿佛一瞬间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痛苦和快乐,最后好像被七八个壮汉轮了大米,用三分呻吟,三分嘶哑、三分吼叫和一分颤抖的声音大吼一声:“索托,该死的,快把那个卷轴扔给我,我能用它杀死那个畜生。”
索托早就被地狱犬的恐怖模样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听到老法师朝自己大喊,马上把卷轴抛向法师,卷轴刚刚离手,地狱犬腥臭火热的大嘴就已经到了眼前,嘴里流出的口水滴到索托的大腿上,直接烧出了个鸡蛋大的洞,疼得索托嗷嗷怪叫。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梁珂及时赶到,抬起右脚踢在索托肩膀上,索托跟球一样滚出十几米,没了声音。
梁珂在踢飞索托的同时,趁着地狱犬弯腰低头,左手迅速抓住它头上的一簇鬃毛,翻身跳上地狱犬宽阔的脊背,举刀要刺。
地狱犬的目标是拿着卷轴的人,对梁珂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根本不感兴趣,对梁珂跳到自己背上当跳蚤也不以为然,拧身低腰,后腿“咚!”的向地面一踏,全力跃至空中,带着梁珂向刚刚接住卷轴的老法师扑去。
要不是梁珂人如魔兽,臂力惊人,恐怕这一下就得把他掀下背来,即便如此,梁珂也只能抓紧那簇鬃毛,吊在地狱犬的身侧不敢乱动。
“拦住它,快!”看着朝自己扑来的巨兽,老法师一边提着袍子往远处跑,一边命令那些护卫骑士阻挡巨兽冲到自己面前。
能跟地狱犬周旋到现在还没死的,都是老法师身边最忠诚、最优秀的战士,他们虽然害怕,但还是冒死围住地狱犬,奋不顾身地想为老法师争取逃命的时间。
当地狱犬一声嘶吼,从嘴里喷出岩浆,把那最后几个战士变成焦炭的时候,梁珂再一次爬上了巨兽的后背。但这一次他犹豫了,他不知道面对一个如此可怕的巨兽,那个老法师为什么有信心靠手里那个跟圣旨一样的卷轴就能保命,甚至干掉它。那么,如果自己杀掉这头巨兽后,那个老头用那个卷轴对付自己,那么自己该怎么办呢?很显然,那个卷轴里就应该是齐达老哥提到过的魔法,但魔法究竟是什么样的呢?自己该如何应对?梁珂不知道,不知道最好不要去面对。
护卫的忠诚给老法师迦罗帝赢得了时间,那个珍贵的卷轴已经被老法师撕开封腊,抛到了空中,在老法师艰涩的咒语声中,逐渐绽放出刺目的白光。
“……阿米西斯法神,您最忠诚的仆人愿奉献鲜血来祈求您的指引,您的仁慈将化为六芒星阵见证我们彼此的守护……”
随着老法师越来越洪亮的咒语在山坳中来回激荡,从高高漂浮的卷轴中透射出六条光柱,六条光柱照射在地上变成六个带有不同符号的光斑,六个光斑之间又蔓延出柔和的光线,直到两两完全相连,形成一个生涩难懂的六芒星阵。其中处于对角的两个光斑显得格外巨大,现在一个正照射在法师的脸上,而另一个则照在地狱犬的脸上。法师的脸在白光的照射下显得圣洁而兴奋,巨兽的脸则显得阴冷而恐慌。地狱犬顾不得背上的梁珂,粗壮的四肢死死撑住地面,试图想从那光斑中挣扎出来,但它越挣扎,那个六芒星阵就把它跟老法师的距离拉的越近。
“嗷呜!”巨兽发出了不甘、绝望的怒吼。
梁珂已经被面前的画面吓傻了,这他妈也太恐怖了,就撕了张纸,表情严肃地念上几句八股文,还没领导作报告时间长,那个大家伙就动不了了,看这样子,好像马上就要见阎王了,要是这个魔法把自己也捎上,提斯的仇报不了不说,自己也白穿越了一回。不,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卡琳索多斯,永契!”正在梁珂发愣的档口,老法师迦罗帝完成了咒语的最后部分,随后,老法师咬破手指,屈指一弹,一滴鲜血顺着光柱向大狗快速飞去。
老法师高亢嘹亮的尾音瞬间把梁珂拉回了现实,他猛的蹲身发力,高高跳起,伸手就抓向那个打开的卷轴,当梁珂把那散发着白光的卷轴抄在手里,身体开始下坠的时候,那滴鲜血刚好砸在他后背上。梁珂就觉得好像被矮人的大锤子砸了一下,后背发紧,喉头发甜,一口鲜血没忍住,直接喷了出来,大部分血珠穿过光晕,喷洒在那个卷轴上,那个卷轴好像吸了大麻,瞬间光芒大放,刺眼的白光直接穿过梁珂的瞳孔,刺进梁珂的大脑,梁珂就感觉脑袋里好像伸进来一个烧红了的烙铁,没感觉到有多疼,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