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下来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他跟驾夫叮嘱了几句,然后朝着嗒州街的一条小巷走去。
“咳,还好么?”
瞅准了后,他喜气洋洋地冲着一个背身朝反方向张望的女人打了声招呼,只能看到一圈大胡子在蠕动。
“噢老天,我以为你会从那边的巷子拐进来...”白菱格用欢悦的语气责备道。“我当然很好,仙人掌...话说回来,能有什么不好呢,这种生活。”
“最近这儿人死的多么?”他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她的棺材铺生意是否过得去,不过习惯了言不由衷而已。
“凑合吧...”她知道他这是一句没有意思的问候语,还是问问她自己比较关心的事情好,“你偷到了吗?”她问。
“拿到了,”被白菱格称呼为仙人掌的这个人从系在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扔给她,“在里面,你知道怎么打碎它。”
害怕尖角扎破皮肤,她像接住了一个发烫的红薯一样,然后若有所思地瞧了瞧,露出对上层货色极为满意的神韵,还有她那惯常赏赐性的微笑。
“可以,不错...拿来吧,仙人掌,这回你的东西可以在我这储存很长一段时间。”她伸出一只手。
“不然我也不会到魔罗的地盘小题大做了。”他说。
“你混进了魔罗的驻点?你可真胆大。”白菱格讶异地眨动了一下她的大眼睛,“这次想储存多久?”
“到下次我来找你。”他把从怀中掏出的两个带塞玻璃瓶递给了她,神采奕奕。
望着小瓶子里咣当着的浅紫色液珠,白菱格冒出一股羡意,“挺能耐的嘛,这么多颗?花了不少功夫吧...”
“你懂我。”
虽然他给她的这块石头比她所能启望的价值还要高出两倍,但是买卖人的交易头脑还是让她保持了足够多的冷静,她昂起脑袋,斜睨着仙人掌,“话说回来,下次,是到什么时候?”
“我亲爱的白菱格,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过亏...嗯?你愿意和我做买卖,我敢肯定我这话说得没错,是不是?”他很有把握的打量着白菱格的眼色。
白菱格笑了笑,“没错是没错,反正于我也无害,你要是抛弃这些存货了,我就用了它们。”
“放心,我自有把握。”
“行了,我该履行去为黑菱格买牛肉的承诺,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仙人掌努了努嘴,“黑菱格在棺材铺么?”他问。
白菱格略有考量地缓慢回答说:“不在。”
“很好,赶紧去买完牛肉,马车就停在那边,我载你回棺材铺。”仙人掌催促着说。
“你去棺材铺做什么?”白菱格鄙夷地看着他。
“挑一口棺材给我带上。”
“你要用?”
“我还不至于沦落于此。”仙人掌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给别人捎的。”
“别人是谁?”白菱格总是喜欢对一些跟她没关系的事情刨根问底。
“相信我,我要是想告诉你,一开始就不会用‘别人’了。”
“说得好轻巧,棺材的制作成本可不便宜...”
“一口棺材而已,白菱格...”
他们肩并着肩一起朝对面的商铺走过去。
“而已?最近铺子生意不好,前几天还出过一次关,白白浪费了六口好棺材,你以为像母鸡下蛋,说要一个就要一个?”
“现在的母鸡都这么厉害了么?我印象中...”
“别扯开话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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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想掩饰一点动静地走到她身后,但她还是没能意识到他的靠近,她只把自己扔进一个没有焕-芙后的悲惨世界里,从此只能做两件事:用流泪来忍受痛苦和用流泪来将痛苦延续。
希望寄托于绝望,绝望将信念吞了下去又吐出来,含在嘴中,无情地咀嚼,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嘲笑那晶莹而无用的泪水。
伤痛、空虚、迷茫...
“我是谁?”每逢苦难与落寞,人们都这样问自己,并都会得到统一的答案——“谁知道”。答案又变成了另一个问题,深刻而无救。被抽干了信念的肉体对于寄住在其内的灵魂实行了多么残忍的刑罚,这种折磨时时刻刻相随相伴,一种无限连续的痛苦、绝望,像不知羞耻、无止境吞噬黑暗的爪牙,它把吞咽进去的黑暗一股脑全都释放在这个无助的躯体内,再扩散,就等着她一点一点的销蚀。
他打量了两眼焕-芙的坟墓,知道焕-汀现在是把世界分成了两个,一个有焕-芙的世界和一个没有焕-芙的世界,她只妄想着迈去有芙的那一个,他觉得不是没有必要推波助澜一把。
“其实,伙计,完全可以把事情理解得简单一些,失去一个至爱的人,只表明,她的肉体厌倦了和你待在一起,这你得反省一下自己...”
汀没有回头看是谁在那里讲话,只生冷地抛了一句:“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嗯,我明白。如果看到有人来,我会毫不客气地打发他离开这里。”他昂起下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四周。
“我是说,你也算一个。”
“所以我们是两个人。”他很赞同地微笑说。
“所以?”汀气愤地转过身。
“所以...”他知趣地向后退了两步,扭过身,快意地朝他的马车走去,咣咣当当一阵响声后他终于弄下来在黑白菱格棺材铺那里拿来的棺材,把它拉到焕-汀身旁,砰的一声放下。
“给你的。”他说,俯视着她投掷过来的倍感离谱的面容他又说道:“保持这种状态,几天后你就会死在这里,但凡想死得体面点的人都需要一口棺材。不用感谢我,举手之劳而已,死后,想葬在她的左边?还是右边?”
已见消瘦的轮廓淡漠了刚被激起的怒火,她垂下头,眼泪虽没有停下,游走在死亡边缘的脚步却被叫停了。
“你是...”她渐渐认出了他,“那个头发和胡子长在一起的人?”
“呃...对,我是那个...你的形容很生动。”原来的大胡子老先生现在已经卸下了伪装,没了胡子,鼻尖处却多了道伤疤。
能够认出他来的确很困难,之前他的那幅模样就是个活过五六十年的老先生,而现在却成了一位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焕-汀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她缺失了太多能量。
“没关系,我的样子像生气了吗?如果你喜欢称呼的时候少说点字,可以叫我仙人掌。”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后边...”
“后边?你想葬在她的后边...可以。”
“后边,是你的马车吗?”
仙人掌回头瞅了一眼,“是的。”
“我可以上去躺一会儿吗?我感到累...”
“可以...”他话还没有说完,焕-汀机械地拖着她衰弱得不成样子的皮囊走向那辆马车,眼皮水肿而无力的耷拉着。
他又自顾自地说着,“...是可以,但最好别长时间逗留,你可能还不知道,这片林子的狗熊一年要出没两次,每次要半年才肯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