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富贵告诉我,爹娘出牢狱时,恰好遇到了一个胡说八道的神婆。神婆卜卦说我是灾星下凡,势必闹得鸡犬不宁。到家时,他们见我没有挨饿,反倒白白胖胖的,这不由得坐实了他们的判断。
而后爹娘变卖了家当,还清了赎人的债务。其时虽达不到倾家,但几乎荡了产。经过这事,娘对巫术深信不疑,爹则开始酗酒,喝醉了,就在村里耍酒疯。
林林总总,无论如何,所有的灾祸都是我带来的。
虽然爹娘没有殴打我,但是置之不闻的态度,却比骂我打我更加教人难受。这个家实在呆不住,反倒师父那还能让人舒心。于是无需师父强迫,每天我都前去报告。甚至有时一呆就是三四天,家只剩下了居住的意义。
师父经常闹失踪,从来也不告知去了哪里。不过每次回来总会带来意外之喜。一天,他居然带回了锅碗瓢盆,酱醋油盐。有了这套家什,烹调各色美食便得心应手了。
每当做菜,他先示范一次,紧接着就命我动手。不得不说,我对此颇有天赋,调配的味道比师父更加合味。
见孺子可教,师父带了我逛遍了周围的山野,把可资食用的或药用的植物一一教导给我认识。不久之后,漫山遍野成为了我寻找食材的世界。论素菜,野菜野果数不胜数,论荤菜,悬崖上的大蛇岩雀俯身可拾。诚然,一开始吃蛇,感觉有点难以接受,后来吃上了瘾,一天不吃便嘴馋得很。
除了认植物、学做菜,空闲时间便是打坐。随着时间流逝,腹中的燥热汇成热流,再聚成热团,只需我心意稍动,热团便如一只老鼠在浑身上下窜动。到后来,甚至能够控制方向位置,随心所欲。
不晓得是打坐的缘故,还是吃饱了饭的结果,我气力逐日增大。摔蛇打鸟慢慢轻松起来。一只岩雀,只要我一棒击打,定能令它当场毙命。某日和村里小孩发生了矛盾,我凭借一身蛮力,居然把三四个比我大的孩子揍得满地找牙。
岁月流逝,仿佛白驹过隙,这么打坐吃喝,不经意间四年过去,我到了十岁。
论身材,我比村里第二个高的孩子高了一茬,壮了一圈,论厨艺,我随便一番折腾就能整出一席佳肴,论知识,谁患了咳嗽发烧的小病,我摘点草药,便可手到病除,论打坐,我能坐一整天而浑然不知身边事。不得不说,这些都是师父教导的。可惜他从来不愿指导打架的功夫。
师父一年依旧总有几个月玩失踪。他也跟我没啥共同语言,见了面还骂的狗血淋头,所以他不在更好。阿娘天天四处祭拜,装神弄鬼,家里摆满神龛。阿爹天天喝酒,身体一年不如一年,逢人便说我当年害他入狱。村里人认为我是扫帚星,大都嫌弃我。富贵倒同情我,常常偷偷塞烧饼和玩具给我。
本以为一切就是如此运转,但天下却在我们坐井观天之际,扭转乾坤。
“啥,皇帝死了?”
听到皇帝的死讯,已经是驾崩的几个月后。对于乡下人,谁坐皇庭都是小事一桩。皇帝的生与死不外乎茶余饭后的谈资,村民皆认为皇帝是天上的星宿下凡,皇帝死了,自然星辰也得坠落。所以查看星象,倒比皇帝重要一点。
听了村里人的分析,我一连研究了好几夜,却未曾找到天上缺少了哪颗星星。想来天上星星数不胜数,说不定这天底下的皇帝也是多如麻。村里人说我是扫帚星下凡,找到这星,我兴许还能在扫帚国当皇帝过过瘾,到时率领大臣宰相一同扫大屋,吃蛇肉,吹风车。不过要是没有糖人吃,这皇帝不当也罢。
不久,政局变化的开始影响着众人的生活。最明显的乃是赋税的提升,本来税额就不低,一下子提高了三成,着实让村民吃不消。
我爹娘受过教训,一开始便当了良民。几个村民不愿屈服,豪言壮志表示抗交,结果屁股挨了棍棒,随即温顺无比,缴足了税款。整个陆家村怨声载道,可终究有余粮课税。
再过些日子,传来打战的消息。据说胡人入关抢掠,边疆吃紧。
尽管村子里每天都在讨论这些事情,但大家一直商讨不出一个好主意,大家都盼着税能少纳点,生活过得容易点。
可惜愿望很快化为泡影,严重的旱灾导致粮食欠收。附近有村子却不得不鬻儿卖女讨一线生机。甚至有人弃田逃荒,上山落草为寇。这一切的一切似乎与我无关,我依旧过着自己闲适自由的日子。直到入冬的时节。
是年小雪特别冷,我穿着阿爹的破袄子,可它抵挡不住凛冽的寒风,走在白茫茫的山里,冻得四肢都不像自己的。我只好一路走一路冥想,腹中热流涌动,稍微教人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待到了悬崖石洞口,忽然发现洞里有人影闪动,只当是师父回来了。毕竟这地方蛇群出没,即便是冬天也无人敢闯入。
找着平日的习惯,我大摇大摆迈进洞里,准备吹亮火折子,点火取暖。朝旁边一瞧,唬得腾腾腾后退四五步。
“你是谁?”
席子上坐着一位花白胡子的黑衣老者,笑眯眯打量着我。“你就是仙丹么?”
居然知道我这绰号,难道是师父的熟人。“你怎么认识我啊。”
十岁的小孩,加上未曾见识过世面,被人家叫了绰号,警惕心立即消散了。
“哈哈哈,我来这里好几回,见了你几次,你不知道而已。”
“不会吧。你来这,我应该是会知道的。”
“若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天下没几个人能够晓得我在观察他。”这话的口吻说得和师父一模一样。
“那你认识我师父咯?”
“何止认识,你还得叫我师伯呢。我叫蝠大,你师父蛇三,我们是师兄弟。”
“谁跟你是师兄弟!”
洞外传来师父的怒吼声,“居然还是被你找到了。”
蝠大淡淡道:“师兄弟这么多年,我的本事你难道不知道吗。四年,我来这里四次了。探了你四回。”
“好吧,你想怎么样?”师父压制住怒气。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师弟。我想和你联手,铲除了虫二罢了。”
“免谈。”
“陆双六是吧,才十岁,你就长得这么高大,你师父可对你真好呀。对了,你知道师父为什么叫你仙丹呢?”
“为什么?”我实在太好奇了,这么多年了,师父一再这么称呼我。而我直到今天,才知晓师父原来叫蛇三这么怪异的名字。
“你师父呢,想陪你做一道腊八粥。”
“蝠大,你够了没有,你想死吗?”
蝠大捋了捋胡子,抚摸着我的脑袋道:“腊八粥得用新鲜的食材,死了就做不成了。”
“你敢!”蛇三大吼。
“入得长生殿,我还有什么不敢的?”蝠大露出鄙夷的神色。
“小郎,师伯来给你讲个故事,就讲腊八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