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令绥盘腿坐在屋顶,不再拆招架招,而是尝试将天罗地网势化繁为简,将九九八十一招掌法尽数忘得个干干净净,每一招每一掌打出去都显得怪异之极,颇有“乱拳打死老师父”的架势。
天罗地网势主要为掌法,此刻韩令绥却时而用掌法、时而用拳法,期间还夹杂着不知哪门外功里的指法,甚至于还有一些以指为剑的剑法,当真奇怪。
孙诚林已经伏在远处树上观察了他小半个时辰,越发觉得奇怪,暗道:“吕师弟说他拳掌精妙,此时看来却是毫无章法,哪有奇妙可言,更像三岁孩童手舞足蹈,贻笑大方。看他这一招,破绽无数,我只需轻轻推出一掌,便能将他打倒;再看他这一招,更是可笑之极,我甚至无需出招,只要避开一步,他就会自己摔倒。”
“难道他猜到我会在暗处观察他,故意使出这等毫无章法的武功,好让我打消疑虑?必定是这样,这小子看似正直憨厚,实际上狡黠诡诈,我得多留个心眼儿。”
孙诚林没有现身,在暗地里直观察了他一星期的时间,越发觉得奇怪,那韩令绥每日里必定去平房上练功,起初几天他练的怪异功夫已经登不上台面,后来越发惹人发笑,有时候他自己打出一掌,因为下盘不稳摔倒在地,还强装尴尬躺在地上再打几招,而后磨磨蹭蹭的爬起来继续挥舞那乱七八糟的功夫。
孙诚林的头顶似乎弹出一个气泡,气泡中书:“你特么在逗我?”
又观察了几日,直到腊月十六“尾牙”这天,育新镇居民一早起来便要供奉神明,焚香烧腊,好不热闹,孙诚林也需返回全真教告假,他老婆孩子还等着他回家过年呢,不能一直耽误在韩令绥这边。
“这个韩令绥,越发奇怪了。哎,终究证据不足无法拿人回去,光凭武家俩小子言说和我的猜测,就算是有其事,也无法证明他韩令绥跟陈代修之死有直接关系,陈代修案看来只能暂且搁置了,待明年再说吧。”
又过了几日,到了农历小年,韩令仪又问哥哥道:“哥,孙道长该是走了吧?”
韩令绥正在祭灶,他将燃香插在香炉中,拜上三拜,说:“听说他早已成家,这都小年了他还能不回去过年么?”
韩令仪松了口气,说道:“因为哥哥猜到他会在暗中观察,我连天罗地网势都不敢练了,更不可能去帽子山找麻雀练习。”
韩令绥道:“过了年再说吧,昨晚上李招娣约咱们去凤阳郡玩儿,吃了早饭他们估计就该到了。”
韩令仪蹙眉道:“我最近都没有修炼天罗地网势,好不容易没人监察,今天得好好钻研一番呢。”
“练功虽然重要,毕竟不是生活的全部,从学校回来这么久,你连门都没出,一会儿跟我一起去玩玩儿。别总是窝在家里练功,都快成宅女了,你们老师没告诉过你们张弛有道这个道理吗?”
韩令仪想了想,道:“张而不弛,文武弗能;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我可不像哥哥那般只钻研武学,我可是每日都要写一篇字看一些书的,说我不懂得张弛有道,自己不羞。”
“……”韩令绥尴尬道:“我这不是最近刚刚参悟道一丝拳理么,不得抓紧时间修炼呐。”
“对了哥哥,你每天都在平房上参悟拳理,就不怕孙道长窥破?”
“他?开什么玩笑,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练什么,旁人更别提了,只会认为我在发疯罢了。不说这个,你是去也不去?”
韩令仪嘻嘻笑着去准备早饭,轻启樱唇道:“不去,就是不去,省的招娣姐说我是电灯泡。”
“……”
李招娣跟许致晖这对“情侣”最终成为了“哥们儿”,这一点倒是在韩令绥的意料之中,许致晖性情柔弱,谦虚腼腆;李招娣则是热情奔放,不拘小节,二人根本不合适做“夫妻”,能成为哥们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当然,许致晖从始至今,都没把李招娣当成自己的女朋友,他又不傻,很明显李招娣是拿他做挡箭牌罢了,因为自己是训诂堂子弟,陈代修那个家伙不敢找自己麻烦,知道自己跟李招娣走到了一起,很可能会彻底放弃李招娣。
谁曾想,陈代修竟然被人杀了。
他们这对情侣自然就做到头了,分手是他们唯一可选。
至于“哥们儿”之说,也只是李招娣单方面提出,许致晖一直认为,自己跟她还是保持距离的好,只不过因为自己梦中女神韩令仪的存在,他默认了这个关系,毕竟跟着李招娣,偶尔能和韩令仪接触一番,增进一点点感情也是好的。
万一哪天韩令仪就看上自己了呢?
对吧!
对的!
温顺的许致晖一直做此想。
昨晚上李招娣给自己发信息说今天约了韩家兄妹,他自然兴奋难耐,激动的一宿没睡好,连修炼都无法保持专注,一大早就收拾妥当,跟家族一位兄长借了一辆豪车,屁颠屁颠儿去接李招娣,而后直奔育新镇。
韩令绥吊儿郎当的坐在院子口剔牙,便看到一辆蓝色轿跑风一样飞驰而来,停在了自家门口,卷起一片灰尘。
韩令绥挥着手,和刚刚下车的李招娣说:“怎么换车了,不是红色的么?”
李招娣很想给多日未见的韩令绥一个拥抱,被韩令绥强行推开,便听李招娣说:“许致晖的车,我哪里有车,不是跟你说了么,开学时那辆车是家族里安排的。何况我也没有驾照,不能开车。”
“他有驾照?”
“大概也没。”
“你们不怕被教御抓到?”教御,全称是“全真教执法阁御下弟子”,形同警察、城管,是专门负责地区安全事务的专业人员,多由全真教内门弟子担任,也有真传弟子兼任,比如孙诚林,就是全真教执法阁的一名“高级教御”,所以才会被委任到凤阳郡负责陈代修凶杀案。
许致晖尴尬的笑着,眼神一直往院子里瞟,李招娣见他一副痴呆模样,走上去踢了他一脚,道:“臭小子,刚跟老娘分手就想去撩拨别人家的妹妹,讨打不是?”
李招娣本打算四人往凤阳郡北郊的天籁湖游玩,那边新建成了一座游乐场,另有人造沙滩和游船,可是韩令仪坚决不去,非得在家里修炼武功,众人执拗不过,李招娣便说:“那咱们仨去吧。”
许致晖连忙摆手道:“咱们仨去游玩,将韩师妹一人丢在家里成何体统,不如咱们……打牌?”
李招娣又给了他一脚,嗔怒道:“韩师妹韩师妹,你眼里就只有韩师妹!”
韩令仪比许致晖大月份,也不知道他为何不称呼韩师姐,而称呼韩师妹。
韩令仪尴尬的看着他,许致晖则看向别处不敢与之对视,韩令绥赶紧说道:“那便都不去吧,不如你们跟我去帽子山抓鸟?”
李招娣问道:“抓什么鸟?”
许致晖却说:“不好吧,帽子山里可是有妖魔的,万一遇到了岂不是糟糕?”
韩令绥道:“帽子山的确有妖魔,但它们都在深山老林里活动,就算是夜晚也不会出来,咱们要去的地方是原始森林的边缘地带,那边有一株千年古樟,另有一条大河,奇花异草、飞禽走兽良多,抓鸟之余也可打些野物烤来吃,怎么样?”
李招娣立刻喜上眉梢,兴奋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抓鸟,捕兽,吃烧烤!”
从育新镇往帽子山约莫三十里路,期间没有公路,只有几条土路,无法行车,李招娣三人便使用各自轻功奔走,唯独韩令绥无法施展疾行的轻功,天罗地网势中的身法乃是小巧腾挪的功法,对于赶路毫无帮助。
所以,其他人奔走,他骑车。
一行人皆是青春年少,活力四射,许致晖随身带着一只短笛,不时吹奏一曲,李招娣便跟着唱起歌来,歌声传出老远,悠扬婉转,格外动听。
比起骑自行车,其余三人速度更快,且因为韩令绥没有长劲,一路上休息几次,便在四周花丛里追逐打闹——主要是李招娣追着许致晖打,韩令仪在一旁给二人加油助力。
毕竟都是少年人,熟悉后哪还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偶尔肌肤相触,也不管不顾,心思纯洁,美好快活。
到了树下,四处郁郁葱葱,空气清新自然,让人心怀舒畅,韩令仪道:“这里果然是个练功的好去处。”
当下,韩令绥开始四处捉拿麻雀,韩令仪跟在一边练习天罗地网势;李招娣和许致晖则折了树枝和带来的麻绳制作弓箭、陷阱等,用来捕捉小兽,各自都有事做,各自欢声笑语。
待到中午时候,李招娣已经捉到了两只兔子和一只野鸡,正架在火上炙烤,撒上一点调料,顿时香气扑鼻惹人馋涎。
许致晖在河边光滑石头上铺起宣纸,将背包里的毛笔、砚台、墨汁等物一一摆好,和韩令仪席地而坐,研讨书法——他终于找到一件和韩令仪共同喜好的事情了,不知心里有多高兴,什么捕兽、什么烧烤,都不如跟自己的女神一起写字讨论书法来的快活。
韩令绥将烤好的鸡腿递给妹妹,却听韩令仪指着正在写字的许致晖道:“哥哥来看,许师哥的这篇字变幻灵动,欹正相生,看似随意布势实则不衫不履、方圆兼备,一笔而下,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
但见他纵横挥洒洞达跳宕,下笔之时刚柔相济,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似快刀斫削,悬针收笔处有正有侧,或曲或直;提按分明,牵丝劲挺;亦浓亦纤,无乖无戾,亦中亦侧,不燥不润。
韩令绥暗道:“训诂堂不愧是诗书传家的典范,其《说文篇》与《解字篇》不仅是武功,还是一部系统地分析汉字字形和考究字源的字书,更是包含了精妙绝伦的笔法功夫,当真厉害!”
韩令仪见哥哥看的入神,微笑道:“哥哥,看来我还需要多多练习书法,本以为自己的书法已经算是登堂入室,跟许师哥比起来,根本就是污人视线。”
许致晖强忍内心激动,听闻韩令仪不住的夸赞自己,不觉间在错了一笔,笔锋戛然而止,说道:“我功力不够,还是未能写完。”
韩令仪轻声道:“还请许师哥将这首《南陵别儿童入京》补齐,我相信许师哥能够办到。”
“好!”
许致晖闭目养气,手中毛笔似乎有真气包裹,散出淡淡白光,片刻后,他双目睁开,提笔写下这首诗的最后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二人出声赞叹不止,就连李招娣都闻声赶来,看到这篇字也不由竖起大拇指,道一句:“好字!”
众人议论纷纷,不一时,许致晖道:“韩师兄,我询问过家人,并没有听说过倚天屠龙笔法,倒是有一本古籍中记载,武当派张真人曾自创过一门笔法,只是未曾流传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门倚天屠龙笔法。”
韩令绥道:“我也只是在一本古籍上瞟到一眼,兴许是看错了。”
正当四人高声言论时,森林深处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道:“你们怎会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