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凼山,山顶。
古老的祭台上那些刻着的咒文早已在风雨的敲打中残破不全。
此处应有登高而呼,一览众山小的气势。
因为很长时间无人问津所以祭台边上长满了杂草与野花。
而这几日山顶的风光终于有了改变,芳草萋萋,鸟语花香,蝴蝶飞舞。
这一切只是因为多了一个身穿花衣的少女,自从她来到这儿以后,那些懒散得过且过的残花杂草都开始争先恐后的用尽生命力来让这里变得春意盎然,百鸟齐飞来买弄他们的歌声和舞姿。
可是,这个少女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良苦用心,自从她登上那个祭台,就闭着眼睛,到今日已经五天时间了。
清风徐来,花衣伴着秀发轻轻飞舞,那些花草,生灵都定格在那时,痴痴的看着那纯净自然的美丽。
蓦然间,少女睁开了眼睛,目光穿过了翻腾的云海望向了半山,停顿片刻又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沉寂。
顺着她的目光向下,天空飞舞的一只百灵鸟看一道艰难上山的少年,她欢快的叫了几声,飞向半山腰。
氓正在满头大汗的爬着山,曲径通幽,怪石嶙峋,狼牙雕琢,参差不齐。整个汤凼山要到哪里去找采薇呢。
氓在爬山的同时脑海中不断的想象着种种的可能,采薇天性单纯善良,她愿意相信所有人,为部落的任何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在她看来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氓不这样认为,他不止一次的说过采薇傻,很傻。
傻傻的你,傻傻的去送命,我怎么会答应?
走了很久,氓终于停下了脚步,因为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其实从上山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路,只是氓随心而走,只不过走到这里的时候前面是一处断崖,遥望对面,云雾缭绕,约有十丈之远。
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在这个时候天空中飞来一只百灵鸟,在氓的身边飞舞鸣叫。
“小家伙,你是来给我带路的吗?”
百灵鸟又是一阵清鸣,飞在了氓的前头,带着他走向了云海。
行走在云雾中而不坠落,只有神秘的汤凼山中才会如此吧,如此说来,那些生活在山中的祭师每天在这里来来往往与普通腾云驾雾的仙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其实从来没有一个祭师来过这里,因为这里是祭师的境地,因为这里十分接近神,神的威严祭师不敢触犯。只有想氓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或者说是不知者无畏的家伙才才敢无视这些。
这个世界永远都是知道的越多也就越畏惧那些似乎的存在。
山路并不好走,但是在百灵鸟的带领下氓还是来到了山顶,他看到了那座破旧的祭台上坐着青梅竹马。
山顶,天地,祭台,花衣。再回首时氓已然察觉到了那个身影的孤独,已经不再是那个每天开开心心像个疯子一样的采薇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氓欲言又止,他想喊一声,然后将刚刚上山时所想问的问题一一问个清楚明白。可是看到那个背对这自己的身影他又开始犹豫不决了。
就这样站在原地很久,氓叹了口气转身要下山去了。
他上来原本是有很多话要说,可是等真正见到她的时候有不知道说什么。
她本来不想说一句话,可是等他站在身后的时候却难以让自己平静下来,心还是慌乱了起来。
直到氓转身离开的时候,采薇终于睁开了眼睛,任凭那一滴泪水流了出来,掉落在祭台上。
她不为氓的离开而哭泣,也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哭泣,她的眼泪是因为她看到的未来。
意识的觉醒让她看到了轮回,看到了昆仑之巅的那一剑,所以她才会心灰意冷,宁愿死在当下,也不愿面对宿命中的那一剑。
毕竟递出那一剑的人是她一生最爱的人。
既然不能相守到白头,为何当初要来认识,她不怪别人,只恨自己。
抛去了儿女情长,她不能忘记自己的使命。
“洛神,你背叛阳王帝尊……”
采薇在喃喃自语,任凭着这几个字飘落山间,她的目光穿破云层落在了山下,落在了那条洛人守护千年的洛水。
她看了一会,再度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将自己搂在了怀里。
采薇一阵惊愕,抬头看着去而复返坐在祭台上的氓,因为在氓怀里她只看到了那半边嬉笑的脸。
“怎么几天不见真把自己当做了祭祀的圣女了?冰清玉洁?高高在上?不会吧。你真舍得,就算你舍得无相耘锺,又怎么能舍得疼你爱你的氓哥哥呢?你说你平时调皮胡闹也就算了,在祭祀这么重要的大事上你怎么也开始淘气了,你就当真以为那个祭祀这么好玩,这身花衣这么好看?虽然它的确好看,可是,你不穿这衣服的时候也很好看呐。”
氓絮絮叨叨,尽量表现得一如既往。却浑然不觉怀中的人回过神来早已怒意横生,可是她并没有发作,反而嘴角微微翘起,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没等少年继续说下去,突然扬起头一张温唇印了上去。
氓怔在了当场,平时两人嬉戏打闹也纯属玩闹之举,从未想过有这样的场景,此时反而是他有点不知所措,呆若木鸡。
山风骤起。
采薇吻着少年,这是最真挚的爱意,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因为接下来的时候她的神识一直在盯着那片洛水,因为她察觉到了那股躁动的异样。
突然,她目光变得冰凉,双唇离开了氓,从氓的怀中出来,携带着满山的风雨飘落向山下的洛水,与此同时氓的意识渐渐的模糊,身体一侧倒在了祭台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夜有穿花衣的仙子从山顶飘落,也有穿红衣的女子从洛水中扶摇而上,天地同时变色,落花成红雨,映照着整个天空。
直到半夜一场夜雨将这一切都冲刷回了原样。
山顶的祭台上,氓还躺在上面,不过这个时候上面又多了一个躺着的人,采薇。花衣早已破损,她轻轻依偎着氓,嘴角露出着玩味的笑意。
“果然是妒火中的女人更可怕。”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眼睛睡着了,微微上扬的嘴角渗出了血迹。
翌日清晨,阳光穿过云层撒落在山顶的祭台上,芳草萋萋,野花簇拥,百鸟欢悦。
一缕温暖阳光照在了氓坚毅的脸上,隐隐约约传来了熟悉的感觉,痒痒的。
氓睁开了双眼,就看见采薇趴在他身边做这那个两个人从小玩到大的动作,用柔软的发丝轻轻划着氓的脸颊。
“采薇?”氓坐起身,揉揉脑袋回想起昨夜,脑海中一阵疼痛竟然丝毫都想不起来了,只想起了采薇亲他的那一下,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氓突然变得很紧张一下子从祭台上翻滚了下去。小心翼翼的盯着采薇看,后者一脸的茫然。
“我,我…我昨天晚上没做什么吧。”氓紧张兮兮的问到。
“什么叫没做什么,你什么都做了呢,氓,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得去找我阿父提亲。”采薇委屈的说到。
“啊,这…采薇,采薇。我……”
“哈哈哈,我骗你呢,我们昨晚在这里聊的很迟就睡着了,你能对我做什么啊,我骗你的。再说,就算你做了什么,吃亏的也是我吧,怎么看你这个样子,居然这么不情愿。哼,不理你了。”
“没有的事…”氓尴尬的笑笑,神情瞬间凝固,语无伦次
“你,……”
“我,我怎么了?”采薇睁大了水灵的眼睛。
“没什么。”氓使劲的回想昨天发生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而已。
但是这种奇怪感觉在他看到采薇还是原来的采薇后就忘记了。
氓在这时候才记起了自己上山的重要使命,说服采薇放弃成为祭品,如果她不答应,那就强行带走她。正要开口,却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山下部落的方向传来。
敲锣打鼓的声音在山中飘荡,应该是部落出了大事,氓跟采薇面面相视,俱是担忧的神色,纷纷赶往山下。
洛水汹涌,大有泛滥的迹象。
洛神生气了。
祭师们围绕在洛河旁边的祭台上,心急如焚。
起先发生的异样,大祭司告诉部落的人们是洛神来了个玩笑,那么现在呢,很明显这不仅仅是个玩笑了。
人人心急如焚。
最后等来大祭司那句
“洛神动怒,祭祀需马上开始了。”
整个部落上从族长到长老再到一般的群众纷纷都严肃了起来,村中的青壮年都赶回了部落将那具巨大的洛神塑像拉在了巨轮上,“请”到了河岸边,而那些妇人女子则是将准备好的鲜花铺满水边的祭台。
两艘事先准备好的木船上也铺满了鲜花,人们将“请”来的洛神塑像搬到了一艘船上,另外一艘想来应该是为采薇准备的。
氓赶下了山来,在半路不见了采薇的踪影,他回身找了一会还是没有找到,就先去了河岸边。
此时的洛水两岸已经跪倒了一大片的人,普通人虔诚的祈祷着,祭师在默念着咒语。
匆匆赶来的氓在人群中紧张的张望,一直没有采薇的身影,突然被身边的人一把拉到,跪了下来,氓转身就看到了耘锺跟无相。
“你怎么才来?祭祀快要开始了,别乱跑,赶快跪下来祈祷。洛神会看见的。”无相小声的说到。
“我找到了采薇。可是,在下山的时候我又把她给丢了。”氓无奈的说到。
“你胡说什么呀,采薇已经上了祭祀的船,往河中央去了。”来不及惊讶,洛河上空的云层开始翻滚,酝酿,逐渐变成了彩色,转而变得血红,来来回回,飘渺无影。映照着的洛河水忽明忽暗。倏然间一道红光自云层直直插入一艘小船上的那尊神像,神像散发出了灿烂的光芒。
无相低头沉声道:“快把头低下,洛神要来了。”
听着无相的话,氓反而抬起了头目光越过跪拜的人头,看向了那片霞光万丈的云彩,云彩下方的泛着红光的洛水上,两艘小船,一艘上面发着神圣之光的神像。另一艘小船上面是那个穿着花衣的少女,她坐在花船里,目光看着前方,将自己的背影就给了整个左岸祈祷的人们。
氓看着那个背影,突然间在跪倒的人群中奔跑了起来,像疯了一样冲向了洛水。
如此神圣的时刻,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引发了一些混乱。有人露出惊恐的神色,有人将头埋的更深,愈发的虔诚,希望洛神不要怪罪。长老们怒目圆睁,祭师们恼羞成怒……
氓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冲到了洛水边,纵身跃起跳进了河水。此时天空已成血红,河水平静,氓刚入水时的一瞬间居然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像是投入了相识已久却久别重逢的爱人的怀抱一样。熟悉了这种感觉之后,他奋力的向小船游去。
“该死的洛神……”
氓带着恨意,冰凉的洛水不断的吞没着自己,氓不停的提醒自己往洛水中央游去。
不知游了多久,他的意识逐渐的模糊,身体越发的沉重,他终于能看见那个模糊的船的影子了。
“采薇……”氓笑了笑身体突然下坠被无情的洛水淹没了。
氓已经没有了力气,只能任凭自己的身体下沉。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洛水中,流动的洛水将那个身影不停的吹散,看在氓眼中的是一抹红色,就像是天边的晚霞,也像是一条红色的丝巾。
这一抹红色是那么的熟悉,仿佛在过去的千年时间里,氓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它,从它的虚无到有生命。
可他实在想不起来了,现在也没有力气再去回忆了,他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的洛水两岸已经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依附于大地怀抱中的洛水突然间拔地而起,形成一条巨大的水龙,波涛怒卷,翻起千层巨浪,进入洛水的那两艘小船如浮萍般被打散。载着神像的那艘小船已经被洛水巨浪吞没。而另一艘载满着花衣的小船,随波逐流却稳如泰山。坐在船上的采薇身上竟然都没有一滴水珠。
采薇安静的坐着,任凭风吹雨打,忽然一层巨浪袭来她抬了抬手轻轻一挥,巨浪消失了,等她收回手去用手指缠绕发丝的时候微微眯了眯眼。一颗晶莹的水珠就在了发梢。她抬起了头,透过天空中的那道水帘,看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红依洛神,久违了……”
采薇穿着花衣从风雨中凌空而起,她的身体像是一把剪刀一样剪开了那道雨帘,眼前的世界由模糊变得清晰。看着同样站立在风雨中那天水龙头顶的红衣,她轻声说到。
红依如真真的仙子一半,倚世而立,绝代风华。她目光下视,眼神中带着点戏谑。左脚轻轻踩了踩,脚底的水龙仰天长啸舞动这身体,风暴骤起向下方肆虐而来。
采薇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对方轻描淡写的出手,这是对她的侮辱。
双袖卷起漫天的云雨如一朵朵灿烂的鲜花绽放爆裂,与那条水龙战在了一起。
“洛神,你真以为这天下为你独尊?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悠悠天下,八荒四海,诸神都盯着你,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诸神……”
红依轻叹,目光更加冷冽。
“我这一世,经历了太多的妥协,没有自己的欲望,爱恨情仇。到头了,却依然卑微的活着。”
平静却又威严庄重的声音响彻在天地间,随后身后万丈的雷光风雨,翻滚的乌云一起随着她的身体向下压来。
黑云压城城欲摧!
“值得吗?为了一个罪人抛弃自己的神位和子民。”采薇问到,面对洛神的威压,她依然面不改色。
“你又值得吗?”
红依洛神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同时漫天的雷光跟随着那一袭红衣,炸裂了整个天空。
这一天对生活在洛水两岸的洛人来说无异于是世界末日。
世间万物存在既有其意义。比如花儿的存在是为了那一朝的绽放,而洛人的存在是因为那一条存在了千百年生生不息的洛水。
而这一天,消失的干干净净的洛水对两岸的洛人来说就相当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惶恐充斥着整个部落,所有的祭师都回到了汤凼山的山洞中,部落的长老上山的很多只为了求得一个确切的答案。
难道真的是洛神抛弃了所有的人吗?
氓醒了过来,强烈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下的石头上,发烫的石头让他浑身暖洋洋的。他坐起身来看向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大坑之中,稍微清醒一点回想起昏迷之前的场景。
洛水,花衣,红衣。灯火辉煌的洛水,那一抹迷离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