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寝殿内。
所有的亲王都已经进过帐内磕头,如今,所有人都跪在帐外,等着太上皇咽气。
旁边侧房内,刘备怒视着夜凝,依旧在努力冲击穴位。
殿中的气氛无比沉重悲伤,空气里几乎都凝着泪水,太后和贵太妃都伤心过度,被搀扶了下去。
明元帝也坐在外头,只等里头伺候的常公公说一声,他便要跪下相送。
所有人都在准备着那一刻。
终于,青帐被掀开,明元帝神色一沉,眸子里盈满了哀痛之色,身子一软,却还没跪下,常公公便喜道:“太上皇说要进小米粥。”
皇帝一怔,疾步过去,竟看到太上皇睁开眼睛,抚摸着福宝的毛发,神色竟是比方才好许多了。
“快,着御厨房准备小米粥!”明元帝狂喜过度,声音都变调了。
所有的御医都怔住了。
这怎么可能?太上皇怎么可能还吃得下东西?这心衰情况已经是极为严重,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怕是连水都咽不下去一口的。
院判急忙进去,为太上皇诊脉,一边诊脉一边哭着说:“天佑青云,天佑我太上皇啊!”
脉象,竟有好转之势。
金色纱帐被卷起,青色帐幔缓缓开起,太上皇神色倦怠,眸光扫了殿内一眼,沙哑着声音道:“都跪在做什么?起来吧!”
那声音,虽如落叶之声,轻忽无力,但是听在众人的耳中,却仿佛惊雷顿起。
众人都露出狂喜之色,磕头后站起来。
太上皇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嘴唇的紫绀慢慢淡去,瞧了瞧,漫声道:“老五呢?”
常公公连忙道:“靠山王忧心您,昏过去了,如今扶到侧殿休息。”
“传他过来。”太上皇拍了拍福宝的头,竟露出了一丝缓笑,“去吧,乖孩子,孤一时半会还去不了。”
福宝跳了下去,摇着尾巴走了。
“快传靠山王!”常公公道。
“他身边那个孩子……”太上皇像是思考了一下,也像是提气无力,从干枯的唇间吐出了几个字,“一并传来。”
众人皆诧异。
众人有半响的怔愣,太上皇要见靠山王?
太上皇既然有所好转,明元帝便要往外撵人了。
一众亲王都退出去外殿候着,殿中,只留了他与睿亲王和太上皇身边的常公公,自然,还有御医院判。
侧殿。
刘备没等到小太监传诏令,便冲破了封印,愤怒地站起来,看着夜凝。
夜凝看着他裹着怒气而来,看着他眼底杀意腾腾,他没有力气再反抗,只一笑,说道:“靠山王果然功力深厚。”
门被迅速地推开,宫人疾步跑进来,“靠山王,夜凝公子,太上皇有请!”
刘备的手已经举起来了,听得宫人来传,他怔了一下,“太上皇?”
宫人喜道:“是太上皇,太上皇缓过来了,请您和夜凝公子觐见。”
夜凝紧绷的身子,慢慢地放松,对上刘备猜忌怀疑的眸子,他也不解释,慢慢地爬起来,伸手拢了一下发髻,伸手整了整衣冠,希望等一下看起来不会太过狼狈。
两人走出去,经过外殿,诸位亲贵王爷都在这里守着,夜凝淡淡地看了众人一眼,众人也不约而同地看着他,然后冲他微笑点头,十分友好。
夜凝没有搭理他们,径直进去。
不少人的脸一下子僵硬起来。
进入内殿之前,夜凝深呼吸一口,感觉伤口开始有隐隐的痛楚了,头晕也在加重,感觉很冷,忍不住地发抖,但是脸却发热。
这靠山王,还真是狠呐。
刘备掀开帘子进去,珠帘打在夜凝的手上,痛感明显,但是他半点不敢显露出来,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去。
殿内寂静,明元帝看到他们进来,脸色并不是很温和,对这个王叔,他曾经寄予厚望,但是最近这几年,他很失望,战绩再好,德行有亏,也不能成大事。
只是,他也知道太上皇素来偏爱他这个弟弟,如今稍稍好转,便要他陪护在侧,做儿子的,自然不可违抗他的心意。
两人坐在了太上皇的床前,刘备看着清醒的太上皇,眼底是难以置信的神色,眼底,竟慢慢地湿润了。
夜凝偷偷地看了一眼太上皇的脸色,看到紫绀明显褪去,听呼吸也畅顺了许多,他松了一口气,人算是暂时救过来了。
太上皇看着夜凝,慢慢地想撑起身子,刘备见状,连忙站起来往他的后背加塞垫子让他半躺着。
“老五,你这个小兄弟,孤似乎不曾见过。”太上皇说话比方才有中气,但是,对比正常人,还是显得很虚弱。
刘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皇祖父醒来,竟是先问这个夜凝的事情。
太上皇这一年基本都在病榻中,更不用说夜凝入京也没多久。
太上皇身子不爽,夜凝才没有领他去拜见。
夜凝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神色。
但是他感觉太上皇的眼光钉在了自己的脸上,带着研判与审视,这眸光似乎带着极强的穿透力,要把夜凝盯个透。
太上皇在位三十八年,在权力高度集中的时代里,他的威仪是经过岁月沉淀锤炼出来的。
“大哥,夜凝回来没多久,我便没带给您请安,免得您染了病气。”夜凝只能这样解释。
“孤已经是垂死之人,还怕染什么病气?”太上皇笑了起来,语气有些温柔。
夜凝慢慢地抬头,触及太上皇眼底的锐光,又低下头去。
“皇兄可不许乱说的,您会没事的。”刘备声音有些难过。
明元帝与睿亲王都在一旁道:“父皇会吉人天相的。”
宫人把小米粥端了上来,常公公过来伺候,太上皇瞪了他一眼,“怎地?孤就不值得有个年轻的人伺候?你这老东西,看你那眼圈黑得像什么样?孤这没死,见了你这鬼样子也得被吓死,去去去,睡去,有刘备在这里伺候就行。”
常公公伺候了太上皇许多年,自然知道太上皇的脾气,也知道他是体恤心疼自己,眼泪一上,便哽咽道:“老奴不累,老奴在这里伺候您。”
“滚去!”太上皇脾气上来,就开始喘气,他捂住胸口,“是不是要活生生把孤气死?”
常公公见他这样,吓得脸色发白,连忙道:“是,是,老奴这就去,您可别动怒啊,老祖宗嗳!”
常公公走后,夜凝还木然地跪着,太上皇眼睛又是一瞪,“怎地?不愿意伺候孤这个老东西吗?”
夜凝连忙站起来,接了宫人的碗,忙不迭地又跪下道:“不是,我只是……只是受宠若惊。”
“我来!”刘备不愿意让他接近太上皇,便想亲自喂太上皇。
太上皇吊起了眼角,“怎地?舍不得他伺候我?”
“不……不是!”刘备垂下了手,他心里很别扭,虽知道是事实。
夜凝如今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对他而言,有很大的分别。
夜凝坐直着身子,喂了太上皇一口。
太上皇吃进嘴里,哈了哈气,扬起耷拉的眼角,“嗯,这人间烟火,没想孤还能再吃一口。”
这话说得明元帝和睿亲王都一同湿润了眼角。
“你坐在床边伺候。”太上皇说。
夜凝苦笑,如今感觉到痛了,哪里能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