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么从景云宫出来的,方婳已经想不起来了。舒榒駑襻夜风扑在脸颊上,透着微微的寒,他扣着她手腕的手很有力,握得她有些痛。
身后的喧嚣远了,那些人质疑轻蔑的目光也淡了,方婳一颗心却跳得更厉害。
有宫人急急跑上来,燕淇将麻木的她拖上台阶去,殿门被推开,玉策的身影近了:“皇上,您……”
“都退下。”燕淇的脚步未止,径直将方婳拉入内。
轻纱摇曳,珠帘碰撞,两抹身影已入了内室。团云翔龙的屏风后,一张锦绣御塌闲置在窗边,燕淇扼着她的手一松,便像是某种支撑着她的力量瞬间被抽走,方婳的双腿一软,直接倒在软榻上娆。
他一掀衣袍坐在身后敞椅上,目光定定地望着她,话语略冷下去:“你不是很聪明吗?竟这么容易就叫人给算计了?”
她咬着牙撑起身子,在他面前跪下道:“奴婢有罪,叫皇上失望了。”
他直直坐着,内室瞬间沉寂下去,就连周遭的空气仿佛亦是静止绗。
良久良久,方婳才又轻声问他:“皇上为何会信奴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燕淇在景云宫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须臾,才浅声道:“朕知不是你做的,朕倒是好奇,你跟婉昭仪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信她,却不解释为何信她,燕淇是个谨慎之人,方婳自知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叫皇上无条件地信任自己。不过眼下,她没闲情去想这个,但玉簪的事如今已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是方娬陷害楚姜挽,况且,玉簪的事能骗过楚姜挽,却未必能骗过燕淇,她不能再一次一次地提,怕燕淇会想到她帮楚姜挽另有深意。
她低着螓首,徐徐道:“婉仪小主的宫女流儿将昭仪娘娘去过夙锦轩的事告诉皇上后,娘娘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便想联合奴婢防范婉仪小主,奴婢不愿,娘娘便生了气。奴婢也不曾想,竟是被太后娘娘宫里的人瞧了去。”
燕淇的瞳眸微微一闪,他低哧一声道:“婉昭仪只是联合你防范妩婉仪?”
这个男人的心思永远那样剔透,方婳越发庆幸自己将真相用半真半假的事实替换。她将螓首埋得更深,低语道:“娘娘想要奴婢帮她冤枉婉仪小主。”
“呵。”他阴冷一笑,“看来朕的妃嫔们一个个都不是省心!那你又为何拒绝?若朕记得没错,你应该很恨你那个妹妹才是。”
终于,又绕回来了,方婳只觉得悬起的心已放下了。她的嘴角一弯,开口道:“只因奴婢不想让皇上失望。”
他一抬手,仙云广袖一落,到底是闲适一笑:“那你对朕失望吗?还觉得朕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是。”她毫不迟疑地答。
是不是早已无所谓,从她入宫那一日起,这条路便再无可能回头。
“起来。”他淡淡地说。
方婳依言起了身,他示意她坐下,这才又道:“你如愿了,从现在起,你便是朕的婳妃。”
她的心口一震,随即又跪下道:“谢皇上!”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笑了笑道:“你倒是直接,也不担心如此破格的册封多少人眼红,或许太后也要拦着。”
她答得从容:“这宫里,您才是皇上。”
燕淇的眉心微蹙,他的眼底淌过一丝复杂之色,不过一瞬,又恢复了平静,他启唇道:“起来说话。”
她这会倒是紧张起来了,垂于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拳,轻声道:“奴婢以为皇上不会收奴婢。”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说不清究竟在紧张什么。
“朕也以为不会。”方婳吃一惊,便见他起身转至外头,方婳跟着出去,见他自顾倒了茶,抿一口道:“还自称奴婢吗?”
她低着头,谨慎道:“圣旨未下前,奴婢还是奴婢。奴婢有一事相求,望皇上答应。”
“何事?”
“昭仪娘娘小产一事请皇上交由奴婢去查,奴婢定会给皇上一个交代。”
他手中的杯盏被重重搁下,燕淇脸上的笑容淡了,“这事你还要碰?”
“是。”她应得从容,谁在背后主使这一切,又是谁陷害了她,她势必要弄个清楚!
没想到燕淇却道:“此事朕自有定夺,你不必再插手。”
“皇上……”
“好了,朕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多说。”他已掉转话题,“仪和、静淑两宫都空着,你可以随便挑一个做你今后的寝宫。”
方婳微微一愣,忙道:“奴婢能挑自己的宫女吗?”
“你要苏昀?”他的心思倒是转得快,不待方婳开口,便又道,“这宫里的嫔妃还没有人能自个挑自个的宫女。”
那一刻,她便壮了胆了,咬着唇道:“皇上怕有人会危害您的江山,可奴婢是您的人,绝不会背叛您。”
面前的男子转身朝她走来,她没有退,他的手指捏住她削尖的下颚,将她的小脸略微抬起,她的目光对着他如画双瞳,只听他冷冷道:“婳儿,你很聪明,朕希望你的聪明不要用错了地方。”
“奴婢不会。”她启了菱唇道。
“很好。”他点了点头,“去吧,明日朕的圣旨便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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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皇上突然拉着方婳离开后,景云宫一下子乱了套。内室传出楚姜挽嘤嘤的哭声,外头的嫔妃们各个神色异常,方娬紧握着双手,长长的指甲嵌入了掌心她也浑然不觉痛。
皇上喜欢方婳?怎么会这样?到底是何时的事,为什么她一点察觉都没有?
“太后娘娘?”宝琴见太后转身要走,忍不住唤她一声。太后此刻的脸色也不好看,皇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忤逆了她,她正是有气没地方撒去。瞧见一屋子的嫔妃,便沉声道:“都别站着了,散了吧。”
太后回宫去了,嫔妃们也各自回了宫。
池月影与傅云和走下台阶,池月影便轻蔑道:“傅姐姐还想着替方典正说好话,原来人家方典正早就找到靠山了呢!哦,不对,赶明儿见着了,可得叫一声‘娘娘’,你我还得跟她行礼呢!”
傅云和却是淡淡一笑,道:“皇上一直很看重她。”见她淡然的态度,池月影忍不住道:“姐姐,你不生气吗?前有妩婉仪,后有婉昭仪,现在好不容易一个小产了,一个有了嫌疑,却被区区一个宫女上位了!这世道怎么能有这样不公平的事?”
傅云和蹙眉侧目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有些话妹妹还是谨慎一些,隔墙有耳。”
池月影忙捂住了嘴,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口快说了太多不该说的。她又看傅云和一眼,闻得她低声道:“放心,我什么都没听见。怜心,我们回去。”
傅云和与宫女走了,池月影忙也道了句“回去”,匆匆消失在夜幕中。
尚宫局的一众人等这才从景云宫里出来,钟秋灵问道:“白尚宫,这事……还查吗?”
白素碧的步子缓了,片刻,才摇头道:“先等一等。”
钟秋灵又看一眼身后的苏昀,道:“那……她怎么办?”
“先关去柴房。”
什么?苏昀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只老太婆,关了她两年还不够吗?还关!
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押着她的手臂将她拖去了柴房,一路进去,苏昀就觉得这柴房外的景色是那样的熟悉啊,她叹了口气。那两个宫女动作粗鲁地将她推进去,苏昀忍无可忍了:“推什么推啊,不知道我家婳……呃,方典正要做娘娘了啊?我可告诉你们,你们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等方典正回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脸上有了怯意。其中一个道:“苏女史,我们也是没办法呀,谁让是白尚宫下的命令,你就委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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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婳回到尚宫局的时候听说苏昀被关进了柴房,她连房间都没回就径直去了柴房。只因没人比她更清楚关柴房对苏昀来说是多大的“酷刑”!
她急急赶去,却见苏昀和两个宫女坐在柴房门口聊得如火如荼,那两个宫女还被她逗得笑得前俯后仰。方婳皱了眉,苏昀的目光一瞥就见了她,她立马跳起来朝她扑过去:“婳婳!你来了!你快带我回去,我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
“方典正……”那两个小宫女见了方婳显得很害怕,笑也不笑了。
方婳带苏昀回去,一路上谁也没拦着她。方婳松了口气:“我看你在柴房那边待得很开心嘛。”
苏昀嘿嘿一笑,道:“她们原先要把我关进去,我说我不进去,我又不是狗,动不动就叫人关起来!”
方婳忍不住咧了嘴,苏昀继续道:“我还说,等我家婳婳做了娘娘,管她白尚宫黑尚宫,照样要听我家婳娘娘的!”方婳斜看她,她得意道,“后来我给她们将了个笑话,没想到她们的笑点那样低!”
二人回了房,方婳的神情严肃起来,苏昀也不嬉笑了,将门一关,便听她问:“皇上真打算封你为妃?”
“真的。”方婳点头。
“圣旨呢?”
“明日便会下。”
苏昀松了口气:“今天要不是皇上我们可真就惨了,原来皇上在关键时候还是很好使的!婳婳,你不开心?”
方婳紧拧着眉心坐下,摇头道:“不是,我只是在想今日的事情。”
苏昀跟着她坐下,这件事她早就想了好几遍了:“先是妩婉仪命流儿将麝香放在你房间,后查出太后娘娘送给婉昭仪的衣服上有麝香,矛头便指向‘六尚’所有的宫人,我们的房间顺理成章被搜查,再后来又有人看见你和婉昭仪在御花园谈话的情形,作为嫌疑人的你也就有了很好的动机,而我能出入太医院,便有足够的时间拿到麝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指向你呀!”
方婳缄默良久,才道:“我也知我房内的麝香一事与她脱不了关系,可要让衣服沾上麝香导致小产的量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况且非‘六尚’的人频繁出入这里会遭人怀疑,那衣服她又是怎么做的手脚?除非……衣服的事与她无关?还有,麝香在宫里是禁药,一般人拿不到,她又是怎么拿到的?”她的黛眉紧拧,似乎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
苏昀不自觉地在桌面上敲打着手指,跟上道:“要不是她,那会是谁?难道她还有同谋吗?”
同谋……
——你就不怕本宫为求自保对付你吗?
那日楚姜挽的话忽而浮现在她的耳畔,方婳微微一惊,楚姜挽和方娬联合起来对付她?那也不可能啊,楚姜挽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孩子……方婳的心一震,猛地站了起来,莫不是她根本就没想要那个孩子吗?
“婳婳,怎么了?”苏昀见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忙担忧地问。
方婳的脑子有些乱,只能将和楚姜挽在御花园中的对话告诉苏昀,苏昀听后脸色大变:“我还以为妩婉仪心慈手软呢,没想到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答应她,她就真的对付你?”
“此事还有待考证……”方婳内心纠结,“我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苏昀也不明白了,她握住她的手,道:“先别多想了,好好休息一晚,等明儿你做了娘娘,还怕查起来不顺手吗?”
方婳却摇头:“皇上要我别再插手这件事。”
苏昀的眼睛撑大,脱口问:“为什么?”
方婳也不知道,苏昀大为不解:“皇上这又是发什么神经?”
“阿昀,别胡说!”方婳制止她的话,又道,“我问皇上要了你做我的贴身宫女。”
苏昀总算听到一件高兴的事,笑着上前缠住让道:“你当然得要我,我可是被你睡过的人,你要对我负责!”
方婳也忍不住一笑:“回去休息吧。”明日,她还有些话要去问。
————
翌日,宫里连颁两道圣旨。
其一,为安慰楚姜挽痛失孩子,封其为婉妃。
其二,破格册封尚宫局宫女方婳为婳妃,赐居静淑宫。
楚姜挽的进封是意料之中的事,而方婳的事在前一天就已传得人尽皆知,等圣旨颁下来,议论声也小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起来。
方婳带着苏昀过延宁宫去给太后请安,容芷若出来迎她们进去,方婳悄悄看她,见她的容色苍白,像是病了。“芷若姑娘没事吧?”方婳虽与容止若没有过多的接触,却因这一个是容止锦的妹妹,她便不免多问了一句。
容止若低笑着道:“奴婢没事,昨夜未睡好罢了,娘娘请吧,太后娘娘就在里头。”她抬手拂开了珠帘,方婳示意苏昀等在外头,这才深吸了口气入内。
太后正坐在梳妆台前,宝琴手中拿着两支金钗在她的发鬓比对着,“娘娘您看用哪支好?”
“芷若,你说呢?”太后回头叫,一眼便瞧见了方婳,她的脸色瞬间就青了。
方婳跪下朝她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
太后未再看她,又道:“芷若,你帮哀家看看,哀家戴哪支钗子好?”
容芷若上前细细看了眼,笑着道:“这支金缕点翠的钗子吧,正好配您今日这身牙青锦缎。”她伸手替她斜***鬓,明眸一转,又低声提醒道,“婳妃娘娘还跪着呢。”
太后对着镜子稍稍扶正了斜插的金钗,哼一声道:“跪一下又如何?婳妃出自尚宫局,难道会那般娇弱吗?”
“姑母……”容芷若再欲说话,便见太后横了她一眼,她无奈,只能缄了口。
方婳知道太后不喜欢她,知她对她的疑虑还未消失,此刻也不想惹太后不快,便只能一声不响地跪着。燕淇执意要封她为妃,太后不想与皇上闹得太僵,可适时地整整她,还是不在话下的。
太后就坐着与两个宫女说着闲话,方婳跪得久了,不由得将身子略矮下去,倒不是膝盖痛得难以忍受,只因昨儿夜里来了月信,她的小腹有些不适。太后斜睨她一眼,轻蔑道:“怎么,婳妃跪一下也要小产吗?”
她只得又直起身子,低头道:“臣妾不敢。”
“哎,侯爷……侯爷……”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接着容止锦径直冲了进来,他的目光从方婳身上淌过。太后蹙眉道:“你又怎么了?这样冒冒失失!”
容止锦径直走向太后,道:“我有事要和您说!”
“什么事?”太后起了身,绕过屏风出来。
容止锦却道:“是很重要的事,您让她们都出去。”
太后迟疑片刻,终是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婳妃,你也退下。”
“是。”方婳应声,容芷若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感激地冲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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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芷若姑娘。”方婳行至外头与容止若道谢。
容止若浅声道:“娘娘言重了,太后娘娘是为婉妃娘娘腹中的孩子可惜才……”
“本宫知道,姑娘不必替太后解释。”方婳打断她的话,转身走出寝殿。苏昀忙迎上去道:“刚才侯爷来了,见我在这里,便问了我,我说你进去好久了,我怕出什么事,侯爷说一定马上让你出来,他真的没骗我!”
方婳不免回头看一眼,难道他一进去便要她们都出来。
“婳婳,要等侯爷出来吗?”苏昀压低声音问。
方婳摇头道:“不必。”在这里等容止锦太失礼了。再说,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苏昀扶着她朝延宁宫外走去,一面问:“你那个难受吗?”
“还行。”方婳才说完,便见两个小宫女从外面进来,似乎走得很急,其中一个不慎就撞在了方婳的身上。
“啊!”那宫女忙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苏昀瞪住地上的宫女道:“你没长眼睛啊,没瞧见我们婳妃娘娘吗?”
宫女一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重重磕头道:“奴婢该死!没瞧见是婳妃娘娘,奴婢该死!请娘娘恕罪!”
苏昀“扑哧”笑了出来,又道:“得了得了,我们娘娘可不是心胸狭窄的人,起来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她说着,扶着方婳离开。
另一个宫女上前将地上的宫女扶起来道:“起来吧,幸亏婳妃娘娘不与你计较,否则你可真要掉一层皮了采苓!”
行至门口的方婳的步子突然一收,她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宫女已经消失在拐角处。苏昀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方婳的黛眉紧蹙,忍不住道:“你听见了吗?那个宫女就是瞧见我和婉妃在御花园争执的采苓,可她方才迎面撞见都没把我认出来,那日应该是远远地看见,她怎么能一口断定是我方婳?”
苏昀的眸子撑大,脱口道:“你是说采苓根本不认识你?”
————
容止锦的目光从帘外收回,太后的声音传来:“什么大事让你急成这样?”
他脸垮了,转身“扑通”跪在地上道:“爹说要替我婚配,我不愿!”
太后闻言便笑了,伸手将他扶起来,道:“哀家还以为什么大事,你也不小了,是该成家立业了,也好叫你收收心!”
容止锦不悦道:“大哥都还没有婚配,你们一个个都惦记着我干什么?我不依,大哥不成婚我就不成!”
太后蹙眉道:“你大哥在云州还有事要办,他的事哀家自然也记着。”
容止锦咬咬牙道:“那我要去云州!我找大哥去,你们谁也别想把我用绳子栓住!”他转了身就要走,太后的脸色一变,喝道:“你给哀家站住!”
“姑母!”容止锦原是想撒娇的,却见太后的脸上无笑,她沉着声音道:“这几年是哀家和你爹把你给惯坏了!由着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都无法无天了!都说了你大哥是替皇上去办事的,你跟着去凑合什么?你就给哀家乖乖地待在长安,哪里也不许去!”
容止锦微怔,随即忙道:“大哥到底在忙什么?为何这些年音讯全无,连封家书都不曾寄回?”
太后转了身道:“朝堂上的事不是你该管的。”
“姑母……”
“回府去!非要哀家叫你爹把你禁足你才开心吗?”
容止锦缩了缩脖子,他心知已踩到太后的底线了,再闹下去也占不了便宜,只能灰头土脸地出来。
容芷若见他出来,上前道:“二哥,你又怎么了?”他却不答,只小声问:“你跟在姑母身边,可有听她提过大哥的事?”
容芷若讶然道:“没有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蹙眉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所以问问。”他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来,“对了,我给你带了东西来。”他手中一支碧色蝴蝶玉簪,晶透莹亮,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容芷若笑着接了,低低道:“二哥何时还对女儿家的事上心了?从小到大,可没见你送过我这些的。”
他的脸色不好看了:“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要不要?不要还给我!”他说着,伸手去抢,容芷若轻盈地转身避过,嬉笑道:“要,为何不要,你眼光可高得很,选的东西必然也是上品!”
容止锦哼一声,不与她计较,摆摆手道:“走了!”
他走得极快,出延宁宫的时候,一眼便见方婳与苏昀远远地走在前头。他立于宫门口一伫足,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缩,握着折扇的手指紧了。
洛阳初见,她脸上虽有丑陋疤痕,她的绝顶聪明和那一身傲气叫他记住了她。后来,她与他说话总带七分狡诈三分俏皮,让他无可奈何却又心痒难耐。而今,虽只是太后寝殿里那短短一瞥,她一袭绛色宫装,云鬓高挽的样子竟是那样美,只可惜,她再也不是方婳了……
玉石是他专门从集市上去挑的,请了长安城里最好的雕刻工匠来打造,他是想拿来讨好方婳的,讨好一个宫女……
呵——
他的嘴一咧,觉得这件事竟是那样好笑。她口口声声说要做皇上的女人,他一直以为她是玩笑的,没想到竟是真的!才几天不见,他今儿入宫,就听说她成了娘娘了,以后便是他见了,也得礼让三分。来时他很生气,可瞧见苏昀那样急着跟他说她的事,他还是会替她担心,还是忍不住要出手帮她……
容止锦用力将折扇打开,只听得“撕拉”的声音,折扇竟从中间裂开了。他气愤地将它丢在地上,用力一踩,没用的东西,竟这样不受力!
————
方婳与苏昀的脸色都不大好,现下看来,采苓根本就没看见她与楚姜挽说话的事,可见便是有人授意的。能利用太后最信任的宫女宝琴将这样的话说出来,看来这背后之人心思实在了得。
“会是妩婉仪吗?”苏昀皱眉问。
方婳也不知,但是她很怀疑。
此事的宜萱阁静悄悄的,几个在外头打扫的宫人见她们进去,忙朝方婳行礼。有宫女原本想进去禀报,方婳径直入内。
流儿闻声忙从里头出来,她的眼底分明是有慌意,方婳上前,不待她说话,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
“娘娘……”流儿被打懵了,惊恐的眼泪已流出来,她的双腿一软,直接瘫倒下去。
一阵珠帘晃动,身着玫色宫装的女子从里头出来,见此冷冷一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姐姐打流儿又是做给谁看?”
苏昀上前道:“小主这话说得好笑,流儿做了什么,您还不清楚吗?”
方娬蓦然睨她一眼,沉声道:“主子们说话,何时轮到一个宫女插嘴了!”
苏昀的眼睛瞪大了,方婳悄然拉了她一把,开口道:“你让流儿将麝香放在本宫房内,也是你指使采苓将本宫与婉妃见面之事透露给宝琴知道,你不就是想除掉本宫吗?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信本宫!”
方娬美丽的瞳眸蓦然撑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突然伸手指着她道:“你胡说!分明就是你为报复婉妃下了毒,再将麝香放在宜萱阁来嫁祸我!如今倒是来和我说这些话!你以为仗着皇上信你,你就能为所欲为吗?”
方婳的心蓦地一震:“本宫没有嫁祸你。”
“呵呵。”方娬讥讽地笑,“姐姐现在说这些,以为我会信你吗?”
方婳抬眸睨着她,冷声道:“那你可知当日婉妃与本宫说的是什么?”面前女子一时间愣住,她继续道,“她要和本宫联手对付你,本宫拒绝了,故此她才会动怒。”
方娬的眸子一点点睁圆,她娇美的脸上渐渐有了动摇,片刻,才听她喃喃道:“不是你……那,那会是谁?”
地上的流儿也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苏昀皱眉看着,又看向方婳。方婳的脸色也变了,她略一迟疑,猛地转身出去。
“哎,婳……娘娘!”苏昀追着她离开。
流儿从地上爬起来,见方娬退了一步,她忙扶住她道:“小主,这到底怎么回事?”
方娬的脸色铁青,她的额角有了密密的汗,目光朝门口看一眼,她摇了摇头,她一直以为是恨着她的方婳,难道真的不是吗?
“小主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流儿担忧地看着她。
方娬扶住桌沿,低语道:“扶我进去休息下。”这几日总觉得无力,她也说不清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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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姜挽呆呆坐在床上,闻得外头有人进来,她忙握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霁月的声音传来:“娘娘,婳妃来了。”
“她来做什么!”楚姜挽的声音一冷,“让她走!”
霁月的脸色为难,才转身,便见方婳自个进来的。霁月大惊道:“婳妃娘娘,您……”
“你下去,我和你们娘娘有几句话要说。”方婳径直上前,楚姜挽愤怒地瞪着她:“这是景云宫,没有本宫的允许你竟敢……”
“姐姐是要本宫当着别人的面提及那日御花园的事吗?”
她一句话,说得楚姜挽的神色顿然一僵,脸又白几分。
霁月终于还是退下了。
方婳不想与她拐弯抹角,径直道:“当日你要我和你联手,我没应,于是你便自导自演了这一场戏,是不是?你把麝香栽赃嫁祸给妩婉仪,妩婉仪以为是我做的,便又叫流儿放去了我房里。”
楚姜挽看着方婳,整个人都颤抖着:“你让我痛失孩儿,还要这样污蔑我吗?”
“痛失?”方婳定定望着她,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她低声道,“你爱慕九王爷,心里没有皇上,也许你根本就没想要生下龙种!”楚姜挽的眸子惊恐地撑大,她的手颤抖抚上小腹,初有孩子时,她尚未有过任何准备。那是皇上的孩子,却不是她心爱之人的孩子,她的确也想过不要他,可后来孩子在她身体里一天一天长大,他们血脉相连,她每天可以感觉到他的存在!她对他的爱早已深入骨髓,无关乎这是谁的孩子,于她来说这就是她的孩子,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不是的!”有泪滑出眼角,楚姜挽狠狠地拭去,无惧地看着方婳道,“你没有怀过孩子,不会明白一个母亲的感受!我自知这辈子与王爷再无可能,只想守着这个孩子过完余生,我又怎会……怎会不要他!”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掩面哭起来,那种真切的悲哀令方婳也觉得心口难受。她哭了好久,才哽咽道:“你别以为你今日这番话就会叫我信你,你拒绝和我联手并不代表你就不恨你妹妹,你怕我真的对付你,故而先下手为强,再嫁祸给妩婉仪,多好的一箭双雕!你以为我真那么蠢吗?没想到妩婉仪却发现了麝香,并且又将它还给了你,要不是皇上庇护你,此刻你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我一定会找到你的罪证,让皇上处置你!”
方婳愣愣地站着,床上女子那些声嘶力竭的话她似充耳不闻。不是方娬,也不是楚姜挽……这件事情似乎已经出乎了她的想象。
“娘娘,慧智大师与觉悟大师到了。”帘外,传来宫女的声音。
楚姜挽悲戚的神色里忽而绽出了光彩,她忙擦着眼泪道:“快请!”
方婳蓦然心惊,她不免看向楚姜挽,脱口道:“上回与王爷的事你还不知错?你怎敢在这里见他?”
楚姜挽尽量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低声道:“是皇上说要请灵空寺的大事来替未出世的皇儿超渡的,他今日不是以王爷之尊来的。怎么,你还要去告状吗?”
手指因握得用力有些痛,方婳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霁月带了人入内,方婳咬着唇,飞快地转身出去。她走过他的身边,只望见地上一抹淡淡的影子,空气里浮着他身上特有的药香,她的心跳愈快,突然觉得很难受。
皇上要他来,便是要给他看看他心爱的女子在这后宫过得有多惨吗?
“婳婳!”苏昀见她出来走得飞快,忙小跑着追上前,她疑惑地问,“我刚才好像看见九王爷了?我眼花了吗?”
苏昀虽知道燕修带发修行之事,却还从不曾见他穿过僧袍,自然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不过此刻见方婳的脸色,她心中也有数了。
“婳婳,你现在可是娘娘了!”她趁势提醒她。
方婳的步子猛地收住,苏昀收势不住直接撞了上去,她见她的脸色苍白,喃喃道:“是,我现在是娘娘了,我是皇上的婳妃,我是婳妃……”
“婳婳!”苏昀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婉妃与九王爷也是不会幸福的,九王爷对你那么坏,你别想着他了!”
“我知道。”她狠狠地点头,突然道,“我要去延宁宫,我要去问问采苓,到底是谁把看见我和婉妃在一起的事告诉她的!”
苏昀拉住她,叹息道:“我替你去,你现在马上回静淑宫去,待在里面不要出来,听到了吗?”九王爷一来,她整个人都乱了。
浑浑噩噩朝静淑宫走去,迎面却遇见了钱成海,他一见方婳便笑着迎上来道:“娘娘,皇上正要见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