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僧道:“萧居士全副精神贯注在武学典籍之上,心无旁鹜,自然瞧不见老僧。记得居士第二次来阁中借阁的,是一本‘般若掌法’。当时老僧担心居士心思不纯就此入魔,愈陷愈深,心中颇有不忍,故而在居士惯常取书之处,放了一部‘法华经’和一部‘杂阿含经’。只盼居士能顺手借了去,加以研读参悟。不料萧居士一心沉湎于武功,于大有裨益的正宗佛法却置之不理。将这两部经书弃在一旁,找到一册‘伏魔杖法’,却欢天喜地一般。唉,世人沉迷苦海,却不知何日方能回头?”
萧远山听他越说越详细,便如当日亲眼目睹一般,心中早就信了。
“可惜啊可惜。”扫地僧叹道:“可惜二位居士,深陷大危难之中,却不自知。”
慕容博哂笑道:“最大的危机不过是身险贵派之手,要被诸位高僧打杀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危难?”
徐阳却笑道:“大师宅心仁厚,自然不会出手加害二位。只是有些债,却始终是要还的。少功,本就是源于佛法,佛门子弟修习,主旨乃是强身健体,必要时可以依靠武功来护法伏魔。因此达摩祖师创建少功时,初衷便是无论修习任何武功之间,须得心存慈悲仁善之念。倘若像二位这般不以佛学为根基,则练武之时,必定伤及自身。功夫练得越是深,自身受伤越是重。如果所练的只不过是外门功夫,那也罢了,对自身为害甚微。但二位所学皆是上乘武学,无论是‘拈花指’还是‘伏魔仗法’,没有佛法护佑,对二位身体皆是大大有害!”
“危言耸听!”慕容博怒道:“我二人如今已束手就擒,还用这等话来蒙骗我等,又有何益?”
此时,远处一声长啸,震得少林寺内夜栖的鸟雀乱飞。
内力绵长,这声长啸一直响彻云霄,直到发声那人奔至眼前,徐阳才看清此人正是乔峰。
“大哥你进来功力又见长了?”徐阳喜道。
乔峰面色肃然,忙问:“我可回来得及时?玄慈方丈随后就到。”
徐阳笑道:“多亏这位扫地神僧仗义出手,大恶人已被抓获!”
即便如乔峰这等泰山崩于前也未必动容的好汉子,听到这个喜讯也不由得悚然动容。
这大恶人陷害他多次,几乎让他无法在中原武林立足。
如今已落入落网,这让乔峰何其开心!
他眼尖,于昏暗中依然能看得清楚,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手持扫帚,想来便是兄弟口中所说的“扫地神僧”了。
老僧脚下,还躺着两名蒙面人,一黑袍一灰袍。
黑袍人便是躺在地上,身形也极为高大。
乔峰认出来他便是曾经杀死白世镜的蒙面人,这人为何也在此处?
萧远山也同样认出了乔峰,看到儿子如今英雄无敌的模样,他便是立时死了,也心甘情愿。
乔峰对着扫地僧躬身到底,口中称谢。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谢都没必要,不过扫地僧乃是外人,如此年纪还帮自己那么大的忙,不可不敬!
此时玄慈等人果然随后便赶到,来了足足有二三十人,徐阳一看大都曾见过,都是少林派玄字辈的高僧。
玄慈见徐阳果然信守承诺,活捉了潜入藏经阁的蒙面人,当下甚是感慨,连声谢道:“施主果然英雄出少年,老衲今日总算是见识了!”
萧远山见玄慈都到了,便大喊道:“我便是盗经人,今日被捉,死不足惜。但请少林高僧圆我一个心愿,萧某人下辈子投胎当牛做马我也报答各位大恩!”
玄慈眉头一皱,心道这人好不识相,前来偷盗秘笈,被捉了居然还敢提要求?
徐阳倒是并不介意,问道:“你有何心愿,但说不迟!”
萧远山感激地望了徐阳一眼,他也知道此时不便透露身份,否则对乔峰的名声颇为不利。
“我身边这人,一样是来盗取经书的。只不过我是钻研少学,希望破之。而此人非但学武,还抄录了不少副本,甚至拿走原本,其心可诛!”萧远山大声道:“若几位高僧愿意在萧某人死之前,便替某杀了这恶贼,解我心结。萧某便愿意领各位前去此人藏匿秘笈之处,也免得少学散失于外!”
慕容博自以为将被盗秘笈藏得极好,但萧远山早已暗中跟踪过他,自然清楚他的密藏所在。
玄慈听了这话,与身边几位师兄弟面面相觑,苦笑道:“这位施主,少林并非官府,无法滥用私刑。只怕只能令施主失望了。”
若是有人侵入少林,又企图逃跑,那么少林高僧自然可以出手惩戒。
但这两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明显失去了继续作恶的能力,那么玄慈方丈便不可以越俎代庖,随意杀害了。
即便是罪大恶极的凶犯,又掌控了少林的机密,他们能做的最多也只是将其囚禁起来,待日后另行处理,而不是随意杀戮。
否则少林派同那些邪门歪道又有什么区别?
玄慈望向徐阳,笑而不语。
他的意思是,这两人是你抓住的吧?该你自行处置才好。
最多玄慈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徐阳却摇头道:“这两位,乃是贵寺前辈出手擒拿的,晚辈实在无法贪天之功为己有。还请方丈大师见谅!”
前辈高手?玄慈环顾左右,身边那些师兄弟都是随着自己来的,很明显不是他们。
那么,便只剩下那二人身边,手持扫帚垂首而立的那位扫地僧了?
这算是什么前辈高手?
要知道这些扫地僧,不过是没有辈分的闲杂僧侣,平日里负责打扫,既不念经也不颂佛,更是不会有学武立身的机会。
说穿了,年老体弱,混口饭吃而已。
甚至很多入少林之前都不是和尚。
不过既然徐阳说他擒拿了两个高手,那么这人的身份就颇有可疑了。
玄慈口诵佛号,上前几步,双手合十道:“这位前辈,不知法号如何称呼?来我少林已有多少春秋了?”
这僧人,看上去没有百岁也差不多少了,须发一片雪白,面上褶皱密布,走路也颤颤巍巍的,若不是徐阳亲口说他拿获了两名高手,只怕没人相信。
扫地僧听玄慈互换他,慢慢抬起了头,看向面前的少林方丈。
然后似乎被人从睡梦中惊醒一般,轻轻叹了口气道:“多少年啊?老衲倒是记不太清楚了。许是四十一年?还是四十二年?实在是太过久远了,记不清记不清。只知道当年方丈第一次来藏经阁翻阅经书,老衲便曾在旁见过方丈。只是贵人事多,只怕方丈已经不记得老衲了。”
玄慈倒吸了一口冷气,四十多年前?那时候即便是他,也不过是刚刚入寺的一名小沙弥,什么事都不懂。
难道这位扫地僧,潜伏在少林寺内已有如许多年?他所图必然极大。
想到当年自己在藏经阁中参阅各类秘笈时,身边便跟着这么一位绝顶高手,然而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到……
这样一位高手,可比躺在地上那两位,要可怕的多了。
徐阳似乎看穿了玄慈心内所想,便道:“这位前辈武功冠绝天下,且佛法精深,只怕是并未有所图谋。”
扫地僧抬眉扫了徐阳一眼,心中颇感意外。
他多年前便是天下第一等的高人,只是因为情路纠葛,因此才会心灰意冷。宁可抛弃尘世间的一切荣华富贵,只身来到少林寺内当一名闲散的僧人,于佛经中徜徉以图消解心结。
却不料能看透自己的,不是大名鼎鼎的少林方丈,而是这位少年?
玄慈听徐阳这么说,虽然不敢尽信,但终究是舒了口气,便道:“还要多谢前辈出手,替少林清除隐患。”
扫地僧叹道:“武功秘笈本是外物,他们想要抄录,又或是拿走,那都是他们的因果,老衲不便出手干涉。但纵火焚烧藏经阁,就未免太过了点罢。”
玄慈听他这么说,又闻到空气中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心下更是大惊。
但看藏经阁,外观却又似乎并无异样。
“多亏这位小施主,宁可放过奸人,也要先扑灭大火,我少林的如许藏书才得保无恙。这也是老衲出手,替他留住这二位居士的缘故。”
扫地僧并不居功,对他来说,少林方丈的感激,一文不值。
玄慈当下颇为感动,躬身谢过了徐阳,又道:“这二人既盗取少林藏书在先,又焚烧藏经阁在后,实在不能放过。还请施主明示,该如何处置?”
徐阳笑道:“方丈大师错了。这二人确实都盗取经书在先,但放火焚烧藏经阁的,却只有慕容先生一人而已。”
“慕容先生?”玄慈盯着其中一人,越看越像是当年的某位故人,上前一把揭过了灰袍人的面纱。
“果然是你!”玄慈恨恨道:“慕容博,慕容兄!当年老衲被你害得好苦,还连累中原武林平白多了一场浩劫。我原本以为你也是被人蒙骗,得知实情之后悔恨而死,却没想到你居然是假死逃脱,混入我少林寺内盗取经书?!”
慕容博哈哈大笑:“玄慈方丈,多年未见,你的性子是分毫未改,还是如此暴躁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