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宓心说这老先生开始拿派,不知道有何打算,低头回话:“晚辈愚钝,曾遍招工匠制作一计时之物,至今月余不得其解,想是已误入歧途,蒙世叔提点,特来向前辈请教,些许礼物是晚辈聊表心意,请前辈笑纳。”
马均哈哈笑了两声,点点头,说道:“老夫听闻你近日从甘蔗中提取到蔗糖,如此技艺,即便老夫也自叹弗如。还有你那生日蛋糕,老夫有幸一品,见其材料均是常物。然则仿造者无数,却无一人可做出麦香园的味道,想来必是有你不传之秘。你有如此技艺尚不能解惑,老夫怕也是无能为力。不过,看在裴公面上,老夫还是要看一看的。”
文宓起身拜谢,吩咐门外的小叁小肆去搬进来。
马均则在马茁的搀扶下站起来,走到礼盒前,说道:“旬月前蒙裴公惦记,给老夫送来许多点心,甚是可口。年节时又送来几条糟鱼,骨酥香嫩,老夫至今难忘,不知你今番可曾带来。”
文宓走过去,打开礼盒,说道:“听得前辈喜欢,晚辈昨夜特意做了一些,今日带来,为前辈佐酒。”
马均看了看,点点头,说道:“老夫听闻你精通茶道,又有紫砂宝壶,不知可否有缘一观。”
文宓拱手说道:“晚辈不知长辈有此一好,今日未曾带来,请前辈见谅,下次来时晚辈一定带来。”
马均看着他,笑道:“果然有颗七窍玲珑心,老夫今日尚未答应你,你却已约好来日。”
文宓低头讪笑,连道不敢。
马均哈哈大笑,说道:“现在你觉得老夫这个挑剔的老头子是否愿意教你?”
文宓想了想,说道:“非是前辈挑剔,实是晚辈准备不周。”
马均嘿嘿一笑,不顾旁边孙子们的脸色,继续刁难:“既如此,你且回去准备,待你准备周全,老夫再教你。”
文宓一听这话有戏,眼看着五轮沙漏已经抬进来,说道:“晚辈领命,只是眼下此物已送来,前辈可否容晚辈说说此物。”
马茁听了,在一旁暗暗使色。
马均还要作态,远远看到沙漏模型,老眼一亮,发出异样光芒,点了点头。
文宓亲自摆好模型,将设计原理以及所追求的功能说一遍,又说出其中不足以及难解之处,说的很详细,同时取出画好的图纸,悉数交给马均。
五轮沙漏是以流沙驱动齿轮,带动时辰盘上的指针和拨动敲击装置,文宓试验过很多次,一直走时不准,而且机械拨动装置的稳定性不好,另外流沙壶的流沙也会偶有阻塞现象。
马均对照图纸,详细看一遍模型,又看文宓演示一番,仔细观察齿轮转动情况,沉思片刻,说道:“此物甚是繁杂,其中涉及老夫家中机密,不能教你。”
文宓明白这意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手工艺者讲究的这个,人之常情,他也能理解:“请前辈恕晚辈冒昧,晚辈研究此物甚久,终不能成,此物已超出晚辈力之所及。晚辈愿将此物奉上,前辈如若做成,乃是前辈技艺超群,晚辈只求能得一件使用。”
马均闻言,微微一怔,看文宓的表情不似作伪,说道:“时下计时之器甚多,不知你为何苦求此物。”
文宓答道:“时香易得,然常受风扰,不宜在室外使用。水漏虽好,又受寒热所限。晚辈研制蔗糖与茶叶,技艺不精,故而求计时精准之器。”
马均点点肉,脸上露出笑容,转念又一想,说道:“老夫早闻蔗糖,只是无缘品尝,你可曾带来。”
文宓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略微一愣,说道:“请前辈恕罪,晚辈准备不周,未曾带来。”
马均摇摇头说道:“有此宝物不送与老夫,偏用这些不值钱的来应付。礼单上连茶叶都没有,可见你心意不诚,此物留下,你回去吧。”
文宓想过会被拒绝,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转念一想,确实是他准备不周。由于放出不轻易泡茶的话,最近泡茶的机会越来越少,除了天天养壶,似乎有日子没泡过茶了。
他还觉得这老爷子今日有些奇怪,没有裴秀说的那么和善,反倒像个挑剔的老头,而且明知他是裴秀的徒侄,还要刁难,真是怪得很。
他心中纳闷,见马均已回身归座,也只能再向致歉,告辞离去。
这次依然是马茁送他出来,说几句客气话,见他没有生气,这才关门回家。
马茁不明白一向和气的祖父为何如此,这小郎君还是裴司空极看重的徒侄,据说看重的很。
他带着疑问回到客厅,发现祖父已经安坐在桌案旁,两个弟弟在一旁侍候酒菜,下酒菜正是文宓送来的糟鱼,另一个盒子里的点心被妹妹过来收走,马茁又看看别的礼盒,发现里面的礼物都很贵重,偏生祖父没看,也没问,那小郎君也没说。
马茁走到祖父身边,从弟弟手中接过酒壶,给祖父斟满,看祖父美美地喝一口,再吃一口菜,惬意地点头,心中犹豫半天,不知该不该说。
马均见他犹豫,咽下口中鱼肉,问他有何事。
马茁想了想,说道:“祖父今日对文宓的态度令孩儿十分不解。孩儿看他的礼物颇为贵重,不知祖父为何留下礼物,又把他赶走。”
马均叹了口气,又拿起旁边的请柬,取出礼单看了看,说道:“确实很贵重,只是老夫所求非是这些礼物。你父去的早,留下你母与你弟妹,你弟兄几人虽都刻苦勤谨,然则少一分灵气,成就有限。你有心攻读,无奈家中贫贱,助你跻身极难。老夫虽也认得几个士族大家,怎奈年事已高,精神不如往日,不知还能护佑你多久,他们看在老夫面上会照拂你,老夫百年之后又会怎样却犹未可知。你性格朴实,不好交友,那些世家子一个个眼高于天,也未必愿与我辈结交。唯有这个文宓,他虽在士族,却出身不好,自幼离家过得清苦,深知人间百味,老夫闻他行止,对我等贱籍匠人并不轻视,他自身又好此技,才思敏捷,有裴家照拂,日后必有大成。若能与他结识,以这五轮沙漏为礼,老夫不愁你兄妹无人照拂。故而,老夫特意难为他,看他如何处置。”
马茁闻言,明白祖父的良苦用心:“万一文宓负气回去找裴公告状,岂不坏事?先前曾听说他只为一句话,便和仇人拔刀相向,不像心胸宽广之人。”
马均闻言摇摇头,说道:“你不必担心,他这一身技艺都得其先傅传授,先傅受辱,自当雪耻,由此可见,他是极重情义之人,知道感念先生恩德。此子自由顽劣,没有其先傅授艺,便不会有他今日。他精通制蔗糖和紫砂壶,听说还擅长雕刻,也是手艺人,知道其中辛苦,也会更看重匠人技艺的。他若没有这个心胸,今日便不会亲自来。这场雪下的突然,他却能早早的冒雪前来,自是重视这五轮沙漏。若是换做旁人,连拜帖都不会写,直接派个仆人便会把老夫叫去。当年你父便是被何家仆役连夜叫去修辎车,这才出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