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进入雨季前的最后一个艳阳天,苏岩从医院请了半天假,早半个小时驱车来到机场候在那里。接到范晓菁电话的时候,她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毕竟这座城市对她来说有太多不愉快的回忆,她以为她会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疗伤。
接机口被栅栏围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汇出一股人流,那些刚刚结束长途飞行的人走在不算长的甬道中,用双眼在人群里搜寻熟识的身影,看到之后嘴角微微上扬,眼里盛满笑意。
苏岩见时间还早,去机场咖啡厅点了杯热咖啡握在手上,站得有点远,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人群,又低头看一下腕表。
大概又过了二十分钟左右,又一股人流从甬道中出来,范晓菁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扎眼。她本来就高,如今清瘦了些,更显得身高腿长。米色的风衣敞开,里面穿一件纯黑色的毛衣,下身深蓝色的牛仔裤,脚踩着一双棕色露趾凉鞋,好不风凉的打扮。
苏岩正好抬头,跟她的视线撞在一起。那一眼,她的心突突地跳。这还是当初那个用张狂掩饰自己,就算遍体鳞伤也要爱的女人吗?
回过神,人已经到跟前了。范晓菁伸出五个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
“怎么,是我太帅,被我迷倒了吗?”
苏岩一把拍掉她的手,“嗤”了一声。瞧着她脚上的凉鞋,感觉那风嗖嗖地就在自己的脚趾上刮过,忍不住打个抖。
“也不嫌冷。”
范晓菁一脸嫌弃。“你懂什么,这叫潮流。”
苏岩摇摇头。“亏你还是做医生的。寒从脚底起,不知道吗?特别是女人,本来底子就寒……”
“好了好了。”范晓菁做了个停的手势。“才大半年没见,你要不要这么快升级成小老太太啊。”
苏岩收了声,不多说,往她身后瞧了眼,没有发现行李箱。“你就这么回来的?”
“东西之前就邮回来了,放在朋友那里。”
“那行,走吧。带你去吃饭。”
两个人坐上车,一路无话。苏岩专注开车,范晓菁把一侧身子靠在车窗旁,四根手指一下下有规律地敲在大腿上,像在盘算些什么。好一会儿之后,眉头渐渐皱起,有了烦躁之意,打开身前的储物盒,里面有两盒口香糖,却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车里没烟。”苏岩说。
范晓菁挑眉。
“他不喜欢我抽烟,戒了。”
范晓菁再挑眉。
苏岩翻了个白眼。“包包夹层里,自己拿。”
范晓菁红唇一勾,伸手去后座够苏岩的包包。手长是天生的优势,她一下就够到了,果然在包包夹层里翻到了烟和打火机。她抽的时候,苏岩把车窗玻璃摇下来,寒凉的风灌进来,吹得范晓菁的黑发张牙舞爪的,有几根黏在她通红的嘴唇上。
一口烟吸到肺里,身体里的焦躁才算真正安定下来。她手肘撑着车窗,食指和中指夹着屁股上有口红印的烟,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沉默寡言,这可不是范晓菁的常态。
原来的她,不说话会死。
苏岩驱车把她带到何临安的酒店,点了几样她爱的吃菜。范晓菁又点了一瓶伏特加要了热的巧克力奶勾兑。
“出去了一趟,变成城会玩了啊。”苏岩笑她。
她喝了一口勾兑酒,红唇勾了勾,似笑非笑。满桌子菜,都是她爱吃的那几样。
“咱俩从前是冤家来着,亏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苏岩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眼前这人莫不是被换了魂?
“范晓菁,你是范晓菁吗?”
范晓菁失笑。“别闹。”
两个人调笑间,何临安推门进来,三个人,六只眼睛相对的那一刻,气氛稍稍尴尬。主要在何临安和范晓菁的眼神交流上,苏岩没读出个所以然,但气氛真是尴尬到极点。
她干咳一声,站了起来指着何临安介绍说:“这是何临安,这间酒店的老板,我的好友。”又转头看了看范晓菁说道:“这是范晓菁,我前同事。”
两个女人的交锋,总是微妙的。范晓菁眨了眨眼,站起来伸出手。
“你好,我是范晓菁。”
何临安也微笑着回握。“你好,久仰大名。”
恩?久仰大名?这是什么情况?
一顿饭吃出无尽的东西,苏岩按捺住好奇心没发问。等饭局结束,范晓菁去房间休息,她才问何临安。
“怎么回事?你怎么认识她?”
何临安没看她,眼睛一直看着窗外。这个名字,近三个月来,贯穿在她的生活中。陆海生来往的邮件和短信中,经常出现这个名字,还有一本厚档案,他是不让她碰的,但有天,她还是看见了一些,其中就有范晓菁这个名字。
“不认识。只是最近总看到这个名字。”
“陆海生?他怎么认识范晓菁?”
何临安耸耸肩。“那谁知道,hocare”
这女人又在装死鸭子,嘴硬得不得了。苏岩翻白眼,不想同她理论。
“他们之间也许有些什么情,或者范晓菁委托陆海生办些什么。你别乱想。范晓菁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
何临安说:“我没乱想。”
苏岩:“……”一般这样说的人,已经在乱想了好吗?
从酒店出来,天色刚刚暗下来。远处的天边压着层层厚重铅灰色的云朵,像几床厚重的棉花。这光景,仿佛山雨欲来。苏岩心中透着隐隐的不安。凭着今日范晓菁的表现,她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定定看了一会儿,收了眼神,从口袋掏出手机拨了电话给林兮南。
“我现在回家,有没有需要什么东西需要我带回去的?”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苏岩低声应着,挂断了之后又走回酒店门前,站在那里等着。
十分钟左右,路边停了一辆车,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带着笑,稳步向苏岩走去。几步之遥的距离上就伸手,一靠近,苏岩就势被揽在怀里。
林兮南下午去了出版社,苏岩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准备回家。眼见着要下雨,他便来接她。
苏岩被他半搂着带到车上,瞄到了车后座两袋满满的战利品。
“你已经买好了啊。我还想说一起去呢。”苏岩一边拉安全带一边说。
“下次,给你留个表现的机会。”林兮南笑,一手发动车子。
没开出多远就被堵了,正好是下班高峰期。苏岩点开音乐,还是那几支她爱听的曲子。那种调调都一样的民谣,林兮南以前没少嫌弃,但每次都还会放给她听。
“哎,又堵车了。早知道你刚才不要来接我好了,我自己搭地铁回去还快些,又没多远。”
话一出口,硕大冰凉的雨点就霹雳拍啦敲着车窗,密密麻麻,不一会儿就模糊了视线,大大小小的车辆和行人都隐藏在雨幕里。
林兮南打开雨刷,笑着说:“不来接你,你就好成落汤鸡了。”
苏岩不接话。心想:老天爷这脸打的,啪啪啪。
林兮南见她不说话了,伸手往她脑袋上一按,揉揉她的头发,像顺毛一样。“晚上做酱油鸡,吃吗?”
苏岩转头瞪了他一眼。相处下来,她的命门和软肋被他摸得一清二楚,每次都拿吃的哄她,真当她是三岁小孩了。
“加杨枝甘露。”
心防塌陷了一个角。苏岩哼哼两声,算是认同了。
交通灯总算变绿了,林兮南轻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在雨幕里慢慢挪动。
做晚饭的时候,苏岩就抱着杯水立在厨房门口看着。一般来说林大厨的刀功是极好的,不过苏岩立在这里看着,他有点紧张。
“你要不要出去看电视?”林兮南开始赶她。
苏岩看到他耳垂的一抹红色,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这个人,在床上的时候脸皮比城墙都厚,使起坏来无人能敌。但平日里跟小媳妇儿一样,苏岩多看他一眼,他都要激动一下,脸红一下。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穿上衣服是翩翩君子,脱了衣服就秒变禽兽的物种?
苏岩怕他切到手,顺从地出去,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最近林恺之略微活跃,八卦头条永远在说他,当然还有备受众议的许采薇。两个人同框出镜率太高了,甚至有媒体风传许采薇爬上了林恺之的床。不知道易平华看到这新闻的时候做何感想。
许采薇近日出席一个珠宝代言活动,镜头前的她还是那样,空虚缥缈像一缕抓不住的魂魄,台下的粉丝奋力叫喊,为之倾倒。苏岩扫了两眼,在画面最角落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宽檐帽遮住了脸,浑身上下都穿黑,活像个隐匿在黑暗中的骑士。似乎,在哪个片段里出现过这个身影。
“你想什么呢?”林兮南做好饭走进来,见苏岩在发呆,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没什么。”苏岩伸手顺了一下头发。“下午我去接范晓菁了。”
“她回国了?”林兮南有点惊讶。
“恩。”
“是回来扫墓吗?”
对啊,清明在即,她也许是回来扫墓的。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苏岩摇摇头,又点点头。林兮南笑她,“摇头又点头,真是个傻丫头。走,吃饭去吧。”
第二天,天色还是阴沉沉的,小雨一直下,不断滴落,像丝线一般细长柔软。苏岩在医院坐诊,一上午都心神不宁。黄健华瞥了她两眼,悄悄在她耳边问道:“你是不是长痔疮了?”
苏岩:“……”轻轻投去一个可以杀掉他一万点血的眼神。黄健华摸了摸鼻子。
“你要不是长了痔疮,怎么一早上坐立不安的。”
苏岩转过头朝他微微一笑,拦住正巧经过的护士小程,说道:“你去给我拿个缝合包来。”
小程问:“是需要做缝合吗?告诉我病人在哪里,我去做就好了。”
“没事,你帮我拿过来,我自己做。”
她要把某个人那张吐不出象牙的狗嘴缝起来。
黄健华莫名感到背脊一阵发凉,仓皇出逃。末了还留一句:“让你们家那个今天给你煮红糖水。”
苏岩的不安也不是没有道理,刚下班她就接到何临安的电话。一直骄傲地像只孔雀的何临安,此时此刻喝醉了酒,哭得像个傻逼。
她抽抽噎噎说:“我们分手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