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丝没法马上吃,苗老太将几个孩子摸来的螺丝都养在了桶里,滴了几滴菜油,等螺丝把泥吐得差不多了,也就能食用了。不过再快,也得每天中午吃了。
晚上,老太太用他们抓来的泥鳅做了碗泥鳅豆腐汤,稍微小点的泥鳅裹上面糊,用猪油炸的金黄酥脆,最肥的泥鳅被老太太剖洗干净,做了满满一盘香辣泥鳅。
骨酥肉烂,没有一点腥膻味的泥鳅简直香的几人差点把舌头吞下去,不过最出彩的还要属江一留钓到的那半桶龙虾。去头抽筋后被老太太用辣椒麻椒等香辛料爆炒,又麻又辣,姜文成即便被辣的嘴唇通红,还是舍不得放下手里的龙虾。
半桶龙虾分到每个人手里的也就四五个,连塞牙缝都不够,刚把瘾头勾起来,那盘龙虾就剩下点汤汤水水了。
姜文成闹着明天再去钓龙虾,没有一个人制止,毕竟他们的瘾头也上来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兴,夏艾和姜文成吃着在水井里湃凉的西瓜,对明天的螺丝也更加期待了。
六点的时候,向前进来江家接老婆孩子。他才刚从工厂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衣袖和裤腿上沾着不少油渍。
可能是父女之间的特殊感应,这向前进的自行车还没骑到面前呢,窝在江大妮怀里的妞妞就开始兴奋起来,晃着小手想要朝外头走去。
说起来江一留也好久没有见到这个姐夫了,说实话,一开始,他是很不满意这个姐夫的,可是几年的相处,看着他对姐姐和孩子的体贴入微,即便江一留带着偏见想要给他找毛病,也挑不出刺来。渐渐的,江一留也开始认可了面前的男人。
“爷,奶,爸,妈。”
向前进跟长辈打着招呼,又从自行车后座的铁娄里拿出一个用尼龙袋装着的羊腿来。
“今天农场往供销社送羊了,我想着小宝和二妮几个从学校回来了,还带了同学来,特地买了个羊腿送过来。”
“还是前进晓事儿。”苗老太乐呵呵地接过那个起码有十几二十斤重的羊腿,她正愁每天做什么拿得出手的菜色呢,向前进就送羊腿来了,上道懂事,是个好孙女婿。
妞妞现在已经坐在了向前进的脖子上,两只肥嘟嘟的小手揪着向前进的头发,咯咯地笑着。
“时间也不早了,我和大妮就带着孩子回去了,小宝,二妹三妹四妹,你们改天就带着同学来城里玩,我让你大姐做一桌好菜招呼你们。”
向前进打了声招呼,带着媳妇闺女,骑着自行车离开。
江一留想着自己对大姐的提醒,也不知道大姐听进去没有,改天还得找个机会再去探探口风。
夜晚的山里没什么活动,江家最值钱的就是江老爷子的收音机,不过山脚信号差,换来换去,也就勉强收到两个台。
前几天赶了两夜的车,今天下去又去摸了螺丝,姜文成的精力最旺盛现在也有些受不了了,在院子里冲了个澡,几个人早早地睡下了。
那厢,江家老两口屋子的灯却还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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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家老两口坐在炕上,江大海走了进来,顺道把门给关上了。
说起来江家的门还是近几年才装上的,以前就是用帘子阻隔,后来整修屋子的时候,顺道让做了几扇木门,跟女婿孟平川要了一些装门的零件,这样一来隔音好了,还更安全。
“你媳妇睡了。”苗老太抬了抬眼皮,撇了撇嘴角问道。
江大海有些不好意思,闷声应道。
“今天小宝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我和你爸吧,也有了些想法。”苗老太起身,从炕脚一个上锁的大红木箱里拿出一个木质的首饰盒。
那个首饰盒精美非凡,上下两层,盒身雕刻着繁复华美的花纹,盒盖上两只交颈的鸾凤,通体鎏金,鸾鸟的尾翼上还镶刻着各色珠宝。首饰盒的上下两层都用一把小小的黄铜锁锁着,苗老太将手伸到领子里,将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红绳扯出来,江大海这时才看清原来这红绳的另一头,是两把精致的钥匙。
“这个首饰盒是你太奶奶传给我的,除了你爸谁都不知道,当然,现在多了你一个。”苗老太摸着面前保存完好的首饰盒,眼中闪过一丝缅怀。
“你太奶奶的父亲是个厨子,学的是祖传的手艺,据说你太奶奶家,祖上还出过御厨,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都是你太奶奶告诉我的。”
苗老太似乎开始怀念起了过去,她讲的这些,都是江大海以前从来没有听他妈说过的。
“你祖太老爷一辈子只有你太奶奶一个女儿,这人没儿子就没根,你祖太老爷因为没儿子这事儿一直意志消沉,有那么一身的手艺愣是没混出个头来,后来世道乱了,你祖太姥爷就带着你太奶奶逃命,不过最后还是死在了路上,只给你太奶奶留下一本食谱。那年你太奶奶也就十七岁,干脆嫁给了当时比她大了五岁的你的太爷爷,留在了小前村。”
“你祖太老爷临终的时候后悔了,找知道当初就该趁活着的时候,把一身的本事传给你太奶奶,这样好歹不会断了传承。后来,他嘱咐你太奶奶一定要把那食谱传承下去,不拘男女,谁的手艺好就传谁。”
讲到这,苗老太就不禁有些得意了,跟她同辈的可是有四个姐妹,七个兄弟呢,最后还是她拔得头筹。
“这首饰盒和食谱,就是你太奶奶给我的,你几个舅舅几个姨都不知道。”老太太一辈子比不上几个兄弟,也就在这一头上,压了他们一次。
其实,苗老太又何尝不知道重男轻女的苦楚,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她做的比几个弟兄多,吃的比几个弟兄少,即便她是十里八乡都有口碑的好姑娘,照样换不来爸妈的称赞。
她自己是这么过来的,却从来没有兴起过反抗的意识。这世道女人的命就是贱,看看她太姥爷,要是有个儿子,能混成那样最后死在逃难的路上吗。
许许多多的施暴者,一开始都是被害者,等他们习惯了欺凌和压迫,站到高位时,就会用自己经历过的那一套标准去对待别人。苗老太的人生,重复的就是这么一个过程,她或许知道不对,可是她已经习惯了。
苗老太那么珍惜那一个首饰盒,除了价值所在,更大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盒子,也有她那么点点微小的期盼,是她胜过几个哥哥的证明吧。
“妈,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些。”
江大海有些迷糊了,难不成是他妈发现了他做菜的潜力,想把食谱传给他,可是他也没做过菜啊。江大海挠了挠头,既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惊慌失措,想着他妈若是开口了,他该怎么拒绝。
“木头脑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笨儿子。”
苗老太一看就知道自家儿子想歪了,顿时没了那一阵悲春伤秋,气的伸手点了点儿子的额头。
“我和你妈今天一下午就在琢磨件事,就是小宝说的房子的事。”江老头开了口,把江大海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房子?不是大妮想买房子吗?”刚刚媳妇在睡觉之前又跟他嘀咕了,想让他和大妹说说,可是这事还真不是简单的事,他怎么开的了口。
“我和你爸说的不是大妮的房子,是小宝的。”苗老太瞪了眼不开窍的儿子,把话彻底说明白了。
“小宝的房子?”江大海还真没想过这一点,在他看来,儿子还小着呢,而且家里也给小宝批好了宅基地,到时候等他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把房子一盖,这不就成了吗。
“说你是木头脑袋你还不乐意。”老太太都想蹦起来给儿子一个大脑瓜子,他媳妇蠢,他呆,还真是天生一对,幸好孙子像她,聪明伶俐。
老太太美滋滋地乐呵了一下,看了眼还没想明白的儿子,叹了口气,拿着钥匙打开了最上层的锦盒。
“你还想着咱们村里的小破房子呢,小宝都考上大学了,以后就是城里人,你看看大妮和她男人都做了这么些年了,分个房还这么麻烦,你就没想过自己儿子将来要是娶媳妇了住哪儿去。这都城的房子可比咱们这小县城抢手多了。”
老太太边说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用红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布包。
“我和你爸仔细琢磨了一下小宝的话,这人越来越多,这房子肯定是越来越值钱的,我和你爸想着,拿出咱们家的积蓄,在都城给小宝买一个小宅子。”
说罢,老太太打开了布包,里头整整齐齐地装着厚厚一叠大团结,还有五块两块一块的纸币,叠了好几摞。这也是江大海第一次知道自家的家底,原来这么丰厚。
“这些年,你和你媳妇干活卖力,咱家不仅没有欠队上钱,每年还能分个一两百,你爸的补贴你也知道,最早是三十五块钱一个月,现在也涨到了六十。早些年光用粮票和布票之类的票据了,钱就花了一丁点,后来修了屋子花了五百块钱,这么些年,我和你爸精打细算,现在咱们家,还有七千三百块钱。”
江大海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他妈的话,他们家,原来这么有钱了。
其实这里头的大头还是江老头的补贴,前些年,吃的粮食是队上分的,吃的肉穿的布料是江老头补贴的份额,几个孩子老太太除了对孙子大方点,孙女都是勉强饿不死的状态,花钱的地方还真没多少,这钱就这么攒了下来。
苗老太很满意儿子的表情,这也说明她持家有道啊。
“我和你爸商量了,当初写分家协议的时候,我和你爸说了我们两个的贴己都留给你,可是现在你弟的情况也看见了,瘸了条腿,媳妇还跑了,你两个侄子虽然还打算明年下场考试吧,这结果还难说。爸妈总归还是得替他想想。所以这其中两千,我和你爸决定给你二弟。”
苗老太知道这个儿子蠢善孝顺,是不会反对的。她不想瞒着给,这样还伤两个孩子的兄弟情分,早些年的矛盾现在好不容易才消下去,他们百年之后,二儿子没准还得靠老大一家帮衬着点,他们不希望给两个孩子中间留下疙瘩。
不过儿子不能瞒,这媳妇那里是一定要瞒住的,要是让她知道,明面上不说,暗地里还不知道又朝哪钻牛角尖呢。
这大儿媳现在是越来越长歪了,苗老太一想起别别扭扭叽叽歪歪的大儿媳就一肚子气,以前她没生儿子,老太太还能骂一骂,现在就是看在孙子的面上,她都不好意思说的太过分了。
如苗老太和江老头想的那样,江大海一点都不介意,毕竟这七千多块钱里的大头是他爸妈的,弟弟也是爸妈的儿子,他有什么资格介意。而且现在儿女出息了,他也愿意帮帮困难的弟弟。
“好好好,妈就知道你善心。不过你放心,妈最疼的还是小宝,这剩下的五千多块钱,都是留给小宝的。”老太太心疼小儿子,可是更心疼小孙子,“这趟你就陪小宝回都城,让你白叔帮着买一套房,我打听过了,五千块钱也够买一个小院了。十几件屋子,到时候孩子结婚生娃,我和你媳妇去城里照顾的时候也住的开。”
苗老太想,既然要买房,就买大一点的,她还等着孙子给她生一大堆的小曾孙呢。江老头也是这个意思,中国人就是喜欢房子,有房才有根。
“爸,妈。”江大海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行了,钱等出发了再给你。回去嘴巴瞒紧点,尤其是你媳妇,可别让她知道那两千块钱的事。”江老头挥了挥手,催儿子赶紧回去。
江大海应了一声,晕晕乎乎,头重脚轻地离开老两口的屋子,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侧身睡在炕上的媳妇,心里虽然还是觉着瞒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可终究还是觉得爸妈的话在理,蹑手蹑脚地上炕盖上被子,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来。
身子背对着江大海的顾冬梅在他睡熟后睁开了眼,用手紧紧攥住被角,手背青筋暴起。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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