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苏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浅色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阴影,夏季夜晚特有的虫鸣独奏让她有点烦躁。脑海里全是林兮南浅浅的笑容,还有他看着她时眼里带着的那种深深的宠溺。
纠结了一会儿,她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兮南的电话。
“喂……”他似乎在等她的电话一样,接得很快。
“你怎么还没睡?”
“我有点睡不着,你呢?”
“我在画稿。”
“这么晚了?”
“恩,晚上灵感比顺畅。”
“那我挂了吧,不打扰你。”
她准备挂断电话,那头传来了林兮南的声音,她又把电话放到耳旁。听见他笑着说:“睡不着的话我给你出个题吧。”
苏岩轻笑一声说:“好呀。”
“有一百个和尚和一百个馒头,一个大和尚吃三个馒头,三个小和尚吃一个馒头,请问有多少个大和尚,多少个小和尚。不可以用方程解,就用普通的算术法。”
苏岩:“……”
她真的去客厅找来纸笔认真写下题目,有一个和尚和一百个馒头,一个大和尚吃三个馒头……
不能用方程,那怎么做呢?一百个馒头……
她没想多一会儿就得到思路,就是简单的小学生算数。
“我知道答案啦。二十五个大和尚,七十五个小和尚。”
“恩,很聪明嘛。”他的笑声不沉,在电话里产生了回声的震动,一下下撩拨着苏岩的心弦。
最近她好像很容易就被林兮南撩了。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林兮南。”
“恩?”
“我要睡了。”
那头顿了一下,说:“好。那晚安。”他的声线轻颤,好像在笑。
“林兮南。”
“怎么了?”
“你是不是在笑我。”
林兮南本来就弯着嘴角,被她这么一说彻底憋不住,轻笑着出声。
“我挂了。”
她快速挂掉电话,有点恼他的笑声,嘴边却不自觉漾起了笑容。几乎是同一时刻,手机进来一条短信——晚安。
她嘴角弯弯轻轻说:“晚安,林兮南。”
一场好梦,却没有做到头,在半路被惊醒。放在枕头边上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震动,苏岩瞟了一眼,是何临安的电话。她蒙着被子想装作不知道,可她没完没了地打。
“大小姐,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啊。”她接起来闭着眼睛没好气地说。
电话那边传来何临安低弱的抽泣,苏岩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灵台清明。
“你怎么了?”
“苏苏,我该怎么办。我只有她了。只有她了。”何临安的哭声并不大,听得是在极力抑制。
“你别着急。告诉我你在哪里?”
苏岩不是第一次半夜被叫到医院,她一脚油门直接踩到海城医院门口,在手术室前面的长椅上找到了何临安。
她身上穿着工作时的套装,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晕了,发丝凌乱,唇色青白,像一片在秋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
许采薇自杀了,在出租房里。同租的女孩晚上跟朋友们出去吃饭,大家说要住外面,她折返回去拿换洗衣服的时候发现的。浴缸里满是血,她被吓坏了。在楼下等她的朋友们帮忙打了急救电话,医院根据博物馆提供的紧急联络人联系的何临安。
接到电话的时候何临安整个人都呆了,魂飞魄散的。一路上超车过来,交警追了她一路。
苏岩走过去,把何临安轻轻揽进怀里。
“没事的。她会好的。”她轻声说着。
“她怎么那么傻?怎么那么傻?她要是走了,我要怎么办?”何临安泣不成声。
寂静的长廊把她悲伤的质问扩大了好几倍反馈到苏岩的心里,一阵泛酸。她见过何临安的很多面,那些都是她有意塑造起来的坚强。但这样柔弱的时候,她从没有见过。
这个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女人,如今在她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己。像是溺在水中的人害怕失去自己最后一根稻草一样。
好在发现的及时,许采薇被抢救过来了。麻醉药的效力还没有过,她还在沉睡。苏岩陪着何临安在病床前看着许采薇。
才几个月没有见这个女孩,她瘦得颧骨高高突起,仿佛要戳破那层薄薄的皮肤一样。肤质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红润。
初见时那种恬淡的感觉已经消失,现在躺在这里的女孩像是生长在黑暗里的玫瑰,独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香气。生人勿近。
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变了不少。上次听到她的消息,是何临安喝醉了酒给苏岩打电话,骂许采薇傻,迟早要被人卖。
何临安的手机没有一刻消停,总有人打电话问她酒店的事情怎么处理。苏岩是个甩手掌柜,对这些也帮不上忙,心疼她的疲惫就对何临安说:“要不你先去把工作交接了,我在这里陪着她。”
何临安摇摇头,“刚才都交代好了。我想自己陪着她。你去帮我给她收拾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吧。”
苏岩点点头,“你的呢,一起带来吗?”
“不,等她醒来我自己再回去一趟。”明天她要去见一个人。
何临安把地址写给苏岩,又把许采薇房间的钥匙给她。
苏岩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中蹦出来,像一只白炽灯泡一样挂在天空,散发着冷光。道路上稀疏的车流和人群显得有点冷清。
她驱车来到许采薇的住处。同屋的女孩不在,估计是被吓坏了,住朋友家了。浴室已经被处理了,但隐约还能闻到一丝血腥气。她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哪支是许采薇惯用的牙刷。
还是等下到店里去买新的吧。洗发水也是。
许采薇的卧室在阴面,推开门就觉得阴凉。
她的房间很整洁,就像没有人住一样,自带着一股冷清的味道。梳妆台上的东西不多,但是瓶瓶罐罐都很整齐,口红是按照色号排过来的,梳子上一根头发也没有。
床头的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作上是一个坐着的女人,她歪着头向着苏岩的方向。
苏岩认出那是莫迪里阿尼的画。单一的装饰性用色和简单的空间造型平画化显示着画家本人对于人物本身的专注。
画上的女人摆着简单的动作,没有表情,但五官拼凑在一起就能让人感觉到一种魅惑之态凸显在画纸上。
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女人没有眼珠。
不是忘记了画,是没有。
这些女人眼睛都被涂上单一的颜色,被称之为莫迪里阿尼的女人。
这个有着丰富的感情,又处在绝望的孤独中的画家,一生都在矛盾之中。他的有目无珠是一种有着意的盲目,也是一种对自我的凝视。
许采薇,她也是莫迪里阿尼的女人。
自黑暗和孤独中生长出来的花,摆出魅惑的姿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却无人懂得欣赏她带刺的美。
亦或是,她不愿意让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