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欣儿只顾着打量四下里,并没注意到师父悄悄擦眼睛的动作。
马车向前去,来到小桥前,再过不去。
车太大,桥太小,而那溪流又长。
凌天奇将车停了下来,下车后,将马自车上解下,任它们自己去吃草喝水。
他招呼着梅欣儿下了车,信步来到桥上。
梅欣儿有些不解——溪流浅浅,马车自可蹚水而过,为何非要步行?
她自然没有办法问,便只是跟着师父后面慢慢地走。
眼前景色,有些陌生。
但追忆从前,它便又变得熟悉起来。
多少年了?
凌天奇心神一时恍惚。
于这恍惚中,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出了那一片竹林。
林外有花圃,鲜花围着小院。院由竹篱笆围成,里面一间大大的竹屋,上覆茅草。
天光明亮,洒落地上。朵朵鲜花娇艳欲滴,微风中轻轻晃,散出重重香。梅欣儿嗅了嗅,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花香令人沉醉,景色令人流连。
是什么样的人,居住在这外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莫不是仙人?
她乱想着。
凌天奇望着那小院,有些愕然。
院中有鸡舍,有鸭架,一只黄狗正躺在院边的阴影里呼呼大睡,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脚步声,慢慢地醒来,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向不见人迹,所以面对这两个陌生人时,它只是好奇地歪着头看,却并没有如一般的看家狗般狂叫提醒主人。
鸡舍中,有母鸡咯咯叫,接着便有蛋自斜坡滑道上滚落,落在下方的草垫中。
鸭子们不知是否受了感染,跟着嘎嘎地乱叫起来。
一时间,极是热闹。
黄狗有些不高兴,回头狠狠瞪了它们一眼。但鸡自咯咯鸭自嘎嘎,它凶悍的眼神丝毫吓不倒它们。
凌天奇一时失神。
我是否走错了地方?
但外面那些布置……当不会错啊……
“请让让。”突然间有女子的声音起,起自二人身后,二人急忙转身,看到一位身着淡青色衣裙的女子,背着药筐立在两人身后。
一路接近,竟是无声无息。
女子看样子有二十三四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她长得很好看,皮肤也好,发乌黑如瀑地散着,十指纤细,更难得的是指甲也漂亮。
梅欣儿注意着女孩多会注意到的那些细节,在心里暗赞。
凌天奇看着那女子,一时失神,怔在那里。
“请让让。”女子抬头看着他,语声平静。
但目光中,却充满了惊讶。
惊讶之后,便是愤怒,是失落,是痛苦,是……
是人生种种,世间百态。
梅欣儿急忙闪开,然后飘然一礼。她无法出声说话,便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善意,然后望向师父。
凌天奇的魂似乎不在体内,不知放飞到了哪座仙山中流连。
“那么,你要挡路到何时?”女子不悦,语声中带着几分凌厉。
梅欣儿有些急了,心说师父今日是怎么了?
这姐姐虽然漂亮,但师父也不是好色的人,怎么可能一眼便丢了魂?
她十分纳闷,无奈下,过去拉了拉师父的衣袖。
凌天奇突然转过头去,低下头也不知做了什么。梅欣儿惊讶地看着,隐约觉得师父似乎是在擦脸上的什么东西。
是觉得早上没洗脸有些失礼,所以现在擦擦?
女子的目光几度变换,冷哼一声:“都这把年纪了,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凌天奇转过身来,看着那女子。
看了好久。
然后他叹了口气,指着梅欣儿说:“这是我的弟子。”
弟子?
女子上下打量梅欣儿。
是个难得的美人儿,难得的是气质也算不错。嗯,小小年纪,便入了黄焰境,也算是个人才吧。
弟子?
看年纪,倒似是孙女什么的。但他总不至于骗我吧。而且眉眼间,这小丫头与他确实不像。
女子的目光缓和了些。
“你的弟子又如何?”嘴上却没好气地问。
“病了。”凌天奇说,“说不出话,发不出声来,但好多郎中与高人都看过,嗓子没问题,神火也没问题,不知是哪里的问题。”
“于是便来找我?”女子问。
凌天奇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进来吧。”女子向前而去,凌天奇急忙让开了路。
女子一路向前,黄狗立刻摇着尾巴迎了上来,女子将药筐放在院篱笆边,推门进了屋,黄狗便撒着欢儿跟进了屋。
师徒两人也走了进去。
未开窗,屋里本应黑暗难以视物,但梅欣儿进入后,却发现屋里与外面一样的明亮。她惊讶地寻找光源,然后瞬间呆住。
屋子很简单,不过由竹子造就,屋子的结构也不复杂,抬头上望,便可见竹子造的屋梁。
但在那简单的屋梁上,竟然系着十几枚拳头大的夜明珠,正是这些珠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为屋子提供了奢侈至极的照明。
我的天啊!
梅欣儿吓了一跳。
都说皇家最富有,可就算是皇家,也不至于奢侈到这种地步,普通一屋都有十几颗这么大的夜明珠照明吧?
凌天奇抬头看了看那些珠子,一时间有些失神。
“盯着看什么?”女子皱眉,“也不怕看久了刺瞎眼。”
这话说得不客气,似乎带着些怨气。
梅欣儿却觉得这种语气,勾起了自己某些熟悉的情绪。这是怎么回事?
她认真地想,好奇地想,不断地想。
凌天奇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半晌后说:“都留着呢?”
“可以省蜡烛。”女子说。
梅欣儿不由惊讶起来。
听两人一番对话,竟然却是旧识,而这些夜明珠,似乎便是师父送给她的。
年过七旬的老者,与二十余岁的女子之间,又会有些什么故事?
梅欣儿突然有些好奇。
她老实地站在一边,等着听。
女子坐了下来,望着窗外,不再说话,却没有让两人坐,也没有让两人走。两人就这么站着,有些尴尬。
其实,似乎也只是梅欣儿一人觉得尴尬。
凌天奇打量着屋子,目光中有温柔之色,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
“那间木屋不耐风雨,我来时,它便已经倾塌了。”女子望着窗外说,“这里少了人照料,一切都荒废了,是我重新拾掇干净,布了阵,建了小桥竹林,盖了竹屋。”
凌天奇点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女子直到现在还很平静,但不知为什么,呼吸变得渐渐重了起来。突然间,她站了起,用力地拍桌子,然后大叫着:“回来干什么?回来干什么!既然走了,那便不要再回来,只当是死了,只当这世上再没有这人了,不是很好?”
梅欣儿一脸惊讶。
她实在搞不清两人间会发生什么样故事。
但她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她明白这女子勾起了自己怎样的情绪。
她想起来了。
每次常乐说“我家小草”时,每次莫非叫小草为“小嫂子”时,那种情绪都会涌起。
她十分确定,女子现在的情绪起伏,便是因为与自己相同的原因。
可这……
她呆住。
凌天奇没有说话,但眼中有痛苦的神色。
“出去,给我出去!”女子大声叫着。
凌天奇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走向门口。梅欣儿惊慌地跟了过去,却被凌天奇挡住。他冲她轻轻摇了摇头,摆摆手,示意她退回去,自己则出了屋,还顺手关上了门。
女子胸膛起伏,眼见着凌天奇出了屋,再出了院,突然间伏在桌上大哭起来。
“你为何还活着?我为何还活着?”她呜咽着。
梅欣儿立在那里,手足无措。
晴空无云。
雁过留了几声,但声便如影,鸣时在空,鸣后无踪,不留痕迹。
常乐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中渐渐远去的雁群发呆。
突然间,雁群乱了阵形,有一只雁自空中坠了下来,落在远方不知名处。常乐微微皱眉,知道是有人开弓放箭。
他有些不喜。
能射中如此高天飞雁者,自不是一般的射手,怕怎么也是黄焰境的武者。
许久之后,有马蹄声起,接着,六骑入了院内。骑手们风尘仆仆,头戴笠帽,围着围巾,都是一身短装。
常乐注意到其中一人手中拎着只雁。
那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眉目如画,长得颇为英俊。
常乐在看他,他也在看常乐,目光一怔,显然是被常乐那张俊脸震撼到了。
然后,眼中便有些微的敌意。
常乐却只是看着他手里的雁。
“可会做?”年轻人提起雁,问迎上来打招呼的从桂。
“您要怎么做?”从桂憨厚地笑着接了过来。
“铁锅炖了,再配几个菜,一坛酒。”年轻人吩咐,然后问:“上房可还有?”
不及从桂回答,与年轻人同行的一位老者已经摇头:“有劳掌柜,两间下房便好。”
“好。”从桂点头,拎着雁走了。
走前,吩咐一个伙计引着几人去了柜上。
从娟看到年轻人,有些欣喜,但再打量那五人,只见不是苍老的面孔,便是苍老的眼神,而且开口便是下房,六个人却只要两间,心里便又不喜了。
于是目光便有些冷,令年轻人多少有些不快。
此时她又望望院里,微微一笑,心想还是常公子他们是善客。
那年轻人心思极细,观察力也好,自然注意到从娟眼神的变化,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喜。
从娟低头找钥匙时,他便回过头望向院中,盯着常乐看了好久。
目光中,颇有些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