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莉不记得后来那男子究竟对她做了什么,第二日钟鼓之声响起时,她已然在自已的寝房中,昨夜的一切的记忆消逝无踪。
接下来的日子枯燥而劳累,她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一边战战兢兢地忍受诸多的规距沉压在身,一边强烈地思念着亲人。
后来,她被选到了姚迭衣的身边,成为姚迭衣身边十个侍女之一,专门服侍姚迭衣的膳食。
或许是她自小在皇宫中成长,为人处事皆小心谨慎,反而不为姚迭衣所亲腻。
其实这到她而言而反是幸事,她有些害怕姚迭衣那一双能看透人心的双眼,那样小的孩子眼里却透出惊人的智慧,常常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没过多久,她被调到了长老院中,每日负责擦洗祭坛的供奉之物,以及每隔一天,清洗石碑。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让她无法控制地想回到父皇和母后身边。
尤其是到了冬季,她根本无法忍受圣地的清苦。
在圣地,祭坛的圣火千年来从不曾灭过,姚族对圣火和祭坛四周所有摆放的东西有着严格的要求。
在祭坛中,禁止一切与金、火、木有关的东西,姚族中千年承袭祭祀文里有明确的记载,祭坛和石碑五行属土,而金是泄土之物,木为克土之物,火会与祭坛圣火争艳,皆不利于祭坛。
因为这三样东西被禁止,在祭坛四周,纳兰莉所住的寝室作是用石头打造,且,石室中的一桌一椅,床榻皆为冰冷无温的石头。
因为禁火,到了冬季,再冷,也不能生火。
她想念母后温暖的怀抱,想念父皇牵着她的小手在宫中的御花园到处玩耍。
时光如细水,涓涓流淌中,她从不曾想到,有一天,会遇到他!
其实并非是他,而是它……。是一块能幻化出千种模样的石头。
言及此,颜墨璃嘴角的一丝残笑渐渐收住,心头涩然地抬首看着御案后的秦邵臻,因为眼眶中的眼腺早已腐烂,她无泪可流,可她仿佛听见,心里裂开的那一处正涓涓地流着血,“在那一段最寂寞无助的岁月中,是他每天陪我渡过,我冷,他变成一只熊,让我躺在他的怀中睡觉,我哭时……她会变成我母后的模样,将我抱到怀中安慰,我被别的侍女欺负时,他会变得很可爱的小白兔在我面前滑稽地扭着屁股逗趣!有一天晚上,星星很亮……顾奕琛牵着圣女的手来到石碑前,他们在石碑前相誓,执手百年,不离不弃,他们……在石碑前相吻……他们走后,阿臻变成了顾奕琛的模样,他也吻了我……”
“说重点,这些,朕没兴趣听!”
“重点……重点是……”颜墨璃哑着声音应了几声,闭上干涩的双眸,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坚持和执念,仿佛是从她全身断裂骨头缝隙中传,撑着她用力将厚厚的皮痂撕开,“重点就是……他是祭坛的石碑,后来,他每次出现,不再把自已变成逗趣的玩宠,而是以顾奕琛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重点……重点是他后来修出了属于自已的三魂六魄,百年后,他转世成了……你!”沉重地吐出最后一字后,她艰难地抬起了右手,指向御案后的秦邵臻,“百年前,他尚是石碑时,我为他取了个名字,叫阿臻!呵呵……你是不是觉得不相信,可就是这么凑巧,百年后,你转世为人,你的名字中还是有一个‘臻’字!阿臻,别用置疑的眼光来看我,你试想想……若非百年前,你陪伴我走过八年最彷惶的岁月,我如何会死了心,跟随你三生三世,世世因你而不得善终!”
“愿闻其详!”秦邵臻从来就是一个有耐性的人,虽然宗政博义闻言,已然变色,想制止颜墨璃的一番胡言乱语,却被秦邵臻的手式所制止。
时值今日,他心中有太多太多的疑团,绕在心中无法解开,其中一个,便是他一直以来所怀疑的,他究竟是不是顾奕琛的转世。
尽管东阁一直信誓旦旦,他就是顾奕琛的转世,可贺锦年却曾告诉他,顾城风方是真正的顾奕琛。
“父亲当年曾说过,姚族的人是狼的血性,果然如此,一生只忠于一个伴侣,哪怕这个伴侣带给她的是千疮百孔的命运……”颜墨璃抹去嘴角流出的一丝脓血,因为频频开口说话,她的嘴角边沿开始裂开,虽然她全身的神经大面积坏死,但灼颜带来的痛感如幽灵般地刻在大脑的中枢神经。
她忍着疼痛,开口,“圣女姚迭衣在十三岁那年为了躲避血祭,她和顾奕琛双双私奔,姚族为了逼迫两人现身,竟将顾奕琛的父亲,掌管丹东帝国五十万兵马的大将军,连同顾氏一门,三百余口全部押进姚族私设的牢笼中。姚迭衣和顾奕琛不得不就范,双双回到圣地。可惜顾奕琛的妥协没有换来姚族的让步。除了姚迭衣面壁,顾奕琛被囚禁,姚族还下令将顾氏一门三百余人,甚至包括顾奕琛的母亲,丹东的嫡公主全部火祭。”
“而圣地中,当初侍侯圣女的侍婢全部被流放,因此,我重被调回了圣女的身边。”
因为回到姚迭衣的身边,再无法回到长老院,夜里更无法偷偷与阿臻相会。她象等待夫君出远门的妻子般,天天守在寝房内等着他出现,陪她渡过漫漫的长夜!
她等了一夜又一夜,可他始终没有出现!
她感到无比的失望,蓦然想起,这八年的岁月,好象都是他一厢情愿去寻他!
八年的相伴骤然分离,纳兰莉感到极端的空虚和寂寞,相思也随之附骨。
“一日,我终寻得了机会,寻找阿臻。我问他,为何不来看我。可他告诉我,他不过是天地的一道灵气,无形无魂无魄,无法离祭坛太远。我方知道,我一直错怪了他,我心里愧疚,亦盼着从此与他不分离,想见时便能见,便问他,如何才能永久幻化成人形,与我一生厮守。他告诉我,他是天地的一道精气,可附于人体之中,取人身上之精魄,一到两年,便可慢慢形成自已的三魂六魄,反将宿主的身体驱逐而出,取而代之。”
秦邵臻闻言,忍不防打了个寒噤,抬眸,触及颜墨璃那一双干涩的眼球,微一蹙眉,冷了声音,“继续说——”
“我想为他物色这个人选,可他告诉我,他承祭坛千年的灵气,又受姚族千年的血祭,天地中,唯有九五之尊的人方受得住他的精气,若是平常人,必亡。”
颜墨璃摇着沉重的脑袋,她神色恹恹,“再则,姚族三年一次血祭,祭坛受了圣女的血后,会将石碑灵力会禁锢住,无法附于人体身上,所以,他根本无法离开这里。于是,我让他想出一个办法,让我们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在见面,他方告诉我,我不是普通的人,我身上带着姚族人的血,我可以修习上古遗族札记,只是我身上被人下了一道禁咒,他可以帮我解开,而后,我脑子里原本存在的那些上古遗族札记下册中的术法自然会被重新忆起,只要我去参透它,研习它,那么,我和他可以在梦境中相会!”
“禁咒,也就是姚族族长给你抹去的那些属于姚族灵气,将被恢复!”云随天的话虽然带了疑问,但语气的收尾去是肯定,“那接下来呢?”
“当晚,他就解了我身上的禁咒!”禁咒被解,她被姚族族长刻意抹去的记忆恢复,但她不动声色,惟怕被发现。
“我开始偷偷地修习我记忆中的术法,半年后练成,我们就这样以梦中相见的方式相处,可时间一久,我和他的感情开始不受制,我们期望象世间所有的恋人一样能够拥抱,能够相拥而眠,甚至成亲,生育后代,所以……且,我不甘心,不甘心他永远受制于祭坛的法力——”
“所以,你终究还是想让他附身于一个人的身上,那个人,是谁?既是九五之尊,那便是丹东的帝王,你名义上的父皇?难道,丹东的灭亡与此有关?”云随天认真的听着,问完后,眸光落在了秦邵臻的身上。
“不是——”颜墨璃缓缓转首,淡淡地看着云随天,“他告诉我,丹东的帝王运辰早已耗尽,丹东很快灭亡,顾奕琛将会一统天下,虽然那时候顾奕琛还被囚禁在长老院中!但他的话,我相信。”
秦邵臻指节一颤,不安的直觉侵入,其实不用颜墨璃再说什么,他已大致明白了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果然,顾奕琛被姚九落偷偷放走,且,姚九落为了顾奕琛,竟盗了上古遗族札记相赠。顾奕琛很快就联合了顾将军的旧部,加上东阁的相助,丹东帝国节节失败,而姚族因为失去了上古遗族札记,自顾不暇。我身上的禁咒被解除后,我天生的血液让我自习参透了很多有关姚族的血祭的秘密,所以,我找上了顾奕琛,告诉他,想要彻底击败姚族,惟有破坏姚族的祭坛,只有禁坛失去灵力,姚族方无力还击,否则,既便是顾奕琛拿下丹东的天下,姚族依然合凌驾于皇权之上!我告诉顾奕琛,想破坏祭坛的灵力,唯有在圣女的血液上下手,让顾奕琛的帝王龙血渗在圣女的饮食中,慢慢改变,圣女血液的纯粹,到了秋祭,祭坛受了圣女污染过的血液,灵力必失!可我没想到,顾奕琛当场就拒绝了我,我只好偷偷施法,将顾奕琛催眠,盗取了他的血液。同时,每日在圣女的饮食中渗下顾奕琛的血……”
“圣女并非普通人,她为何不知她自已饮食被人动过手脚?”
“云大人有所不知,姚族的人,对有血缘关系的人是感应不到戾气,这也是我能成功接近圣女的原因!”
接下来的故事,东阁已经悉数告诉他。姚族血祭失败,祭坛失去灵力,顾奕琛被石碑附体,血洗祭坛,屠杀姚族。
圣女带着刚出生的弟弟逃走,后被顾奕琛找到,为了姚清浅,姚迭衣不得不入宫伴驾。
仅仅不同的,东阁口中侵入他身体的那个石碑是顾城风,而颜墨璃却一直告诉他,他才是真正的侵入者。
“那时候,阿臻的意识和顾奕琛的意识一直在较量,虽然多数时间,他处于潜伏的状况,但他还是成功地下了圣旨,以皇后之尊接我入苍月皇宫。可圣旨下后我进了皇宫,他却不来迎我,将我弃在一处宫院中不闻不问,我知道原因是他和顾奕琛在争夺意识主导权,我并不焦急,我静静等待,我想信,以他的灵力,就算顾奕琛是九五之尊,也最终会被他所驱逐。终于有一天,他下旨要和我举行大婚仪式,我以为我终于盼到了,可没想到……洞房当夜……”颜墨璃的干涸的眼睛突然沁出一丝的血色,沿着眼角缓缓流下,“我原以为我和他终于可以圆满时,他突然在我的额头上贴了道符咒,让我一时之间无法施术反抗,东阁和姚迭衣进来,联手施术控制住了我,并将我囚禁在了老鼠的身上——”
“他们让我吃了整整……整整半年的蟑螂……”言及此,抑不住的呜咽从唇角的裂缝里溢出,她无泪,可殿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在哭泣——
此刻,饶是狰狰的铁血的宗政博义亦感到心头的沉重,眼前的女子虽然可恶至极,以那般残酷的手段残害的申钥儿,可不得不承认,她曾遭遇过的,根本是连神仙也会记恨的过往!
这样的恩怨,谁也放不下!
“半年后,因为宫中的人忘记给我喂食,我活活饿死在笼中……”佛是临终人前的最后一口气,细碎的震颤拉着摧枯拉朽地力量从喉咽中挤出,颜墨璃直挺挺地倒在了笼中,双眸毫无焦聚,喃喃自语,“百年来,我一直在想,就自顾奕琛的元神再强,每个月的中秋之月,是极阴之时,阿臻的元神总归能盖过顾奕琛,可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哪怕将我从笼子里放出来……半年了,足有六次机会……他怎么能任我在笼中自生自灭……我苦苦挣扎,忍着蟑螂恶心每天吃着,忍着宫女太监的嘲笑,忍着世间最难忍的,我撑着、熬着、活着,我连死都不敢,可最终竟活活饿死了……我以为,我的灵魂会消散于天地,可没想到,上天怜我……醒来时,魂魄回到了我自已的身上。因为之前阿臻许了我皇后的尊位,所以,我昏迷不醒的身子在皇宫之中,被宫人悉心照料……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方调理好自已。后来我才知道,我有幸脱困,是因为姚迭衣为了自已的弟弟姚清浅离开了皇宫,而东阁因为屡屡逆天施禁术,为了避开天谴,去了川西沼泽。顾奕琛每天下了朝就直接去了挽月小筑,后宫无主,那些宫人开始散慢,竟忘了给笼中的我喂食……呵呵呵,真不知是庆兴还是应该感恩禁坛的诅咒让姚清浅出事,否则,姚迭衣那贱人怎肯放过我……”
殿中静得连呼吸之声都变得极轻,个个神情肃穆,无人分得清心中的感概,是沉重还是怜悯,惟想着,这世间的恶人,从来就不是天生丧尽天良——
“我一直在宫中等着,我知道,我醒来的消息,阿臻肯定会收么消息,我在等真正的阿臻来找我,给我一个交代,果然,几天后他便找到了我,他说,他已修练出三魂六魄,只缺一个精魄就能完成,他让我先去川西沼泽等他,还把上古遗族札记上册交给了我,他让我去修习,若有一天,他不能护住我时,让我也有自保的能力……”
她知道象拥有上古遗族札记上册意味着什么,她紧紧将札记攥在怀中,感动中夹杂着难依难舍,“好,我一定会好好修练,我不会拖住你的脚步,我会好好地在那里等你,阿臻,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已,你一定要来找我!”
甚至无需阿臻解释为何他迟迟不救她的原因,在见到他的那一刹,她已然为他找好了理由,他这么做必定是为了护住她。
阿臻和她一样,一心只为怜惜对方,不舍得让对方自处险峰境——
可后来……后来她终于明白了,彼时,他把上古遗族札记交到她手中时,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已的心,他已然爱上姚迭衣,想彻底取代顾奕琛,伴在姚迭衣的身边……
他让她去川西沼泽等他,那是因为川西沼泽是五鬼之地,在那里,姚族长老无法查探到她的下落,他希望她在那里好好修习上古遗族札记,如此一来,一旦姚族长老找到她,她也能自保,他为她做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愧疚!
“我满怀希望,独自前往川西沼泽,在那充满邪恶、黑暗、污浊的地方,靠捕水中的食人鱼为生,一边等着他,一边修习着上古遗族札记。半年后,等来的并非阿臻,而是姚族族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