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立一行人,在夸叶村长的引路下,穿过一片片麦田,往山上去。
“山里的空气就是好,我已经多少年没遇到过这样干净的雾天。”钱妍双一身紧身衣,站在田垄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呼:“舒服啊。”
走在前面,村里陪同夸叶村长一起来的两个年轻男人,听到她的感叹声,转头看过来,笑得一脸淳朴。
祁文就损她,“瞧你那样儿吧,跟谷梵多学学,安静点行不行。”
谷梵爬上又一个地垄,拍了拍手上沾了的尘土,微喘着开口,“没有啊,我也觉得这里的环境让人很舒服。”
钱妍双就挑衅地看向祁文。
她正笑着,前面爬上一个高地的言立回头,皱着眉瞅她,“喘了?还没进山呢。”
谷梵笑容一敛,乖觉地继续向前,地垄不平,她走得有点手舞足蹈,“没有,空气很好。”
她费了几步才走到他身边的位置,言立低头看着个头还没到他下巴的小女人,心里想着,长得还真是小,面上却因她的回话笑了,“所以你就多吸了两口?”
谷梵一哽,抬着眼睛去看他。
这人,在开她玩笑?
言立却把笑意一敛,转身往前走的时候,从兜里掏出一副手套搭在她脑门上,顺带遮住了她的视线,“跟上,不然下次就别跟来了。”
谷梵转着头看到他宽阔的背影,把手套拿下来。线手套,掌心胶皮的,很丑,还格外大。看了看自己的手,套进去,感觉空空的,却勉强戴得住。
她笑了笑,跟上去。
山上的路比想象中好走,当然,这要多亏夸叶村长和那两名经常往山上去的山民的带路。
山上树木很茂密,而且是越往上长势越好,人穿梭在这片山林里,有些渺小,未上过山的人,方向感再好,恐怕还是会迷路。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众人还是没什么发现,这一片山很安静。
安静得有些过了。
都说丰城境内动植物资源非常丰富,按理说,他们这一路走来应该会发现很多生物生活的迹象才对,这一片儿,几乎没有。只偶尔能听到几声清灵的鸟鸣声,和草丛里小动物唰唰跑走的声音。
他们寻找的目标,猴子,一只都没看到过。
祁文有些纳闷,问夸叶村长,“这真的是猴子出没比较多的山头?”
夸叶村长:“是啊,以前我们上山,经常能碰到猴子,它们还会摘了树上的果子丢我们,活泼着哩。”
“以前?”钱妍双扭头看他,“一年以前?”
夸叶村长叹息,“差不多吧,后来不上山家里都被猴子搅得天翻地覆,上山更是被追着丢果子、石头,族里再往这片走的人就少了。”
邬戌在地上捡了一个咬了一半的果子,走到言立身边,“树上的,看齿痕,应该是猴子咬的。”
言立抬头,这种果子都长在三、五米高的树上,除了熟透了自己掉下来的,这片山上,能趁着新鲜摘下来吃的,多半也就是猴子。
“多吗?”
邬戌看这片山林,“寥寥无几,虽说这种吃一半的果子丢在地上,可能被其他小型动物食掉,但数量还是太少了。”
言立点头。
他看着这片浓密的山林,沉默着。
谷梵像其他人一样,在这一片搜寻着有用的痕迹,转身间,就发现他一个人静立在那,像一棵松一般。
他的五官很立体,不说话时,面部线条有些冷硬,就像这会,他一个人站在那,不动如松,看起来很孤傲。
谷梵却突然有种感觉,这一刻,他离他们很远。
仿佛,他正一个人,站在一个,他们都未曾接触过的世界里。
孤傲,却又悲伤。
说不清楚是受了什么力量驱使。
她快步走过去,扯掉手上的手套,柔软的五指,握住了他的手腕。
言立好似被她的动作惊着,又好似没有惊到,扭转头,沉默着垂眸看她。
谷梵也仰着头看他。
目光相触,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一片沉静的湖。
好一会,她松了他的手腕,抖出一个温柔的笑,却依旧倔强地仰脸看着他,“发现了什么?”
言立的目光落在被她松开的手腕上,转瞬便收回。
他将手放进裤袋里,手腕上柔软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他没有看她,望着更远处的树,他的声音却像从更远更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发现了,罪恶。”
谷梵一怔。
言立已转身而去,刚才那个仿佛站在另一个世界的人又已经回来了,他看了天色,召集大家,“可以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下山。”
夸叶村长等人什么都不懂,只懵懂地点头。
钱妍双,邬戌和祁文,都很诧异,却什么都没问,颔首作答。
大家动身往山下走,言立迈了一步又顿住,转回头看向谷梵。
她仍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仿佛天大地大,她只看得到他一人。
言立和她对视了一会,朝她笑了,“还不走?傻了?”
只一瞬,谷梵也笑了。
——
下了山,天还没黑,他们应夸叶村长之邀,在他家里吃了晚饭,一同到山上去的另外两个年轻的人也都在。
晚饭之后,言立等人拒绝了夸叶村长的热情留客,告诉他们明天还要去哪个山头,让他们都早些休息,养好精神。
而他们回去,照旧在言立和邬戌的屋子里开了个小会。
人到齐,言立示意邬戌开始将今天的情况总体说一下。
“情况确实很异常。”邬戌说,“夸叶村长事先说过,我们今天去的山头是以往猴子栖息最多的山,对于猴子,我们都不陌生,群居动物,好动,喜食果,它们生活的地方,可以轻而易举找到很多痕迹,而我们今天一路上去,并没有发现太多猴子生活的痕迹,这很不正常。”
话说得委婉,但在座的都听懂了。
直白地讲,就是这个山上猴子的数量明显减少了,而且是剧减。
能造成这种现象的只有两个原因,猴子种群迁居,或者是这一年里,被猎杀了。
众人都很沉默。
祁文看向言立,“小老大,你说吧,现在是哪种情况?”
谷梵心一跳,也看向言立。
他说,发现了罪恶。
言立目光掠过众人,和她的视线对上,漆黑的眸底,快速地闪过一丝笑意。
“两种情况都有。”
他的声音,低缓又深沉,敲在耳膜上,让人不自觉地凝神。
钱妍双问:“怎么说?”
言立坐在椅子上,放在大腿上的右手,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摩擦着,“自然界,什么情况会令动物主动迁居?”
“生活环境遭到破坏。”
“遇上天敌。”
钱妍双与祁文同时抢答,两人对视一眼,难得没有相互甩眼刀子。
言立笑了笑,继而又说,“没错,自然界,一些动物会因繁殖、觅食及气候变化的原因而定期迁徙外,像猴子这种一般不会迁居的动物突然迁居了,原因不外乎两点,一个生活环境发生巨大变化,不迁徙无以生存,但今天我们在那座山上都有看到,环境并没有受到破坏,有水源,有丰富的果子,这里的气候也未曾有颠覆性地变化,由此可推断,山上猴子减少的原因,不是因为那片山头无法满足它们生活的基本需求。”
“那只剩一个说法,它们遇上了天敌,那片居住地不再安全。”他缓了缓,又提问,“按老村长的话说,这山上平静了上百年,在这山里生活的动物一直是那些,是什么动物会让猴子种群突然间有了危机感?老虎?狮子?还是狼?”
沉默间,祁文很不确定地声音冒出来,“说不定……是这山里来了新的凶猛的动物呢?”
其他人都去瞟他。
邬戌直接反驳,“不可能,真的出现新物种,这么长时间,山里的村民不可能一点迹象都没觉察到。”
钱妍双也插了一脚,“对,就像你家里突然间多了一条不属于你的内裤一样,你会觉察不出来?”
祁文嘴角抽了抽,“有你这样打比方的吗?”
钱妍双给了他一记白眼,没理他。
“所以说,让山里猴子产生空前危机感的,只有人?”吵闹声中,柔软又清脆的女音格外能吸引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把视线投向谷梵。
言立也看着她,眼底隐隐含了点笑意,“继续?”
可能是大家的踊跃互动感染了她,又可能是因为白天的事,让她潜意识里想拉近和对面男人的距离,谷梵搓了搓手心,移开目光,沉静又缓慢地说出了她的分析。
“昨天妍双曾试探过夸叶村长,这些年,从来没有外界人在这山里长年住下的,来这里旅游的,通常也都只是些小青年,住几天就走,没什么异常,因而对猴子进行猎杀的,只会是原本就住在这山里的人。”
她的声音,和缓又冷静,逻辑又很清晰,众人不知不觉就听入了神,“又因夸叶村长说,山里从没响过枪声,这山里的通常用的猎杀手段又都比较古老,而猴子的异常情况也只是从一年前开始的,因而这段时间内,被猎杀的猴子数量不会太多。今天那座山上之所以看不见猴子的踪迹,是因为遭遇过几次捕杀的猴群,已经从原本栖息的地方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