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罗浮上清的神仙!”
张牧云一脸兴奋:
“我听幕阜山中那些道士们说过,天下的道观以罗浮山的上清宫为,想不到今晚就有一位上清仙长路过我家!”
手舞足蹈说完,张牧云赶紧请无咎道人坐下,又忙不迭地回头冲月婵喊:
“月婵妹子,快去橱中茶罐里寻些好茶,给这位上清仙人冲碗茶润嗓!”
“哎!”
少女清脆地应了一声,麻利地扭身,如雨燕穿林般飞快跑进厨房冲茶去了。
月婵冲茶之时,张牧云便恭恭敬敬地站在无咎道人的面前,借着天上星月之光,偷眼打量这位难得一见的上清道人。也不用看得多仔细,只从这道人形貌上,张牧云便看出好几分与众不同。初上树梢的月光微茫皎洁,夜色中面前的道人一双眼睛光华灼灼,晶亮有如夜星;脸上的神色,却偏偏一派平和,见少年打量他,只是一脸微笑,满面慈祥;在他面前,不用说话言语,张牧云已觉犹如有一阵微凉的春风扑面而来,浑忘了此时正是大暑三伏。
张牧云打量道人,道人却也在打量张牧云。张牧云心中惊羡道人仙风道骨,却万万没想到对面这飘逸出尘的道人看了他,却也暗自惊奇。
“怪哉!”
无咎道人静下心一看这乡村少年,阅人无数的道子竟隐隐觉得,寻常村院中少年这随随便便一站,竟似和院中的榆树、身后的茅屋、两边的竹篱、屋后高大的山丘浑成一体;看他时恍恍惚惚在几个瞬间里,那树、那屋、那篱、那山竟好似谦卑低伏,犹如这少年的奴仆。而生出这离奇的感觉后,再特意凝神仔细去看时,却现一切异象消失,山还是山、屋还是屋、树还是树,一切复归平凡自然,仿佛刚才只不过是自己老眼昏花,在这迷离的夜色中看错,产生了幻觉。
不过,如果说这很可能是幻觉,那院中另外一人,却实实在在地让他万分惊诧。
“……真是老朽今晚神思错乱、老眼昏花了么?”
偶尔拿眼瞥看那旁边站立的少女,无咎道人震惊想道:
“这、这……这明明该是天潢贵胄、帝苑娇花的相貌命格,怎么会出在这贫寒村女的身上?”
心中惊异万分,再仔细看看这少女,更现当这一脸灵秀的少女转向自己时,便大气凛然,神色之中一股压抑不住的凌人盛气;而转向她哥哥时,却无比自然地变得温柔婉娈,举止神色截然不同。
“……看来老道今晚向南而来,确得了有些缘法。”
于是这远来的云游道人忽然对这随便闯入的茅屋小院中那两位少年男女大感了兴趣;本来只是路过避敌,此时却在小院中安心坐下来,开始和院落主人拉起了家常。无咎放宽了心胸,张牧云早被他风采折服,也一起打开话匣,在这小院晚风中谈笑风生起来。老道洒脱,少年豁达,不一会儿张牧云和无咎便混得厮熟,连称呼也亲近起来。
和无咎这般聊得一阵,张牧云忽想起一事,便道:
“无咎前辈,我有一事不明——您说您是罗浮来的上清道人,那应该道法高强;再看您身后这口宝剑,显然不是凡物,却怎么会被几个洞庭的小贼追得狼狈?”
“……问得好!”
见少年这般直白,无咎道人也不以为意,抬手一捋颔下须髯,含笑答话:
“牧云小哥,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贫道是在上清门下学道,虽然驽钝,却也有些法力,要对付这几个蟊贼,也不成问题。只是我等出家之人,入山学得法技剑术所为何事?只为执剑卫道而已。我这剑斩的是水怪山魈,我这术灭的是邪魔凶鬼。刚才那些贼寇固然可恶,却是生得人身,只合官府王庭缉拿,我等方外之人,总不便与他们一般计较。”
“哦……原来这样。”
听了无咎这回答,张牧云口中答应,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呵……”
看出少年不甚赞同,无咎也不以为意。坐在张家条凳上,端起少女刚奉上的茶盏喝了两口,润润嗓子,神态悠然的无咎道人看了看面前少年少女,便话锋一转,进入他预想的正题。皎然的月华中,只听他道:
“牧云小哥,月婵姑娘,既然贫道今晚得遇,便是有缘;方才谈得一时,贫道心中倒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呃……仙长您何须如此客气?有什么吩咐只管讲来!”
“好!”
见张牧云爽快,无咎道人也不再客套,便说道:
“你兄妹二人住在汨罗江边,离洞庭不远,那不知熟稔湖中君山七十二峰否?”
“君山?七十二峰?知道!”
在上清来的仙长面前,十四岁的少年总想显得有见识一些。略想了想,张牧云便说道:
“君山是这湖中小岛,不太大,却有七十二峰。这七十二峰可不简单,听人说它是天上的神仙为了保护她存在潇湘洞庭中的珍宝饰而布下的大阵。那七十二个峰头按九宫排布,每一宫又分八卦,循环往复,相生相克,若不是本地熟知地形的人不小心闯进去,恐怕没有三四天都走不出哩!”
“哦?是嘛!”
听了张牧云这番明显虚张声势的话,那饱经世故的上清道人并不不以为然,反而还大感兴趣。只见他笑着问道:
“那牧云小哥,你熟知这君山七十二峰地形吗?”
“当然很熟!”
少年斩钉截铁说道:
“上回我跟张青大哥去湖里君山岛帮人运茶叶,可在那七十二峰里好好走了一回呢!”
“是嘛。那你不怕走不出来?”
“不怕,我路熟!”
张牧云只当这是闲聊,拍着胸脯跟无咎保证。
“是嘛……”
这句“是嘛”,短短这会儿无咎道人已说了三遍。和刚才不同,这次说得语气有些迁延,显得心不在焉,似乎在思索什么事。略低头沉默了片刻,他便抬起脸,在月光影里跟少年说道:
“牧云,实话跟你说,刚才见你一番言行,便知你是实诚小后生,且见识不凡,这对乡村少年而言着实难得。这样,贫道我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可否一听?”
“仙长说吧!”
张牧云那颗心忽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心道:
“莫非是要收我为徒,带我去上清?那我这宅院家具怎么办?托张青大哥和嫂嫂代管?”
转瞬之间,他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念头。就在这时,却听那无咎开口,认真说道:
“是这样,见小哥乃是端人,便不瞒小哥。其实贫道此行来,是为了印证本门中一个传说。”
“哦?什么传说?”
见好像不是要收自己为徒,张牧云略有些失望,不过又很快被无咎接下来的话吸引住:
“嗯,贫道知无不言。在本门罗浮上清之中,曾于那罗浮山四洞之一的抱霞峰千鸟崖上,出过一个不世出的绝代奇人,虽然他具体事迹不详,但知道他最后羽化登仙,一身道法通天彻地,能随意出幽入明,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光。这位空前绝后的祖师前辈,与你同姓,至于其名,小辈应为尊者讳,不敢妄言,只知他字‘逢仙’,号‘四海真人’。”
“据门中秘籍记载,这位四海真人性好游历,据说有一年中秋晚上睡不着,便去天上银河边闲逛。在那灿烂通明的星海河汉岸边,祖师曾遇见一位仙幻绝丽的神女,跟她打过招呼,便知她正在找寻一把失落的扇子。而这祖师一向助人为乐,便帮忙一起找。谁知这神女宝扇不知掉落何方,即以祖师神鬼莫测之能,却也始终找不着。最后他只能请神女吃了一颗从罗浮带去的朱果,安慰了几句,便即转了仙驾,返了千鸟崖。等后来祖师跟门中长老闲谈起此事,议起那神女宝扇的下落,却说很可能那宝扇不在天上,早已掉落人间。因为当时祖师朝神州一望,便觉得山海河泽之间隐隐有和神女相同的气息。不过,虽然现些端倪,祖师当时有其他重要之事耽搁,也就把这事搁下,只在门里密卷中留下了几行描述宝扇气息的文字。而贫道不才,其他法术粗疏得很,却对这望气之术颇有钻研。当日看到卷宗中前辈们的记载,便悠然神往,立下大志愿,必定要在有生之年完成前辈祖师的心愿,找到那把神女遗落人间的仙扇;如果成功,不仅于我个人修行大有裨益,还可光大我上清声威,还了那位旷世奇绝的祖师未了的心愿!”
说到这里,无咎道人脸上熠熠放光,纵然只是昏白月色里,张牧云仍可看出他澎湃难抑的兴奋之情。而不知是否太过兴奋,说到刚才,还没提到君山,思路清晰的无咎道人竟一时噤声,沉浸在他估计想过千百回的美妙前景里。看到他这样,最后还是张牧云咳嗽一声,接着他的话道:
“前辈,那牧云明白了。应该你看出那把神女扇子的气息,就在洞庭湖君山里吧?”
“……对对!!”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张牧云一句话把无咎从美妙联想中拉回。
“就是这样!”
只听他道:
“以你之智,下面不用贫道说牧云你也该猜道。不怕二位小辈笑话,贫道其实已去君山中打探过不知几回,却果真有古怪,那气息明明在附近,却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总是寻不到确切地点。到最后,果然便在那九宫八卦七十二峰迷路,至今无功,却还招了洞庭水寇!”
说到这里,无咎道人热切地看向牧云,恳请道:
“既然小哥已知原委,不知能否帮贫道带路?我看你颇为不凡,说不定能助我成功。事成之后,无咎必有重谢!”
仙风道骨的上清道子恳切相求,言语声气之间,竟还有些低声下气。
再说张牧云。本来按他爽朗性格,听了道长这般请求,早该一口答应。只是此时,他却犯了迟疑。
“这……”
张牧云心中忖道:
“晦气!不知他真个要去君山,便给他吹了这牛。其实那君山我也去过,确是同张青大哥一起去运茶,还记得茶名叫‘君山银针’。只是那君山山险林密,当时贪玩,我也确实到处走走,谁知却迷了路,半天才走出来。这九宫八卦虽然只是听同行的水手胡诌,现在细想来恐怕未必不是真的。唉!要给这道长带路,恐怕不成。”
只是心中这般想,先前大话已说出去,这时不答应帮忙实在说不过去。因此很少犯难的少年,这会儿竟骑虎难下,支支吾吾,口角嗫嚅,一时没个准信。
见他作难,那无咎却以为只是酬劳不够,便道:
“牧云不必迟疑。我说过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不仅付你百两纹银,还会教你一门上清道家的厉害法术!”
无咎道人放出这话,只要是知道一点上清之名的人,便知这酬劳果然丰厚。要是这话传出江湖,说不定还会引起江湖中一阵血雨腥风,人人挤破了头要来充当这无咎的君山导游。
也许正是这原因,无咎此言一出,那刚才没精打采的少年果然眼睛一亮,脱口叫道:
“教我法术?此言当真?!”
“当然!上清门下,一言既出,龙驾难追!”
“那——”
听了无咎掷地有声的承诺,张牧云忙迫不及待地说道:
“那你能教我解开天底下一切难解的腰带绳结法术吗?”
“这……”
听得张牧云这意想不到的请求,无咎道人一愣,下意识地便朝旁边那位清丽脱俗的少女娇若柔柳的细腰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