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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千种情绪,唯独无爱(重写)(1 / 1)

顾城风的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目过处,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风雨飘摇,世间万物恍似要在片刻之间崩溃。

他一手扶着廊道边的圆柱,缓缓坐下,廊道边的长椅早已被斜飞进来的雨打湿,他却毫无所觉,不过是片刻,冰冷的雨水便渗透进衣袍,寒意直浸肌肤。

温度的缺失让他沉重的肢体更加僵硬,却同时让他的大脑开始冷静下来,他闭上眼,感受着冰凉的雨珠划过他脸上的肌肤,轻嗅着雨水温润的气息和若隐若无的泥土的芳香,杂乱的思绪如潮夕地褪却......

倏地,一股想法突然窜进他的脑里,他站起身,传出影卫,下令,“去军营!”

帝王赐宴,戴少铭和叶明飞也没心情与各个官员周旋,听闻帝王影卫传来的暗哨之声,马上离席。

雪声的速度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到明州郡驻防军营之中。

大魏通州。

贺锦年并没有开口打招呼,眯着眼穿过重重的桃枝,眸光带着戒备盯着黑袍的男子。

雨雾很大,但那人转过首时,贺锦年还是一眼就认出是秦邵臻。

心头倏地狠狠一拧,她并不天真,不会以为这是一番巧遇,她知道,她被秦邵臻的人引到了这里。

贺锦年昨夜与秦邵臻分别后才去了颜墨璃那,而后就离开大魏南下,虽然途中被困在一个村庄,而后又被顾城风的影卫拦截,但算了时辰,秦邵臻此刻能在此时待候她,显然事前就知道她会经过此事。

“秦邵臻,我现在马上要离开这里,如果你想拦我,我奉陪!”她眼中的疏离到了极点,甚至连瞧也不愿多瞧他一眼,转身便走,来时的路并不难找,因为她的衣袍湿透,一路走过来,落了一地的水滩。

秦邵臻身形一晃,如雨中的大鹏般停落到她的身前,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秦邵臻,秦邵臻!你别逼我,我不想和你动手!”贺锦年直勾勾地盯着他,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狂燥。

秦邵臻的武功确切来说,是她传授的,虽然这么多年不见,她相信,带着两世记忆的他,武功造诣一定进展飞速,但她天生的第六感可以让与任何人交手时占尽便宜,因为她可以感应到对方的肢体的下一步如何展开。

“钥儿,我不会动手!永远不会!”秦邵臻周身弥漫出来的都是悲恸欲绝,却仿佛傻了般,进了蔽雨的廊道,还端举着伞,“你走得太仓促,我知道,你回到顾城风的身边后,未必再肯回来。有些话我怕来不及说,所以才出此下策!”

他不想欺骗她,哪怕知道她会生气!

“秦邵臻,这样的布局应早在我入大魏时就布好,你早就做好不让我回苍月的打算,是么?”她转念一笑,自嘲,“应是四年前就算计好了,对,你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你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四年前他离开时,留下的图册,四年后,这个图册指引着她来找他。

“是,我想把我们的过去找回来!”站到她和身前,看着她原本就雪白的肌肤泡了水变得苍白,而眉眼间是藏不住的疲劳,这样的申钥儿是他极熟悉的,当年在苍月皇宫,她每次感到疲备时,眉间就会不自觉地锁住。

一种淡薄的怜悯沿着他嘴角蔓延,顷刻浸入心脏,明明知道她是为了顾城风,日夜兼程地往回赶,可还是心疼她!

他上前一步欲环抱她时,她却后退开,眼中猛然揉进一抹鸷色,直直刺进他的眼里,他却宽容一笑,毫无脾性地垂放下手,“我一直知道,你不会心甘情愿地为我留下!我知道你终究是放下了,当年大魏皇宫时,你朝着我跪下,满脸是血朝着我磕头时,我的心很疼。后来,我想了几天几夜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疼痛?再后来,知道你才是真正的阿锦后,我明白了。原来我的眼睛瞎了,心没瞎!”

“秦邵臻,已经过去了,既然你知道我放下了,你就把过去忘了!”她别开了脸,看他如此低声下气,她实在是瞧不下去,他是个极能忍的人,但也从不曾见他如此,他不过是恋着他和她的旧日情份,而他那些错,他也赎够了!

她朝左迈了一步,绕开她,离开。

“钥儿!”身后响起秦邵臻情绪激动的声音,“汴城湖上,你离开后,我用酷刑逼问颜墨璃如何让你重生,她最终熬不过时松了口,上古遗族札记上册中有一条记载:倾尽江山挽红颜。我想,百年前的顾奕琛也想做到,他统一了江山,可惜他无法唤回红颜。但我还是想赌一赌,所以,我花了两年的时间统一了苍月大陆。”

雨声、雷鸣仿佛悉数寂静,那些隐隐约约不明白的事仿佛在这一刻触上心头,四年前他留下的那个图书册,后来她瞧出来了,那些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心底的东西尽数崩溃,但依然没有转身,抬起的脚步放下后,再也迈不开步伐。

“苍月国力强大,莫说两年,就是十年,大魏也无力统一整个苍月国,唯一的方法就是大魏锻造出新的武器。”

“你是如何凑全配方?”贺锦年的手紧了紧,牙关紧咬,那个武器的锻造最后一道工艺配方一直攥在手中,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是从郭岚凤的手里得到,我对她实施了酷刑。”他冷寂了声音,他知道自已违背了当初和申苏锦的誓言,永世不会用配方锻造出兵器。

贺锦年倏然想到,在苍历110年,她从苍月回到大魏,颜墨璃曾对她进行过无数次的催眠,如果在催眠当中,她对颜墨璃透露过铁器配方的事,那无论是前世今生,颜墨璃都会掌握住铁器的新锻造的方法。

前世中,秦邵臻是用漫长的凌迟来对付颜墨璃,不是凌迟三天三夜直至犯人死去的那种凌迟,而是一天凌迟十刀,然后,在伤口处养着一种有着细小却又尖锐牙齿的蛊虫,让它日夜啃食着她。

死不了,却疼痛伴随恐惧。

而回想那两年,虽有最锋利的兵器,但他还是无法置信自已是如何做到的,唯一记得便是,每一次想起汴城湖上那毁了颜,满脸是血的申钥儿倒在六月的怀中,他就象两头燃烧的蜡烛一样,拼命地挤压的时间,一步紧接着一步,对内血腥镇压,加强皇权,甚至来不及修养生息,便着手开始攻打苍月。

那时的他,甚至不知道统一了苍月大陆后,找谁来施行“倾尽江山挽红颜”,这天下,有谁有这能力开启重生之门!

他只知$淫荡道,不这样做,连一丝的机会也没有!

幸运的是,东阁的及时出现,给他带来了希望。

“时至今日,我和东阁都不明白,当年究竟在哪一步出了毗露,让你的重生的时间滞后了快一年,且,成了贺锦年。”秦邵臻笑得极苦,他的眸光在雨雾中变得深沉,“我想一切从头开始,所以,我让东阁把你重生的时间定在了苍历110初春,那时你并不曾回大魏,那时,你和我相依为命......不,还有一处出了错,你带了前世的记忆,你......记得我对你的伤害!”

时光最终回溯在苍历110深冬,那时的她不仅回到大魏,而且已经昏迷不醒。

那时的他,根本连找到她的力量也不足,无论是苍月还是大魏,他所能动用的人都极少。

燕京城门上,顾城风抱着申钥儿之身回到苍月时,他满心落寂,他从来都知道顾城风对她的心思,他想,这一次,顾城风一定不会退让了。

而他不过是质子的身份,又凭什么和顾城风去争?

况且,也只有顾城风能够唤醒她!

后来,一个叫贺锦年的少年凭着“五箭穿羊”一战成名。

可他并没有把贺锦年与申钥儿联系起来。

直到,他认出六月时,他方联系起贺锦年身上所有特点,知道申钥儿成了贺锦年。

他见她那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六月,就断定她具有前世的记忆。

对她给予他的刻意的疏远,他甚至不能表现出痛苦。所幸,多年的质子生涯,让他早已学会喜怒不颜于色。

记忆中,她离开苍月那晚,她和他还曾月下对酌,一晃两世过去,算起来,隔了八年的光阴。

他全是在水深火热地中熬着!

“对不起!”贺锦年依然未转身,她重重地摇首,欲迈开脚步离去时,秦邵臻几步上前,再一次挡在她的身前,倏然,捉了她的手,按在自已的胸口处,他的声音很平静,胸膛猛烈起伏,“这一次,没有蛊毒,可这里的痛从不曾减一分,痛得历害时,我还是会失明。太医说是心病,阿锦,而你是唯一的心药!”

“阿.....臻,既然错就让它错到底!”贺锦年没有挣开手,直视着迎上他的双眼,果然,瞳内隐隐浮着一层浅白。

她淋了雨,手冰冷得历害,可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更冷,是那种干燥却沁入骨髓的冷。

他视线带着茫然在搜索着近在咫尽的她,那般用力,眼睛都不曾眨动,浅白的瞳孔深处尽是眷恋。

她咬了唇,眼眶涩得发疼,这个男子曾与她一起成长,走过了少年最纯真的岁月。

那些年,她与他之间从来不曾言过爱,她和他那般纯粹地相守,无关性别,只是笃定对方是自已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至死也不曾恨过他!

他给了她新的生命,他说他不知道究竟错在哪里,既延后了她重生的时间,还让她拥有前世的记忆,偏偏,她死后,灵魂飘荡时,回到了过去的时光,看到申氏一族对她的伤害,却没有去看未来两年,他为了给她新的生命,那样努力地争取,如果她看到,她想,她成了贺锦年后,不会再刻意与他疏离,她还是会和前世一样,倾尽一切去助他回到大魏。

她和他终是缺少了些缘份吧!

到如今,她的心纵然生起千种情绪,唯独少了爱。

她知道她说出来话对秦邵臻很残忍,可要是她不说,这条路只会越走越狭小,最终的结果就是,对三个人残忍,“阿臻,你看那些桃花,花复一年又一年,便是同个枝头生成的,又如何能相同。便如我,纵是记得过往的一切,又当如何,我这心里,已刻了别人!你和我,终是少了缘份!”

贺锦年轻轻挣脱,转身疾步离开。

“你是不是还想着顾城风,我告诉你,我才是你的前世的姻缘,顾城风是闯入者,是窃国者......”他以最不堪的谋算,阻止了她的路,尽管他知道她一定会介怀,但他还是无数次地催眠自已,只有她回到他的身边,才有机会让她看到自已的心意,才可以弥被他带给她的伤害。

这一切,他需要时间来弥补与她之间的裂痕。

秦邵臻的话让她感到意外,但这时候她只想尽快离开,并不想多做考量,她转过身,直直看着秦邵臻,皓眸闪亮,棉里藏针,“邵臻,我很感激你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如果可以,我想好好活着,遵从自已的心活着。”

贺锦年不是无怨无恨的,那一段冷宫最荒芜的岁月,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以怎样的惨烈死去,重生后,记忆带着锯齿夜夜割着她的心。

是顾城风给了她重生后的阳光,将她从地底深处拉出来,阳光普照,褪下一身的黑暗。

无关谁是谁的前世,她想遵从自已的心,她的心为谁跳动,她就为谁而活!

“这么说,既使我们曾经是夫妻,曾经共同孕育过一个孩子,他就是顾容月,你也不在乎?”秦邵臻一阵阵心口裂痛,难受得要将心脏呕出,满眼悲忿,“他曾经还被顾城风杀死,他杀了我们的孩子,你也不在意么?”

“我不知道,邵臻,我是真的回答不出来,我从没有成为一个母亲的感觉,我虽然活了几次,但我活得最长一次也不过是十九岁,你现在告诉我顾容月是我的孩子,我当真是想象不出来,就算别人母子分离,至少也曾妊娠过,但我没有。这种隔了百年,我无从去剖析和体会!”乍然听到顾容月的名字,脑海里飘过彼时大魏城门下,那个一身单博的孩子面对屠杀时,一脸的悲壮和不甘......贺锦年微微垂下肩,袖襟下,指尖刺进掌心。她再也迈不开灌了铅似的双腿,仿佛前方就是万丈深渊,只要跨出,她便会落了下去。

“那我呢,不说顾奕琛和姚迭衣,我和你之前呢?”秦邵臻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不再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表情,不要再斟酌每一句话,他想把心里的话悉数倒出,“我十二岁认识你,那时候,十一岁的你教我如何学会在逆境中生存,让我体会既使明天死亡要降临,今天也要笑着到阳光下呼吸新鲜空气,你的勇气给了我力量......到十七岁时你离开我,整整五年,我们从不曾分开过,生死相依,那多的日子,你能告诉我你也全忘了,体会不了那时的感觉?阿锦,你教会我逆境求生,教会我去争取自已想要的,我做到了。这一次,我剔除了我所有的错误,干干净净地走到你的面前,可你又在哪儿呢?”

秦邵臻看着她的后背无力地躬着,双肩崩得紧紧,极力控制下依旧抖动着,他上前几步,伸出手欲捉住她的单薄的肩时,她仿佛后背长了眼睛般开口,“别——碰我!”声音脆弱中带着祭祀的沉重,“没有忘,只是被抵销了,我尽力了,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光,抵销了......秦邵臻,在我和六月宫中对食,我就对我的过去说再见,尘封了所有的幸福和伤害......我有遗忘你的权力!”

秦邵臻胸口轰地一下炸开,那种肺叶抽空带来的窒息感再次袭来,他知道她所说的权力是什么,她死去时的样子,这些年,他从不曾忘记过,热烫的泪水从饱受折磨的心脏里逆流而上,渗着无边的后悔从眼眶里滚落而下,无声潸潸,“抵销了,也就是......没有了......你不要这么快决定,让我永不得翻身!”秦邵臻晃了一下身子,贺锦年的冷静于他而言近乎残酷,他昨夜通宵无眠,想着今日有机会见面,促膝相谈后,会是怎样的情形,笑?狂饮?甚至幻想他们会抱头痛苦一场!

是的,前世的她是为他而活,最终也是因他而死。

尽管是他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何偿又不是因为他欠了她?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以债权人的身份向她追讨?

她要得多么?她不过是想为自已活着而已!

既无需为他而活,也不必为了顾城风而活......他只能如此理解!

“快?邵臻,我等到生命走到最后一步,才放弃,怎能用‘快’。邵臻,我用一条命足以诠注我的忠诚,既便你可以让时光倒流,但人心变了,就永远回不去!”贺锦年很快就调整好情绪,迈步走开。

身后,秦邵臻木然注视着她模糊的背影,坚定的步伐......闭上双眸,“死去的人都能重生,一切都可以重来,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也不会!钥儿,四年前我就和自已打了一个赌,如果你再一次回到大魏,那么,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你走!”

贺锦年没步几步,视线倏地凝滞,只见前方的廊道上也不知何时站满了人,男男女女,有的穿着大魏武将的官袍,有的是一身帝王护卫的甲胄,有的是宫女,有的是太监,也有年过五旬的嬷嬷,不停地拭着眼角的泪花......

为首的正是宗政博义,此刻,他穿的却是七年前,护卫的旧戎装,肩上的护甲被削去一半,余下的一半尚存着动物利爪刮过的痕迹。

她记得,有一次她行动时,他们一群人在深山老林中了伏击,随行的护卫几乎死光了,回程中遇狼群,困斗了整整十几个时辰,狼却越杀越多,最后,是宗政博义带着人杀过来,背起筋疲力尽的她,为避开狼王伸向她脸的爪子,他用肩口顶了上去!

他们曾经生死与共,他们曾经都为对方流过血。

鲜血会让很多人害怕,可于他们,却是一种激扬。

那些年,偶尔能坐下来好好的畅饮一番时,他们总是一起憧憬着未来。

“申护卫,还记得您走前,奴婢为你腌了一坛的辣椒酱么?申护卫您留下了话,待来年,开了坛就可以教奴婢如何做开胃鱼。”一个青衣的宫女步了出来,双眼红肿,她自是认得钟豫,那些年,她生活起居无不是她在打点。

钟豫丫头极有心,那些年,看着她的个头没有秦邵臻长得快,变着法子给她加强营养,一天到晚絮絮叨叨地嫌她瘦。

“申护卫,您教的箭法奴才天天都有练,现在能连发三箭了,皇上说,将来打战,奴才也能上战场!”

“申护卫,属下是护卫阿义,那些年,我们几次出生入死,阿义能活下来,全靠申护卫几次相助!”

“申护卫,属下是护卫向阳......”

“属下是......”

站在前方的全是那些年质子院存活下来的太监、宫女、护卫,他们眸光带着灸热,带着期盼——

这些人,是她的战友、也是她的兄弟,她和秦邵臻在苍月能撑满十年,他们功不可没!

可现在,她已恢复了贺锦年的容貌,可见质子行苑的故人,全都知道,她便是重生后的申钥儿。

宗政博义目光微扬,深深审视着她,“申护卫,四年前,皇上刚回大魏,尚未立足,就派了博义回苍月,悄悄地从质子行苑中接他们来这里,因为皇上说,这是您的家人,只有家人在,您有一天才会回家。四年来,除了护卫,这些宫人都一直在这里守着,他们都期望着申护卫有一天能够回到这里,哪怕仅是为申护卫做一桌菜,帮申护卫洗一次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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