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相遇总是缘。”李老望着少年说,“不如过来一坐?”
“怕是打扰几位。”常乐一笑。
“长途寂寞,遇天南地北远来客,聊上几句,多少可解些寂寞吧。”李老说。
“只是我们这些少年人,总爱吵闹,怕扰了前辈们的清静。”常乐说。
“无妨,无妨。”李老淡淡而笑,指了指空座。
“我们去吧。”常乐见对方盛情难却,便点头示意大家过去。
从娟白了那边一眼,心里想:真是人老成精,听到别人点了山珍野味,便立刻邀请人家过去,如此一来,几盘虹尾雉鸡岂不也随了过去?
最不喜欢这些奸猾的老油条了!
洪天宇见李老将常乐邀请过来,一脸的不开心。但转眼见小草跟了过来,便是满眼的欢喜。
突然间又想到了师父先前的话,欢喜立刻又转而为哀愁。
以及恨。
他自然不是在恨常乐,而是在恨他心中那位“秦老狗”。若不是他,父亲不会蒙冤,母亲不会病亡,自己的家也不会被查抄。
那么今日,自己便可以放开手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他低着头,不说话。
心里苦。
几人坐下,向着对方点头示意。李老面带微笑,其余四人亦是点头回礼。
只洪天宇低头不语,但少年们也没有挑理。
几人中李老最年长,其余四人皆是中年,但满眼沧桑,可见是经历过无数风雨,见过极大世面者。
蒋里打量诸人,隐约觉得他们与寻常江湖中人确有所不同。
锅中汤飘香,小二送来碗筷。
“不要客气。”李老示意,有人起身,帮四人倒了酒。
然后有意无意地问:“这位小哥贵姓?”
“姓常。”常乐答。
“哪里人呀?”
“北地人。”
“哟,那可远得很。怎么就到了泗水来?”
“四下转转看看,散散心。”
“这一转,可转得不近啊。”
几句闲聊后,酒已倒满。
小草低头看看碗,只是闻闻酒味,便觉得有些难以承受,皱了皱眉。
李老笑了,对倒酒那人说:“给人家小姑娘倒那么多做什么?如此烈酒,姑娘家怕是不喜。”
“可以不饮嘛。”那人满脸歉意地一笑,坐了下来。
这么一说,小草却不好意思不饮了。
蒋里沉默着,目光渐渐有些冷。
他看出了对方话中的城府,他不喜欢这种城府。
“我不会喝酒。”他直接开口,推开了面前的碗。
“哟,原以为这位小哥酒量必能惊人呢。”倒酒那人笑笑。
激将法,利用的是少年人的好胜心。但在蒋里看来,很无聊。
于是没有接话。
“能开吃了吧?”莫非的肚子很适时地叫了起来。
“请。”李老点头。
莫非极不客气地夹了一块飘香的雁肉放进了嘴里,几下便吞落肚去,然后挨着样菜吃了起来,忙得不亦乐乎。
“大家别客气。”李老笑笑。
常乐点头,端起碗来。
没过多久,几道虹尾雉鸡也送了上来,摆了半桌。莫非眼睛立时放亮,一筷子接一筷子,一个人便吃掉了大半。
李老等人也只是自顾自地吃喝,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只是吃自己的饭菜,面对那几盘虹尾雉鸡,并不动一筷子。
常乐不以为意,只当没有注意。
吃得差不多,对方中有人端起碗来,敬几位少年喝酒。蒋里一声不吭,碰也不碰碗一下,常乐随意举碗应了一声,喝了一小口。
小草看着那碗便发愁,但想到对方方才的话,却觉得不喝不好,终也喝了一小口。
莫非端起来闻了闻,小尝一口后就皱眉:“这酒……不行,喝不动!”
李老不由笑了起来,其余几人便跟着笑。
“随意便好。”李老说。
吃吃喝喝,随意聊着天,无非是山南海北的见闻。常乐等人自然不及李老诸人,多数时候只是听着。蒋里初时不言不语,李老便主动与他聊天,说得久了,蒋里却也说了不少。
一桌菜吃光,一坛酒喝完,双方起身互谢之后,便即分开,一众上楼,一众回房。
“这些人啥意思?”三楼走廊中,一边走,莫非一边问。
“试探。”常乐说。
“要干啥?”莫非皱眉。
“他们有些怕咱们。”蒋里说。“估计是要在此地做些什么事,弄不清咱们的路子,因此有些担心,才想要试探。”
“不会是黑道的吧?”莫非问。
“不似。”蒋里摇头。“和一般江湖人有些不同,但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
“他人的闲事不必管。”常乐说。
“那如果他们为非作歹呢?”小草问。
“那便不是闲事了。”常乐笑着说。
“知道了。”小草点头。
莫非若有所思。
楼下房中,六人聚于一屋。
“李老,您怎么看?”有人问。
“这几人中,那高大少年经历最是丰富,经验便也丰富,显然是走过江湖的。”李老沉吟道,“那常姓公子谈吐不俗,随机应变之功非同一般,心性能力远远超过其表面年龄,倒令人难免生疑。至于那小胖子和小姑娘,倒都是真性情。”
“那高个儿一直不喝酒,是有防备吧?”洪天宇这时插话。“我觉得可疑。”
李老一笑:“若真是秦士志的人,自然不会露出这样的破绽让我们觉得可疑。”
“如此说来,怕真只是一般旅人。”一人说。
“也不能完全确定。小心些,总是不错。”李老点头。
他思量片刻后,说:“那常姓公子我虽看不大透,但那高大少年,倒与我一位帮人有几分相似,也有些侠气。也许……”
他沉吟着,终没有把话说完。
黄昏时,蒋里外出散步归来,远远便看到李老正自院门口走出来。
相遇点头,淡然而笑,是为礼。
“外面可有好风景?”李老看似随口地问道。
“心若安闲,无处不是好风景。”蒋里答。
“妙解。”李老点头,目光中有赞许意。
随后轻叹:“人老了,眼便不济,所望处,却不过是夕阳将落,霞色如血,万里长天将沉于黑暗,落寞而已,悲意满胸而已。”
蒋里沉吟,不知如何答。
“少年自然不同于我等老朽之辈。”李老笑着说,“少年眼里,只知星空无限,夜色迷离,月色皎洁,都是美。因为少年的人生正长,未来有无穷希望,只要走对了路,走正了路,便是无限美好,尽在眼前不远处。”
“前辈。”蒋里一拱手,“晚辈不知前辈所图,但只要不伤天害理,不伤害无辜,想来,便是顺应天意。天意若可顺,人意自无不平。”
李老看着蒋里,突然问:“小哥如何称呼?”
“姓蒋。”蒋里答。
李老微怔,盯着蒋里的脸,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哥可是叫蒋里?”他声音微有些颤。
蒋里一怔,虽未答,但眼神已经给出了李老答案。
“老朽李岳亭。”李老沉声说。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蒋里认真地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曾在哪里听过,于是肃容拱手:“家父蒋剑川。”
李老看着蒋里,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天妒英才。”
蒋里眼圈微红,并不作答。
“蒋门主一生行事,惟此事,令人齿冷。”李老说。
蒋里再拱手。
“我听闻,你已经掌握绝断剑意?”李老问。
蒋里不语,只是眼中有剑芒闪动。
刹那间,周围风中有轻鸣之声,随即又消隐无踪。
绝断剑意无形无影,动时声息皆无,感知到时,便已临体。
那么,此时风中剑鸣又是什么?
故意为之,是为让友人感应。
李老缓缓点头,面露会心笑容。
“如此说来,那位常姓公子,便是常乐了?”他问。
“正是。”蒋里答。
“果然了得。”李老感慨。“初闻时,只觉得传言或多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才知英雄出少年,却是不假。你们真的只是来游山玩水?”
“先前去红罗湖修炼,一位伙伴受了些伤。”蒋里答,“家师带我们来此寻访名医,为其治伤。”
“缘也,命也。”李老轻叹一声。
“你们为何没有跟去?”他问。
“家师说那位高人怕是不喜见人,所以……”蒋里答。
不及说完,李老便皱了皱眉,低声道:“不瞒你说,我们来此,是要做一件大事。会动手杀人,而且不是一般人。”
“什么人?”
“朝中人。”
“为何?”
“杀人,是为救人。”
李老望向远方夕阳,目光中有浓重的哀愁,不知是不是在感叹自己将老之躯如这夕阳一般,虽万丈光芒,却终不可挡世间大势,只能西坠。
蒋里却知道,老人不是那样的人。
父亲一生中少有敬佩的人,李岳亭算一个。他还记得当初数次听父亲与母亲闲聊时提及此人,总是满满的敬佩之意,言道天下英雄不多,这位前辈可算一个。
“要救何人?”蒋里问。
“随行那年轻人叫洪天宇。”李岳亭说,“算是我的弟子。他的父亲洪子惜,是当朝大学士,因为反对权相秦士志以乱政误国而被相党构陷,被贬官发配。相党恨他入骨,自然不会让他活着,所以我们必须半路出手将他救下。”
“朝廷的事,我不大懂。”蒋里说。
“少年人,哪有喜欢打探政事的?”李岳亭笑了笑,“不外乎风月,不外乎佳人,不外乎快意恩仇、传奇故事、新奇歌曲、美酒好诗……”
蒋里面色微红,摇了摇头:“也有不同的。比如……乐哥。”
“常乐?”李岳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