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轻摇的折扇陡然一顿,倏地抬睫望向安馨,朝晖芳华的瞳眸潋滟出绝美的华彩,似是有些呆了。
安馨目光游移了些,心道她说的有什么不妥么?她似乎答应了颜真要与他试试的……况且亲都亲了,心底总觉与他之间要比与其他人之间熟悉好多吧?
太后愣了愣,旋即笑道:“安丫头,右相大人可是我朝中流砥柱,更是人中之龙,天下女子无不趋之若鹜……只是此事还需征求右相的意思……”
安馨眸子漫不经心的转了转,这满朝公子,她或许随便选谁太后都做的了主,单单颜真的话,即便是太后也不能强制性同意吧……
颜真似出了神,折扇遮了半面容颜,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朝臣却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议论起来。
右相是谁啊!?
这天底下的女子只有右相选人的份,哪里有女子选右相的份!?这个安馨委实太嚣张了!
况但凡想巴结奉承的,无不希望自家闺女能被右相看中,即便是最近右相盛宠这个安馨,但宠爱一时,还能宠爱一世不成?
没想到这安馨反倒蹬鼻子上脸了!
安有为也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瞧了右相一眼,接着噗通跪地高声道:“微臣小女无礼,还请大人惩罚。”
颜真倏地回神,那眉眼间的笑意忽如一夜春风来般,漾出绝美的笑意来,只看得人痴痴然,飘飘然,浑然失去了魂魄。
“本相应了。”颜真懒懒一笑,望向太后,“太后有心了,馨儿甚合本相心意。”
安馨嘴角抽了抽。
太后下意识的与皇懿轩对视了一眼,一向清高自傲,视天下人如粪土的右相,竟然就这么应了!?
太后蓦地抚了抚额头,微微凝眉道:“哀家突感不适,筵席开始吧,哀家先回了。”说罢起身,众人慌忙恭送,临出门时,太后回身瞥了一眼安馨道:“安丫头,你随哀家来。”
安馨下意识的拒绝,被安有为瞪了一眼,只好踢踢踏踏的走了过去。
众人的视线皆是向见了鬼似的,安馨回了一个同样是见了鬼似的视线,对方:“……”
皇家宫苑,向来精致华美。
安馨跟在太后身后走了几步,便听太后问道:“安丫头何以选了右相?”
安馨顿了顿道:“顺眼。”
太后笑的有些嘲弄:“顺眼?若是寻常,你猜右相会怎么做?”
安馨不明白太后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只是若是寻常,颜真会怎么做?公然拒绝?冷嘲热讽?
太后凉凉道:“瞧右相顺眼的,可多了去了……你以为,右相待你如何?”
安馨漫不经心道:“就那样吧。”
太后似笑了一声道:“这么说吧,右相亦是有过婚约的,只是数年前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事,彼时右相还是个富裕公子,其父颜回官至三公,因得罪了人,被人诬陷入狱,颜家家道中落,因此倍受排挤,而右相的未婚妻与生母,亦被人活活烧死,当然最凄惨的是,其母与未婚妻身上的肉被人割了逼迫颜真吃了下去……”
安馨垂着眼睫,脸色冷若冰霜。
“这些都是极为隐秘的事,除却哀家无人得知,你可知哀家为何要告诉你?”
安馨淡淡道:“不知道。”
太后拉起安馨的手和蔼道:“哀家要说的是右相的未婚妻,她本是哀家的侄女儿,唤作雪漫,自生下来便被人说会成为京城最美的人儿,亦深得右相的心,当年那桩惨案,雪漫和颜真的生母为了救颜真才会被生生烧死……雪漫在颜真心中的地位,你可以想象得到么?”
安馨抬了眼睫,淡淡道:“太后的意思是让我退出?”这种男女之事最是扰人,她觉着自己一失足陷入了什么纠缠之中。
对于感情,她是陌生的,但她做出的决定向来不会因为外界的因素而做出改变,然听到太后的这些话,莫名的她心里便生出了一些烦躁。
这么说吧,她喜欢的男子必定也是喜欢她的,且这种感情必须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绝不允许参杂任何的杂质,这一点,她有些自私。
谁都有往事,可那些往事也会让人介怀……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若是不介意雪漫的存在,倒也未尝不可,只是怕是要委屈你了……”
安馨想若她真的喜欢颜真,那么她一定会介意雪漫的存在,且非常非常的介意!况,她向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不会对颜真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便不会委屈,亦不会介意。
安馨淡淡道:“我既做出了选择,便不会改变,右相既然也应了,便没什么可改变的,劳太后忧心了。”
太后蓦地怔了怔,视线打量着安馨,这个少女自见便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容颜算得美丽,只是太清冷了些,这种性格,太过锋芒毕露,日后怕也会早夭啊!
“既如此,你好自为之吧,哀家累了,你回吧。”太后摆了摆手,转身缓步走开。
安馨立在原地,旋即望向头顶那一树杏花,风一来,杏花纷飞,飘然而落……她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然这一刻,心头莫名的便有些堵,却不知为何。
宫苑深深,安馨漫不经心的往回走,不小心却迷了路,安馨顿住步子,有些头疼,方才只顾着与那太后说话,却忘了记路了。
这里远离宫殿了些,安馨寻了很久也没见到个人影,正烦恼着突然听到有人在低语,当下向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大人,宋立的事棘手了呀,那个死去的女子的尸体被人偷了去,寻常人自然查不出什么,然右相一向多疑,再加上那个安馨,实在是心思敏锐,一旦被她瞧到,怕是会露出什么马脚……”
“有人来了。”淡若流水的声音阻止了身边人要说的话,那人一惊,慌忙闭嘴。
安馨并未隐藏自己的步子,思虑的便是万一不小心撞到了他人的秘密,怕是会出麻烦,听那声音戛然而止,这才加快了脚步,拂开翠柳道:“这位大哥……”要说的话在看到眼前人时蓦地卡住,不由一怔,“原是左相大人……”
景岚浅浅笑。
他身侧的人却变了脸色。
“安姑娘与太后一道离开,怎的来了这里?”景岚一笑实在美的紧,身后美景如画,却不及他容颜风华。
安馨讪讪一笑道:“只顾着与太后说话,忘了记路了,嗯……大人若是有事,我便不打扰了。”
景岚笑意浅浅道:“方圆,你先退了。”
那唤作方圆的男子警惕的看了一眼安馨,这才恭敬的退了下去。
景岚瞥了眼方圆离开的方向,这才回眸一笑道:“这宫中的路是乱了些。”
安馨看了景岚一眼,在未央殿时,他尚还淡漠的好似陌生人,这会平易近人的倒又让人生疑了。
“筵席可开始了?”安馨走上前,或许因了颜真的关系,她对景岚莫名的多了些警惕。
“嗯。”景岚依然在笑,看不出别样的情绪。
两人之间,隐隐间便有些话穷的感觉。
“大人可要回去?”
景岚一笑道:“与安姑娘恰好一道,走吧。”
安馨讪讪笑了笑。
“安姑娘与右相相处甚短,却萌生了诸多情思,实在是可喜可贺。”景岚缓步走在前面,声音似带着笑意传来。
安馨嘴角一抽笑道:“与其说是情思,倒不如说是孽债,倒是左相与您那未婚妻好事将近,才是真的可喜可贺。”
景岚身子蓦地一顿:“未婚妻?”
安馨笑道:“听闻那女子是个美人,大人姿华无双,相夫人又风姿独秀,真真是天造地设,玉女金童……”
景岚顿了顿道:“安姑娘如何得知?”
安馨看景岚的神色嘴角一僵:“难道是谣传?”
景岚抬睫,视线落在安馨面上道:“并非谣传,只是那女子,本相不曾见过,是以并没有什么感情。”
安馨下意识道:“娃娃亲?”
景岚不由浅笑一声道:“可以这么说,这亲事也不过是父母随口一说,做不得真。”
安馨嘴角僵了僵笑道:“我还曾因此事愧疚不已,还当与大人去的几封信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景岚身子一顿:“安姑娘曾与我写过信?”
安馨一怔:“大人没有收到……?”
景岚眸光变了变,良久浅浅笑道:“我并未收到……”
“一封也没有?”安馨下意识的要骂颜真。
“一封不曾有。”
“那几次爽约……也没有收到?”安馨觉着牙有些酸,蓦地有些理解景岚突然冷淡的原因了。
“……”景岚觉着,他似乎无意间错过了什么,却不知有的东西,错过,便是永远。
不用猜,只看景岚的神情也知道了。
安馨头有些大,旋即抽着嘴角道:“大人,我,当时去了信解释,只是没想到那信……”怎么不翼而飞了!?
景岚只觉心湖中的冰山一角融化……
“安姑娘不必解释。”景岚轻轻一笑,眉宇间少有的柔和:“本相不曾怨怪……”如何不怨?如何不怪?
安馨尴尬笑道:“若非今日与大人相遇,这误会便大了,那日我与大人分手后遭到蛇门的埋伏,被绑了去……”
左相眉梢一动:“蛇门?”蛇门是怎样的门派,他清楚的很。
“是啊,蛇门……馨儿险些丧命,才误了与左相的约定。”懒懒的声音带笑传来,安馨下意识的皱眉,这个混蛋颜真,关于写给左相信的事上,一定与这个混蛋脱不了干系!
景岚眸光一闪,旋即抬睫笑道:“右相不在未央殿主持筵席,怎的来此散步?”
颜真折扇遮了容颜笑盈盈道:“自然是来寻本相未婚妻……”
安馨耐不住的牙又酸了酸。
景岚垂睫转动着指上的戒指浅笑,却不语。
安馨瞪了颜真一眼,便自顾自向前走去。
颜真抬睫看了景岚一眼,唇角笑意渐冷,却极客气道:“筵席将开,左相也请回吧。”
景岚淡淡道:“请。”
颜真这才笑了笑转身走开。
景岚缓缓抬睫望向颜真的背影,眸光冷若渊井。
安馨步子蓦地顿住,转身不耐烦道:“右相大人很闲吗?”
颜真笑盈盈道:“所有的事在馨儿面前都不是事,馨儿,便是大事。”
安馨冷笑道:“我看,拦信才是右相的大事,把信还我!”
颜真不气反笑道:“烧了。”
安馨气不打一处来:“你烧我的信做什么?彼时我与大人似乎没什么牵扯!?”
颜真笑道:“馨儿的意思是,现在有牵扯了?”
安馨:“……”
颜真走上前,揽住她道:“好了,不气了,当时拦信不过是为了今日得到你,瞧,为了你,我有什么错?”
安馨抬手就推他道:“右相大人惯喜欢与女子这般说话?我怎么听着这么恶心呢?”
颜真不松手道:“其他女子?本相何曾与其他女子说过这般话?”
安馨脑海里下意识的飘过“雪漫”两个字,之前即便是听到明娇倍受宠爱,她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然,这种感觉一生出来,安馨便脸色微变,慌忙冷着声音道:“放手。”
颜真顿了顿道:“馨儿莫非醋了?”
安馨一口血险些喷出来,瞪大眼盯着他:“想得美!”
颜真笑盈盈道:“本相所想,自然美的很。日后,离左相远些,他不是好人。”
安馨见鬼似的盯着他:“一个天下皆知的奸相是怎么好意思说别人不是好人的?”
颜真俯身啄她的唇道:“不好意思的话,这天下哪里还有人?”
安馨嘴角一抽,好一阵无语,若非她聪明,这句话还真一时半会的反应不过来,待反应过来,她真真觉着,数千古无耻人物,还看今朝!
“颜真,我只是说试试,但目前为止,我不曾有一丁点对你欢喜,你可知?”想起雪漫,安馨顿了顿开口,她不想与一个死去的人去争夺一个男人,况悲惨的是,你永远都不会争过一个死人!
颜真身子一顿。
安馨移开目光道:“与其日后发生羁绊,我们不如到此为止。”她无法确定颜真对自己的感情,但可以确定,他心里必定是有那个雪漫的,即便没有什么情感,可一个肯为自己死去的女子,必定会永远存在于那个男子心里,久而久之,这个女子便会无可比拟,因为不会所有的女人都会为他死,也许,他这一生,也只有她一个。
安馨心头淡淡的烦躁,却被她很好的掩饰掉。
“因为景岚?”颜真一顿,缓缓开口。
“……”安馨心想这个逻辑是怎么转过来的!
颜真淡淡道:“说。”
安馨盯着他的眼睛,离的近了,再看那双眼睛,总觉美感无限,令人心摇神驰。
“不是。”安馨下意识道,旋即又有些恼,她干嘛乖乖的回答!
颜真抱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因为太后?”
安馨一怔。
颜真道:“她给你说了什么?”
安馨张了张嘴,那些记忆何其悲惨?她如何能再次提起,让他再痛苦一次?
眸光闪了闪,安馨道:“说……你有病!”
颜真:“……”
安馨衬她发怔一把推开他:“对,你有病!”说这句话时,安馨觉着心情蓦地好了些,一丝笑意拂过唇角,很快被自己掩盖,她冷着脸淡漠的盯着颜真,一脸坦然。
颜真脸色有些不好看:“胡说八道。”
安馨侧过脸眼睛转了转,这才转身道:“不必跟我解释,不健康的男人不要!”
颜真嘴角狠狠抽了抽,几乎咬牙道:“馨儿,本相健康的很。”
安馨挑了挑眉梢:“谁知道呢。”
颜真:“……”厌食症算不算?那混蛋说,厌食症是病,得治。
筵席正酣,安馨慢腾腾移到徐若兰身侧,接着便见颜真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经过她时,瞥了她一眼,安馨立时移开目光。
徐若兰道:“馨儿,太后可有难为你?”这声音压的低,神色担忧。
安馨笑道:“没有。”
徐若兰松了口气道:“馨儿,殿中事我都听说了,正如你爹所说,日后说话还需有所顾忌,你今日走运,却不能日日走运。”
安馨立时应了,察觉到一道狠毒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抬睫瞥了一眼,正是在殿外遇到的明娇,少女的怨毒毫不掩饰,安馨无视。
那明娇却蓦地起了身,蹭蹭蹭走了过来,直直的站在安馨面前,安馨抬头,接着便是一杯酒浇到了脸上。
“嘶——”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徐若兰脸色一变,慌忙拿手绢,安馨随手接过擦了擦,随手拿起一杯酒,却被徐若兰一把抓住,安馨望向徐若兰,徐若兰冲她拼命摇了摇头低声道:“馨儿,明娇可是郡国公的女儿,即便是左右相也要給他薄面,别冲动啊。”
安馨丢了酒杯,却依然站起了身,直视明娇。
“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明娇下巴抬了抬,她的身份尊贵,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郡国公乃是先皇亲兄,即便是太后也要礼让的,她倒不是泼辣的性子,只是看安馨实在不顺眼罢了。
安馨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接着抬手,只听“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抽得整个大殿静了下来。
明娇捂住脸难以置信的瞪着安馨:“你敢打我!?”
安馨淡淡道:“打的就是你。”
“明娇!”郡国夫人脸色变了变,慌忙跑了过来,骤然冲安馨厉喝,“放肆!还不跪下!”
徐若兰脸色一变,接着就要下跪,被安馨一把扯住。
安馨淡淡道:“为什么?”
郡国夫人怒喝:“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明娇的脸!?”
安馨淡淡道:“她泼我酒,我打她脸,有什么不对?郡国夫人的意思是让我再泼回去?”
郡国夫人脸色急变:“你,你一个身份卑贱……”
安馨淡淡道:“郡国夫人是在讽刺我还是在讽刺右相?”
郡国夫人脸色骤然一变。
“说你卑贱怎么了!?你不就是卑贱!?你真以为自己配的上右相!?”明娇抬手就要打向安馨,安馨抬手将她的手腕一把抓住,眸光凉凉,“满朝文武皆在,皇上说说,大邑王朝还有没有王法?”
皇懿轩也吓了一大跳,明娇的性子他也是了解的,平日百般受宠,自然不曾受过这等委屈,当然他也没料到,安馨竟然径直出手还了一个巴掌……凤仙村的案子还需要安馨来解救,自然也不能处罚……下意识的皇懿轩望向颜真,却见颜真闭目养神,似乎浑然不知殿内发生之事。
“咳……安馨,你与明娇道个歉,女儿家被打脸,终究不太好看。”皇懿轩年纪与安馨相仿,终究还是个不大的孩子。
安馨冷冷道:“凭什么!?就凭她是皇亲国戚!?”
“我是皇亲国戚怎么了!?”明娇怒不可遏,“就凭你身份卑贱,就要给我道歉!”
安有为脸色也变了变,那边郡国公的脸色已变的难看。
安馨冷声道:“不可能!”
“馨儿,馨儿,听娘的,快些给明小姐道个歉,馨儿,咱们忍了吧,啊。”徐若兰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对方可是郡国公啊!那是连左右相都要谦让的啊!
“安馨,你反了不成!?”明娇气急败坏,见过大胆的还没见过这么大胆的!
安馨冷冷一笑道:“在皇上面前公然闹场,这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了?”
“你胡扯!来人,将她给我拖出去砍了!”明娇怒极,厉声大喝。
徐若兰脸色骤然一白:“馨儿,娘求求你,求你道歉好不好?我们斗不过啊……”
安馨牙齿缓缓咬紧。
理之何存?
这个封建的社会,权势便是理!
安馨眼睫微抬,眼底滑过一道凌厉的冷光,父亲在朝为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若是一味的闹下去,什么后果?
她如何与这个天下的王者抗衡!?
安馨深深吸了一口气,垂睫看徐若兰泪眼婆娑的模样,他们在村子里生活惯了的,贸然与如此的庞然大物为敌,如何能不惧怕?
她若是爱自己的父母,便不能让他们忧心不是吗?心头一片酸涩,拳头缓缓握紧,一句“对不起”就要脱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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