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高悬,星子三两颗。
夏候晴坐在小院子的水井边哼哧哼哧地搓洗秋水基那脏得辨不清颜色的衣裳,虽然全国大旱,幸好她家的井里有眼不枯竭的泉眼。
元子安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她咬牙切齿的拧着一件男式下裳。
“你来啦?”
夏候晴把最后一件衣服拧干,随口跟两个月没见的元子安打了个招呼。
元子安依旧看着那一大桶湿衣裳,不动声色的说:“我明天差人给你送个干粗话的丫鬟吧。”
“不用,我这地小,人也不多,没多少活干,不需要用到丫鬟。”夏候晴娴熟利落的把那桶衣裳搭在竹竿上扯好,这才拉着元子安的手坐在院子里那竹床上坐好,“你的事都忙得差不多啦?”
“还没有,事太多,太杂。”元子安习惯性的揉揉眉心,“听说你白天发了不小的脾气,所以过来看看。”
夏候晴也没问他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有些不在意的把白天的事大概的说了一遍,最后她自嘲的笑笑,“这下我成难民们迁怒的对象了,秋水基醒来肯定也会怪我心肠硬见死不救。”
元子安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语气平静的开口道:“你的做法是对的。”
夏候晴抬头望着天上那轮被星星伴着的月亮,叹了口气,说:“我的确没有秋水基那么好的心肠,在不影响自己正常生活的情况下,我不介意伸下援手,但要我倾尽所有去救助别人,自己的日子都搭进去,我做不到,而且,人心隔肚皮,你哪里知道哪个是应该救的,哪个是不值得救的,太难猜了,太费脑子了,倒不如一刀切,哪个都不理,虽然……会让那些真的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得不到及时的救助,可是,谁让他们生在这个乱世呢……”
闷热的夏夜,月光却冰凉如水,元子安看着她被月色笼罩泛起一层冷光的侧脸,突然有种错觉,那是一尊冷眼看着人间一切闹剧的神,不插手不阻止,就那么置身事外冷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
元子安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握着夏候晴冰凉的手,良久才说:“世事本如此,我们尽力就可。”
“才不是本该如此,是人为的。”夏候晴看着元子安那张温柔的脸认真的说:“你那么聪明,不可能没想到这场混乱是人操控的。”
是啊,哪有什么是本该如此的?那只是糊弄老百姓的话而已。
东越一个盛产粮食的国家,怎么可能会被短短半年的旱灾逼得至此?就算是平日国家政府征粮过度赋税沉重,造成老百姓没有余粮,但是在旱灾刚出现,国王第一时间开仓拨粮分发给灾民,就算是被贪官们层层抽剥,但也不至于一点都没漏下来,贪官们再贪也怕饿死人闹出事,更别说会让大批的灾民们从家乡出走闹到县城、京城,这明显就是有人在其中逼迫误导以及煽动老百姓,这才会有大批的难民出现,这才会有无数的人死于这场混乱当中。
这并非完全是夏候晴的猜测,当初城外难民营那两个小官员----小眼睛与鸭公嗓后来调到城巡队做了小头领,三不五时便跑来夏候晴这里帮忙维持秩序,接触得多了混熟了,便什么都跟她说,夏候晴敏感的捕捉到里面有用的讯息再和之前的猜测合在一起,真相的大概就浮出水面了。
听完夏候晴的分析,元子安松开她的手,捏着那枚墨绿色的扳指,眼神幽深的看着她说:“小夏,你很聪明。”
夏候晴自嘲的笑笑:“我才不聪明,只是遇事习惯性往阴暗面去想。”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安然的活到如今。
元子安沉吟了一会,问:“小夏可知道是何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吗?”
夏候晴伸手从井里扯起一坛自制的井镇酸梅酒,拔开木塞,就着窄窄的坛口喝了一小口,觉得还不错,比那天在路边酒摊的好喝多了,杨梅是一样的杨梅,酒却不是一样的酒,看来,酒的好坏才是质量的最大保证。
她顺手递给元子安,“试试看,我泡的。”
元子安看了她一眼,接过来也仰头喝了口,眉头轻蹙,“甜了点。”
夏候晴拎过来,惊讶的说:“甜吗?我觉得刚刚好哦……”
夏候晴又喝了好几口,酸酸甜甜的真的挺好喝刚合适,转头看到元子安还在看她,她不好意思的放下酒坛,搔搔头说:“我觉得这背后的人要么是敌国的人,要么就是跟国家当前最高势力有冲突的另一势力,打算借着这天灾扰乱当前的社会秩序,引发民间冲突,借机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达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夏候晴沉吟了一下,说:“我觉得应该不是敌国派来的间谍做的,要耗这么大的心思费这么多的人脉去煽动这些轻则用粮安抚重则派兵震压即能见效的老百姓,划不来,而且他们这样做根本不能动摇东越国的根基,还极容易暴露自己,能潜进来做间谍的,不可能这么蠢。”
“因此可以断定,某个当权者肯定是开始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打算向王权发起冲击,真正的动乱,这才正式开始,东越的天,可能要变了。”
元子安久久的盯着夏候晴不说话,夏候晴被他看得发毛,摸摸自己的脸,莫名其妙的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元子安的目光微微一闪,说:“小夏,你真的很聪明。”
夏候晴嘿嘿一笑,“哪有什么,这些东西往深一层想一想就能想到。”
只是有些人不敢想而已。
元子安轻叹了口气,把她拉进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轻声问:“这么久没见,可有挂念我?”
夏候晴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半撒娇半委屈的说:“当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我一直患得患失的,之前还一直有些事情一直介怀,但经过这段时间,看多了人间惨剧,觉得我介意的东西什么可笑,突然间想开,人生在世,能有什么比生死更重要的?只要我们活着,只我们还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元子安轻笑出声,“看来幸福都是要比较才出来的,只要你开心就好。”
夏候晴撑起身子与他鼻尖顶丰鼻尖,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说,“这里的心,我只由你开。”
接着她伸手抚上元子安的左胸口,“你这里有我吗?”
元子安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抓着她的手,低声说:“我这里,只有你。”
天上飘来一朵厚云,慢慢的遮住了羞涩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