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说起来,梅丽最近好像不太开心,有时候会发呆,精神恍惚的样子。

“你怎么了?最近都恍恍惚惚的,这样工作可不好啊。”苏岩伸出手在梅丽眼前晃了晃,这家伙盯着这个病历五分钟了,像老僧入定了一样的。

“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梅丽笑笑说。正好黄健华刚下了一台手术,从外面走过来。

“累死老子了,给你师兄当助手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他把胳膊往护士台一搭,梅丽就已经倒了一杯热茶给他,他顺手端起了喝了口说声“谢谢”。梅丽低眉垂眼,看不清神色,轻轻说了句不客气。

“师兄他就是上手术台的时候挺严肃的,私下还是很温柔的。”苏岩说。

“得了吧,平时也没见他温和到那里去。跟着他巡房心肝儿都要被吓出来生怕抽考到什么我不会的,那就死定了。”

瞧着他那副心虚的样儿,苏岩忍不住笑:“你住院医都最后一年了,怎么还怕抽考啊。”

黄健华睨了她一眼。你丫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比你矮一级那是老子心中永远的痛啊。

“得,不跟你瞎B/B了。晚上下班请你吃饭,去不?”

“哟~,不回家陪你亲亲女朋友了?”

“哎,说起来就烦。先晾个两三天再说吧。天天这么着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苏岩嗤笑,两个人约好了晚饭的时间就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到了下班的时间她左等右等都没见黄健华的影子便到他办公室去找他,结果被告知他刚才出去了。苏岩以为黄健华又要放她鸽子转身就去更衣室堵他,在门口听见有人说话。

天。她最近为什么总干这种听墙角的事情,而且都是被动。

说话的人好像是梅丽,她的声音充满悲伤和无奈。

“听说您有了女朋友是吗?”

黄健华感觉这个问题莫名其妙,但还是回答了。“恩。”

“这样啊。本来以为我还有机会呢。”梅丽笑了一下。“你一定不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你第一次进这间医院实习的时候我也刚从护校被分配到这里。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懂,整天做错事被护士长骂,有一次晚上在天台哭被你听见了。虽然在黑暗里我看不清你的容貌,但你的声音却刻在我心里,你安慰我,让我振作,使我重新获得力量站起来。后来我顺利通过实习,你也毕业进了这间医院工作。也许你已经忘了这件事,但我一直记着。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告诉你,我喜欢你很久很久。”

“不过。”她停了一下。“我没有机会了呢。你一定要幸福。我不希望这件事给你带来任何困扰,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过你。”

黄健华很震惊,他确实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当时他经历了人生第一场死亡,亲口宣布了一个患者的死亡时间心情很难过就上天台透透风,没想到遇到个在哭的女孩就顺口安慰了她一下。那些话与其说是讲给她听的,还不如说他在鼓励自己。

“抱歉……”

“没必要说抱歉。”梅丽摇摇头。“我下个星期就要离开这间医院了。走之前,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晚饭的时候黄健华有些心不在焉,苏岩也不提她刚才在更衣室外面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也许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份沉默而坚持的感情。

梅丽的父母给她安排了一门亲事,对方是管理公司的高层,对梅丽的出身和样貌都比较满意,但唯一的条件就是婚后她必须做全职主妇。因为对方父母无法接受儿媳妇是护士。她选择了辞职,放弃一段无果的爱情,选择了那个能怜她,爱她,宠她的男人做她的庇护所。

都说男人属狗,女人属猫。男人有爱情而女人没有,谁对她好,她就会跟谁走。

梅丽的离开没有给医院的工作带来多大的变动,急诊依旧每天人满为患一片混乱,苏岩每天仍旧有半天的坐诊时间。范晓菁被升了主治医,每天耀武扬威的,她跟程知遥在交往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有人曾经看到程知遥出入范晓菁家,而范晓菁的父亲范仲华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神经外科专家。

他们都说程知遥踩了块好板从此以后就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对于这些流言苏岩不做过多的猜想也不去求证,她只想做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叶春伟要开一台胶质瘤的手术,十分凶险,他选了苏岩做他的第一副手。这让苏岩很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这种重大的手术了。手术本来很顺利,但中途的时候病患突然休克,心脏停跳,于是叶医生让苏岩给他静脉推注肾上腺素后,仪器发出尖锐的叫鸣。心肺复苏四分钟后宣布患者死亡。

经常有患者死在手术台上。医生们都尽最大的努力想要去抢救病人的生命,但手术一旦开始,任何突发情况都无法预料。家属显然不相信医生的这套说辞,他们提出尸检的要求,而结果也让大家震惊。

他根本不是因为手术过程的过失或者突发心脏病而死亡,而是因为被注射了致死剂量的高纯度肾上腺素。

家属一纸诉状将医院告上法庭说医院医疗失当。医务处也对这件事展开了调查,最后在废弃药品回收处发现了被丢弃的药瓶。稀释好的肾上腺素与纯的肾上腺素被装错了瓶子。虽然每种药液都有标签都被装在相应的药瓶里,但在手术过程中,会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转换,偶尔也会弄错。

根据“船长负全责”的规则,向死者家属赔了一百二十万,医院出八十万,叶春伟个人出三十万,苏岩出五万,剩下的由当时手术室的巡回护士,机械护士等人共同承担。叶春伟被罚封刀一年。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从开始到结束没有多长时间,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像是地狱煎熬一般漫长。尤其是苏岩,她不敢相信是自己亲手将致死剂量的肾上腺素推进了那个人的静脉里,虽然她不是第一事故责任人,她也不知道药品被弄混了,可是拿手术刀的手却活生生结束了一条生命。

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死亡,如果他们当时足够小心,足够谨慎,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医院让她休息半个月,她却无法轻易原谅自己,整日将自己困在家中。

何临安忙完事情回来见到苏岩的时候,她蓬头垢面,完全看不出是那个才华横溢,自信满满的医生。

“你要这样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这不是你的错。”何临安说。

苏岩环抱着双腿蜷在沙发上,散乱的头发遮住她大半个脸,看不出表情也不说一句话。这时门铃响了,何临安看了苏岩一眼,叹息了一声去开门。

“请问你是?”何临安打量着眼前的陌生男人。

“我来找苏岩,我叫程知遥。”

何临安知道程知遥,她的师兄。“那请进吧。”她侧身让程知遥进去。

她去给程知遥倒茶水,程知遥站在沙发前看着蜷成一团的苏岩。“她一直这样吗?”

“恩,从我回来看见她就是这样,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你们医院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种事情怪不了她,根本就是意外,可她非要这样折磨自己。”

程知遥眸光闪了闪轻声说:“我能跟她单独聊聊吗?”

何临安点头,把水杯放下就走了。程知遥搬了小凳子坐在苏岩对面。

“小岩,我知道你很难过,但那不是你的错。每年都有数十万甚至更多的人死于这样的医疗事故中。你不能这样一直责怪自己,你要振作起来,你是一名医生,还有很多病人正等着你去抢救。你以为你这样折磨自己这种事就能不再发生了吗?我们都不是圣人,都会犯错,但犯错之后能够改正,不再犯相同的错误这才是我们应该学会的。”

“是我亲手将肾上腺素推进去的,是我亲手杀死那个人的。我算什么医生,我是个杀人犯。”苏岩的声音颤抖,音极沉,哽咽着像喉头有根尖刺。

“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我们在成为医生那一刻许下的誓言,你忘记了吗?你现在要放弃了吗?”

“不,我没有忘记,也不想放弃。可是我每天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天场景,安静的手术室只有我和他,我听见我将肾上腺素推进他的血管随着他的血液流动的声音。我没办法忘记,我做不到。”

程知遥站起来,将苏岩环抱的双臂掰开,用手托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你的错。我们是医生不是圣人,没有一个医生没有经过死亡,我也曾经亲眼目睹自己的患者在手术中死去。前些日子还因此差点惹上官司,可是我没放弃,因为我知道我的医术可以救更多的人。你是一个有天赋的医生,你的路还很长,不该停在这里。这些是一个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病人以生命为代价让你积累经验精进医术不会为了让你做鸵鸟,而是为了让你去救更多的人。既然知道这样的疏漏存在是对患者的致命威胁,那就努力杜绝这些疏漏而不是什么都不做,只躲在这里责怪自己。”

苏岩看着程知遥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火光是愤怒,不是因为她犯了错,而是因为她失职。一个医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放弃自己的本职工作。

程知遥走后,她自己想了很久,决定第二天去上班。公告栏还贴着关于那件事的处理。她盯着那些字看似乎要将它们刻进脑海里。

绝对没有下一次。绝对。

例行的查房时,她查到林恺之的病房里,他今天准备出院了。林兮南在整理东西。

“回好好休养。刚开始这几天不能过于劳累,也避免剧烈的运动。”她意有所指,林恺之一笑。“我知道了。”

倒是旁边的林兮南愣了一下子,待脑袋转过弯来后,耳根隐隐的发红。

“那么再见,好好保重。”

“你也是。”

她转身踏出门口没几步,林兮南追了上来。“那个……谢谢你治好了我哥的病。”

“你谢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给你哥开的刀。”

“那也是因为你及时作出了正确的判断让我哥得到了正确的治疗,况且之后你也对他很关心。”

“巡查病房观察病人的情况是我的职责。”

林兮南:“……”我只是想感谢一下你,干嘛说话这么生硬。“不管怎么样,谢谢你。还有,看见你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你是一位好医生。”

苏岩笑了笑。这个人的口才还真不怎样,想要安慰人,说出来的话却这么生硬。不过听起来真不错。——你是一位好医生。

“这是你目前为止说的最好听的话。谢谢你。”她举手朝他挥了挥,头也不回地走了。林兮南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笑了一下。

八月的风很快吹散了浮在天边的云彩,九月来临,海城医院迎来了新一批的实习生。苏岩有带实习生的资格,第一批的五个学生将会在明天下午进院。

医务主任宣布这件事的时候,范晓菁又恢复了斗鸡的气势。这是一个好机会,能在新人面前挫挫苏岩的锐气,让她吃几个闷亏,想想就觉得解气。她就是看不惯苏岩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明明是比自己还小几年得黄毛丫头就装得跟大医生一样老成,她决不服气。

苏岩懒得理会范晓菁的挑衅,反正她每次都干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

何临安忙了个底朝天,偶尔以太辛苦为理由让苏岩请她吃饭,趁机狠宰她一笔。这不,下午谈完一个合同就忙着跟她邀功,要来吃园林路这边新开的法国菜餐厅。

“要一瓶02年的唐培里侬。”何临安说。

苏岩扁扁嘴:“你倒是真下得去手宰我。”

何临安笑说:“你这么一头小肥羊,不宰了吃肉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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