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石门不管大小,在它们的两侧都摆放着与其石门规格相符的一对石兽,都是些由花岗岩雕刻而成的莲花盘坐直身巨蟒。
而我们现在处在的位置,正好是中间那座最大的门,在它的两侧摆放的石兽也自然是最雄伟的。巨蟒立于一米高石基之上,莲花垫底,下身盘成粗大的绳索一般,挺身举首,口吐蛇信,以一种凶戾的目光直视着正前方,仿佛洞视着远处的躁动和不安分。
两侧的石基都写着字,左侧石基的正面写着“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右侧石基则写着“念兹戎功,继序其皇”。石基的棱角被磨圆,巨蟒通体披着一层淡淡的墨绿色苔衣。而处在高处的蛇首上面这样的苔衣更是繁盛。
而洞门两侧的边缘区域一律雕刻出无数首尾绞合的蛇,它们仿佛都努力地游向洞门正上方的巨蟒蛇头。那蛇头昂首睚眦,不像前者只是浮雕,正门牌匾处的这唯一的巨蟒蛇首从石头的材质来看显然是用他处的巨石打造而成,然后再动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把它安放到上面的槽状结构中去的,卡得死死的,几百年兴许都没有动过。蛇首翠绿色的表皮经过时光的淘洗也褪得差不多了,古旧是古旧得很,但是它神态自若的表情却并未改变。现在它在那里趴着,无论是从它的颜色基调还是蛇首的表情来看,反而都更好地融合到狱门关整体的氛围中去了。给人的感觉就是——蛇首并不是人很刻意地被安置在那里的,而是唰地一下,从山的内部钻出来一条巨蟒,只不过时光旋即定格,它便永远动弹不得,成了石质的蛇了。它便这样威武凛凛地没天没夜守护着这狱门关,这样一晃就是几百年。大概但凡见到这巨蟒蛇首,外人都会不由地噤若寒蝉吧!
除此之外,洞门与洞门之间的区域还立有丧失谷的人物群像(大概是此地历史上的名流人物),也全部都是人首蛇身,不过样子都是英俊风流,宽衣博带,虽然衣色不察,但是依稀可以一睹当年的风姿。有的一手好像握着古代典籍,有的则手握蛇形法杖,迎风举袂,发丝飘飘,目光柔然,气格潇散。八副巨大画像各个神采飞扬,别有不同,遍观后心情也畅快不少。
“仿佛是神祗的居所!”崇刚不禁赞叹道。
“奇妙是奇妙!可我呀,倒是更担心我们的境况。我祷告进去后我们少受点苦才是正经!”虽是戏谑的口吻,但其实却是胆战心惊。
“这里就是狱门关了!”银执大人对众人高声说道,“熄灭你们罪恶的欲火,救赎你们萎缩的魂魄!伟大的天吴啊!贱民的魂魄属于你,营养的肉体属于丧失谷,取其所欲,留其所弃,赐予光明和新生。威武兮,吾民之王!”
洞门缓缓地打开,甬道宽廓可容四驾马车并行通过,石墙高砌,写着“安”字的红色灯笼整饬地挂于甬道两侧的杆子上,让这原本幽长的道路给人多一点的安慰。
“你们给我快些!”银执大人突然挥起了手里的鞭子,一边鞭笞着那些犯人,一边用手擦拭自己额头的汗珠,“这群贱货坯子,可累死老子我了!”一边打还一边骂着。我和崇刚险些又被这突然起来的鞭子打到。
“彪儿,你看,没有意志的人是多么的可怜!”崇刚哥指着那些被鞭打的男女囚犯说道。他们身上涔涔的鲜血一直不停地流淌着,可自始至终他们既没有躲闪,也没有叫苦连天,仰天呻吟。犯了罪,就这样任别人践踏蹂躏。
“终于到了!这就是你们这些贱民们的人生归宿了。”然后银执大人骄矜地从嘴里像弹珠炮似地蹦出几个字“狱门关狱所”。
其实本来就知道,说狱所,其实不过是依山而挖的洞穴而已。“狱门关狱所”几个黑体大字赫然写在狱所大门正中央的木匾上。说起来也不宽敞,我们在各个通道内绕行,大概是要回到关押我们的牢房里去。因是洞穴,自然光亮比不得外头,只得人工取亮。因此,通道的洞壁被凿出许多盒状的空间,安放有油灯。在这些算不上明亮的光的照射下,洞壁被磨圆的棱角依然散发出油亮的光彩来。
我们转过几条隧道似的通道,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崇刚哥,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四周洞壁上无数支火把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洞穴里听得特别真切。因着响声,同样也飘过来一阵酸臭的味道。
“味道倒是很熟悉。是人的味道!”。声音虽微弱,但却有不容质疑的力度。他环视四周,眼神里透露出无限的忧虑和哀伤。
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位于前方十米之处立有四具人状油灯。
“这是天灯啊!”崇刚的口气如瘫痪的气球一般,说不出的忧愁。
“那又是什么?”我问道。
“一种极其残忍的刑罚。犯人被扒光衣服,然后被麻布包裹起来,放入油缸里浸泡,过夜后,将他头脚倒置拴在一根高杆上,从脚部点燃。过程相当悲烈痛苦。也正是因此,很多人因为受不了这种刑罚干脆在实施刑罚之前就寻觅他法死去了。太没有人性了,以前只当是小说虚构,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看到了。”
“比之凌迟如何?”
“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眼角竟然湿润了起来,这一路上没怎么见过他如此悲天悯人过,“大凡用到这种刑罚的,非十恶不赦之人不可。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过?民间传闻,昔年董卓践作皇权,窥伺神器,奸污嫔妃,幸而被王允设计杀害,最终为泄天下之愤,王允把董卓点了天灯。”
其他的并不能激起我对于他的仇恨,只侮辱皇帝妃嫔这项,我的心中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几种滋味。说起来他对我来说本没有罪过的,如果说有的,我想“打搅了我”是最贴切不过的形容了。
“打搅了我?”我的心中默默念着,莫名的醋意,不相干的仇恨竟然这样奇妙地交缠在一起了,就像他当时秽乱宫闱那副德性。
我心中的锯齿紧紧咬合,和一个已经作古几百年的古人置气也是头一遭。但自己心中却明镜儿似的,比任何人都明白他将我怎样了。
他的那些已经作古的事实,无非证实着人类最本能的一种图景。这便像当头一棒,呵斥着我在众人面前揭开了自己不堪的秘密。
牙根咬得吱吱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