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有水灾,夏有大旱,加上去岁冬日不够寒冷,就成了蝗虫繁衍最好的温床。
燕清早就清楚,在汉末这段多灾多难的时间里,蝗灾较过往还要频发,能致‘饿殍枕道,民不聊生’,便对此予以极高的重视,命底下严格执行了各项防治措施。
在夏秋二季,水涝过的区域,也要进行严密监控和处理,防止虫卵趁机滋生。
即便如此,在他亲眼目睹飞蝗成群迁徙时,还是在恍神之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头皮发麻。
单拎出来不过是小指头粗细大小的飞虫,在现代时还能被人玩笑说富含蛋白质……要说那话的人真见了这一幕,怕就再不会有品尝这嘎嘣脆的胃口了。
在医学落后,短医少药的汉末,除非迫不得已,不然随意食用或带有寄生虫的蝗虫,也不是甚么好主意。
尤其是驻马在高坡之上,往下俯视那像沙尘暴一般规模庞大,诡异地暗黄带绿,噪声冲霄、似狂风乱舞的乌泱泱的蝗群时,哪怕有再多地心理准备,也还是会感到强烈的不适。
目所及处,唯见它们排山倒海一般往前涌去,所经之处,沟堑尽平,禾稼食罄;所落之所,遮天蔽日,直叫人马难行。
哪怕是近来在战场上锋芒毕露,战功赫赫的燕军,看着张牙舞爪的飞蝗,厌恶之余,都不由自心底生出几分寒意来,沉默地跟随在燕清后头,于此暂作观望。
目睹那阵‘狂沙’渐渐远去后,燕清才长舒口气,摇头道:“冀地到底占下的时日太短,纵有程仲德在,也到底有些顾及不到的县城。”
燕清作为外来势力,统治冀州的时间太短,这里的情况又较为特殊——有世家大族林立,他们有心排外,程昱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他们。
而且燕清所下达的一些命令,除了一干心腹,和对他盲信盲从的教徒以外,也不乏人在心里嘀咕,只碍于是官府强制而不得不服从:在旱期兴修水利、着青壮定期垦荒种植也就罢了,防旱引水的好处,大家都看得出来,可以保护地里的庄稼;但还要养大量鸟禽、无毒的蛇类和癞□□,又是为了甚么?
家禽虽伺候起来比较金贵麻烦,但真到不得已的时刻,好歹能杀了吃肉。而其他的玩意儿,就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他们感到莫名其妙,心里不由对后几者生有抵触,燕清也早有预料,便让官府拨出一批财物来,大力鼓励临水的人家蓄养水鸭等捕食量大的鸟禽,且不许他们随意宰杀。
若有违反者,就得罚未来三年、都得多交两成粮税。
这惩罚之重,在燕清一向极宽的治下还是很罕见的,除个别人心存侥幸地阳奉阴违,后也得到严惩外,绝大多数人纵不理解,还是照着执行了。
不过等这场轰轰烈烈的浩劫一到来,他们就转为恨自个儿自作聪明,平日怎么没多养几只,而是只凑够数量交差了事,导致临到用时方恨少了。
鸟喜食虫的道理,连稚童都懂。
可在天灾一般的蝗群到来时,却从没谁能猜到,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家禽,竟然能在这要命的大灾来临时,派上这么大的用场?
一叼一个准,一扑一个狠,都不必专门驱使它们,就将那些可恨的小股蝗虫给撵得四散了。
蝗灾虽是从外地而起,可以它们飞快的扩散速度,抵达豫、扬、冀三州,也只是时间问题。
面对惊慌失措来寻官府求助的农夫们,官吏立即张贴布告,让挨家挨户都将禽鸟放出,使这些蝗虫的天敌们自由啄食蝗虫去。
这样的做法,燕清还是从现代的一些报纸上看来的,道是两千只水鸭,就能食尽两千亩地的蝗虫,威力不容小觑。
至于蝗虫的其他敌人,譬如青蛙和蛇,大量蓄养也是不现实的,就只有顺其自然了。
不过观这密度,单靠禽鸟,怕还不够。
毕竟攸关农夫们一年的劳作结果,也直接关系到来年供他四处征战的军资。纵就目前看来,粮库里大有盈余,仍需更慎重相待才是。
燕清蹙起眉,喃喃自语道:“还需速速去信给各州刺史,着他们不能太过依赖于利用水鸟,还得适当招人,再呼吁民众进行捕杀,挖掘卵块才是。”
他之所以念出声来,是为提醒自己莫一会儿忘了此事,却不想吕布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就变戏法一般,自武袍襟里取出个薄薄的小册子来,顺着折痕翻到中部,燕清只来得及瞥见那前头都已写得密密麻麻了。
吕布专心地拿了根工匠特制的小墨条,在上头写了几道。
燕清稀奇道:“你居然还有这本事呢?”
吕布嘿嘿一笑,却不作答,还假装没察觉到燕清的好奇目光,背过身去,将本子小心收好了。
燕清微眯了眼。
如此遮遮掩掩,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他温温柔柔地笑着,淡然对上吕布讪讪里透着心虚的目光,不露半分端倪。
——等入夜后,骗这厮去洗浴了,再取来细阅便是。
为安抚这一带初经蝗潮肆虐的百姓,燕清索性命军队在此驻扎两晚。
尽管他们会遭受这么惨重的损失,很大程度上和听信佃田于他们的世族之言脱不开关系,燕清也不可能因此弃他们于不顾的。
恰恰相反的是,可以借这施恩的机会,削弱一直冥顽抵抗的世族的威信,收拢一番人心。
之前的官府太过软弱,导致实际上几乎全由世族掌权,百姓也惯了对他们惟命是从。现忽然派了新的官员和军队进驻,行事手段又很是强硬,他们不适应而产生退避的行为,也无可厚非。
文官们是忙碌了,吕布却闲了下来。
在这种没仗可打、新提拔的几个副将又颇积极得力的时候,吕布总感觉闲得发慌,浑身都不得劲儿。
好在得了燕清允许,今夜可跟他同帐而眠,才叫吕布倏然打起精神起来,高高兴兴地洗刷了躯体,熏好香,喜滋滋地换上干净衣裳,不管天色未暗透,就迫不及待地去了。
燕清听得他掀帐而入的动静,仍是头也不抬:“来这么早?”
吕布率先巡视了一番周围,见郭嘉和荀攸都不在,便又雀跃几分。
他还未来得及答,燕清就嗅到淡而宜人的熏香气,不禁皱了眉,抬眼看他道:“洗浴过了?”
吕布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燕清心忖你太有备而来,我还怎么窃那小本子?
遂随便寻了个借口道:“这回这香熏得略重了些,屏风后正巧有热汤,你且去擦擦身吧。”
吕布信以为真,老老实实地去了。
燕清一本正经地坐着,心思却早飘到了别处去,并未落在眼前写到一半的书信上。
待他以眼角余光窥见吕布的身影隐没在屏风后了,立即起身,蹑手蹑脚地行至被随意扔在席上的袍服边,一边留意着吕布那的动静,一边伸手探了进去,仔细摸索。
燕清是直觉吕布会把这种多半记载了见不得人内容的重要本子随身携带,果不其然,很快就被他摸索到了。
然而不等他翻开看上几眼,屏风后就响起了吕布的脚步声,他不慌不忙地将本子藏到自己怀里,也不仓促地退回座上,而是自然而然地往前进了几步,走到吕布身边,假作怀疑道:“这么快?”
吕布见燕清那漂亮精致得真真如仙人一般的面庞一下凑近,心顿时跳如擂鼓。
他挺直腰杆立着,唯头垂下来,眼底掠过几抹犹豫和小小忐忑。
他既有些情不自禁,想伸臂抱抱燕清,理智上又怕自个儿心急过头,耽误爱人处理公务,反招了厌。
燕清装模作样地揪他领口嗅嗅,勉强点头:“还成罢,来坐。”
吕布忙应了,下意识地就要去捡地上衣服,却被燕清问住:“这大热天的,还穿这么厚重,你不嫌热?”
吕布愣了一愣,想也不想把手收回去了。
燕清懒懒地瞥他一眼,继续看手里公文。
不过为分散掉吕布的注意力,也不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话:“你新提了个副将上来?看着倒是新面孔。”
吕布正假模假样地给燕清研墨,却弄得满手污糟,只有悻悻然地放弃了,闻言道:“是提了两个。”
燕清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水来饮了一口,随意再问:“都是哪里人?名姓是?”
吕布不假思索道:“高点的姓张名郃,字儁乂,河间人;矮点儿那个姓麹名义,似是幽州人士。”
“…………”
燕清险些就被呛着了。
原来白马义从的大克星,麹义早就在他们阵营了啊!
不过许是家业大了,燕清对名士名将的执着,也变得越来越淡薄,不再去刻意寻觅,除非是有缘碰上了,才会认真招揽。
往往也不愁人主动送上门来。
吕布难得敏锐地察觉出燕清眼神微妙,不由问道:“那俩人可是有甚么不妥?”
“并无不妥。”燕清摇了摇头,由衷道:“只忽然发觉,你的眼光倒真是不错。”
在史上即便声名狼藉,也能得高顺张辽这俩世间难得的将才追随到最后,这人格魅力也可见一斑。
无缘无故地就得了夸奖,吕布虽也欢喜,仍略感困惑地望着燕清。
燕清却换了话题:“你现官至大将军,得封县侯,可谓光耀门楣,荣誉满身。可有回一趟并州,全了衣锦还乡这一心愿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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